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这日,当元也跟着朗思语去寻药时,远在长安的李观镜被“牵丝”引得毒发,幸得药王谷有神医在长安,这才捡回一条小命,不过即便如此,李观镜依旧昏睡了多日才醒转过来。赵王李未央与心上人林忱忆久别重逢,却见她终日为李观镜而忧心,犹豫再三后,还是冒险将藏有“东归”的团凤取出,设法交给了李观镜,至此,炼制辉灵丹所需的药材全都齐了。

  而就在李观镜昏迷的日子里,朗家接到来自五台山的飞鸽传书,朗詹推测出灵应寺出现的“李观镜”应当就是郡王府那位大难不死的二公子,留之实为隐患,于是令朗思源以接回朗思语为借口,带领精锐府兵去五台山捉人。

  不过这些元也都不知道,在朗思源到达之前,他早已与谢翊之一道离开了。

  八月中旬,元也和谢翊之按照先前的约定,来到了方家设在钱塘的药铺。进钱塘县城前,元也特地易了容,没成想随口一打听,却得知太妃和李照影早在六月下旬便已出发,往长安去了,余杭郡王府的人大半都走了,元也自然无需再伪装,因此打算给药铺留个消息,便回去洗脸。

  药铺的医工见到两人,认出了谢翊之正是几年前住在这里的少年,在元也自报身份后,医工打开了抽屉,道:“两位来得正好,这里有两封长安来的信,一封给谢郎君,是三天前从驿站送过来的加急信,另一封是我们少主给元郎君的。”

  元也问道:“两位神医都不在么?”

  医工摇头:“少主只在每年二月来钱塘。”

  元也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向谢翊之,道:“要不我们先回去,等看完信再说。”

  谢翊之亦有此意,当即点头答应。

  回到住处后,元也伸头看向谢翊之手中的信封,奇道:“没有落款?”

  “应当是杜三哥,离开会稽时,我给他传过信,说过有消息的话就送来这里。”谢翊之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信,发现果然如他所想,末尾落款正是杜竹言。

  元也拆了自己的信,快速地扫了一遍后,眉头不由拧了起来:“这封信是五天前所写,看来方家有自己的信鸽。方欢在信里说,李观镜在七夕的时候毒发了,不过目前暂无大碍。信上还有个好消息,方笙在李观镜那里看到了‘东归’,她已经往钱塘来了,想跟着我们去找花根,让我们来了的话,先在钱塘等着——这样正好,将花根交给她就行了。”元也说罢,发现杜浮筠的信要比方欢的长得多,便问道,“杜三郎说什么了?”

  “杜三哥的信是七月末发出的,他也提到了‘东归’,不过是从李观镜的话语中推测出他得到了这味药。信上还说,他会在九月初出发来钱塘……”谢翊之从信上抬起目光,“还有李观镜,他