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绒一惊, 转过身,竟发现尉卿允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身上穿着极简风的居家服,米白色的上衣, 浅棕色的裤子。即便如此, 对方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平易近人的,面色冷淡, 锐利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视着面前这个想偷看别人秘密的小男生。

  被看得心里发毛, 苏绒下垂的两手紧张地抓住了衣摆。

  有些受不住尉卿允看他的眼神,苏绒脚都有些软了,低着头, 说话一直在卡顿:“我、我在,我只是在…...”

  被人抓包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但其实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由于画册是倒着放的,只看到了小小的一团。

  画得应该是人,应该不是成年人,而是小孩子?

  苏绒也不敢确定。

  “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偷看了, 道歉是毋庸置疑的。

  听到这声道歉的尉卿允眉毛一挑,敛下的眼眸忽地闪过了什么, 菲薄的唇抿住,一声不吭地缓缓走近。

  在距离苏绒还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停下,身躯微低,像把人圈住似的, 却又保持了些距离, 大手擦过苏绒的身侧把敞开着的画册拿起。

  这样的动作只是一刹那, 但出现在尉卿允的身上实在尤为罕见稀奇。毕竟他向来讨厌与人碰触, 不管对谁都会保持距离,就算之前跟苏晏霖吃饭也是如此。

  可刚才的是下意识的动作, 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讨厌跟苏绒接触。

  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尉卿允莫名寒了脸色,在看到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生竟在走神时,脸上的寒意更重了。

  他在想什么?

  苏绒没在想什么,他只是被尉卿允手臂上疤痕吸引了注意力。

  不经意露出来的,有一个食指长度的疤痕,颜色不算深,但很明显;不像是擦伤,倒是像被利器割的,因为疤痕的走向十分利落。

  看着就很疼,伤口不算小,估计受伤的时候还流了很多血......

  顺着苏绒的视线,尉卿允发现竟是身上的疤痕勾走了小男生的视线。当下抿了抿唇,眼里的寒意倒是稍减了一些。

  把手里敞开着的画册重新盖好,再看了苏绒一眼后,尉卿允正要说话,却被走过来的麦姨抢先一步,“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低沉地嗯了一声作以应答,尉卿允转身时发现苏绒正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额上微长的头发随着动作往两边拨开,白嫩嫩的一张小脸露了出来,安静乖乖地在等着他说话。

  “......走吧。”

  说完就转身朝饭厅走去,透过前方柜上的玻璃能够隐约看到苏绒正听话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些天堆积的烦闷心情蓦地变好了不少。

  晚饭后像以往那样,苏绒穿着尉卿允指定的衣服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手边是一本他之前还未看完的书。

  ‘沙沙’画笔声很快响起,在这细微的声音下,苏绒看书的注意力慢慢消散了。

  饭后一小时内本来就很容易犯困,尤其还是看书这种需要专注力的行为更是把睡意都勾起来了,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书上的文字开始串行。

  眼皮有点撑不住了,变得很重,脑袋也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就眯一下下,不是睡觉,只是闭目养神......

  这么想着,苏绒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眸,在‘沙沙’的作画声下梦回到了小时候。

  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了,那会儿他才刚住进大伯的家,跟堂哥的关系还不太熟,被大伯一家带着去找许久不见的爷爷玩。

  因为受不了城市的喧嚣而独自搬到了郊外,喜欢垂钓的爷爷带着他一起到山林里抓鱼。

  “爷爷,它们又游走了......”

  双条裤腿都挽上了膝盖,光着脚丫子的小个子男孩抬头望着坐在石头上垂钓的爷爷。

  他一脸垂头丧气的:“我抓不到。”

  这里的河流较为平缓,不深,脚踝、小腿肚时不时就能感觉到又滑滑的东西快速滑过,低头看还能隐约看到鱼游过的影子

  可即使这样也抓不住,

  它们游得太快了。

  同样没有收获的还有苏老爷子,看着脚步空空如也的小竹篓,他毫不在乎地摇摇头:“没关系,我也没钓到鱼。”

  他之前都是在另一条河边钓鱼的,但那里的深度很深,不适合带着小孩子来玩。

  可苏绒想听到的不是爷爷说自己也钓不到鱼,他想让爷爷陪他一起抓鱼。

  “抓鱼啊......”

  看着底下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孙子正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苏老爷子只能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把自己两边的裤腿挽高了。

  能怎么办啊,小孙子的眼神太可怜了,能拒绝吗?拒绝不了,怎么忍心拒绝呢。

  白嫩嫩的一张小脸,两条淡淡的秀眉皱起,黑而圆的眼睛里好像有水似的湿润,小嘴可怜地扁着。

  一向安静且乖巧的小孙子难得提要求,那他肯定是要答应的;而且苏绒这样的要求终于让他有了陪小孩子玩的感觉。

  明明两个孙子的岁数仅仅相差五岁,但两人的性格相差却很明显。

  苏绒乖巧安静,嘴巴很甜,很愿意跟着大人出去玩,能满足他带小孩玩的乐趣;苏晏霖不喜户外活动,喜欢独处不爱说话,缺少了小孩子该有的活泼。

  这不,他带着苏绒出来钓鱼抓鱼,而苏晏霖则留在家里看书。

  “小绒,你等我找根树枝回来。”

  徒手抓鱼他可能做不到,但年轻的时候曾经利用树枝铁叉叉到过鱼,捕鱼的技巧多少还记得一二。

  在旁边的大树下寻到了一根结实满意的树杈,把上面的几片叶子捋下来后,苏老爷子慢悠悠地走到了苏绒的身边。

  “我看看啊…”低头看着游离的腿边的鱼,苏老爷子正准备用力一叉时,身边的小家伙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脚。

  赶紧把快要被拽下来的裤头拉上去,苏老爷子满脸黑线地瞧着旁边的小萝卜头,“怎么了,小绒?”

  “爷爷,你看那是大鱼吗?”

  大鱼?这条河里可没有什么大鱼,都是巴掌长度的鱼而已。

  可上游慢慢飘下来的“鱼”却足足半人大。

  这哪里是大鱼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

  苏老爷子立马变了脸色,让苏绒乖乖呆在岸边不要动,随即沉着脸色往上游的方向走过去。

  “爷爷,他是睡着了吗?”

  耳边是天真烂漫的童音,苏老爷子脸色严肃反复按压着这“大鱼”的胸口,直到这“大鱼”吐出水后才回答苏绒的话。

  “对,他睡着了,但现在能醒了。”

  话音落下,溺水的少年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

  “我刚才从河里把你捡回来,我们不是坏人。”

  在看到这溺水少年眼里出现惊恐恐惧的眼神时,苏老爷子立刻说道:“还记得自己怎么落水的吗?自己的名字还记得吗?”

  “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伤口都泡开了......”

  不知为何会梦到小时候,苏绒揉着眼睛坐直身,注意到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外套。

  赶紧把滑落到地板上的外套捡起,苏绒发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远处的画架上空荡荡,而尉卿允不知道去了哪里。

  把外套叠好后苏绒才拿起手机,发现尉卿允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提前结束,醒了就走吧。】

  简单的文字看不出发信人的情绪,苏绒收起手机后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跟一楼的麦姨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没有留意到房子三楼的窗边站着一个高大男人,房里没有开灯,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黑眸下敛看着匆匆走远的小身影,尉卿允一直到苏绒走出视线才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面前的画架上。

  上面放着他今晚画的素描画。

  视线在画上停留片刻后移走,目光在墙面挂着的四五副画框上滑过,最后又重回到画架上的那副画上。

  这间房是他专门放置作品的地方,画得一直都是同一个小孩。

  可今晚...

  看向画架的眼神瞬间一凝,尉卿允抿着唇靠近,视线一寸寸地扫视着画上的年轻男孩。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画了小孩子以外的人物画像。

  今晚整个画画的过程都很投入专注,画得很细致,眼睫根根分明地画了出来,连小男生熟睡的神态都刻画得非常细腻。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把这幅画完成了。

  不同于以往通过苏绒去描绘出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孩子,而是把苏绒的形象原原本本地画了出来。

  看着画上熟睡的年轻男孩,尉卿允感到了慌乱,以及…前所未有的不易被发现的满足感。

  可那足以可以被忽视掉的满足感却让他晃了神,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拿上画匆匆来到了这间储画室。

  墙上挂着的画让他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除了墙上的画,底下也放了不少被白布盖上的作品,大多是他高中时的作品。

  高中时很宝贝珍惜的作品不知从何时起被换了下来,而且还被盖上了白布。

  可能是因为感觉不同吧,他觉得后面的作品更贴合内心深处的小孩。

  那个救过他一命的小孩。

  虽然画上都是同一个小孩子,但他借助的模特却不一样。

  即使两个模特都姓苏,两人都长得跟那小孩很相像。

  但画出来的感觉却是一样的,苏绒给他的感觉更贴合。

  所以,他才会把墙上挂了好几年的画给拿下来。

  但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把苏绒画出来?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未画过苏晏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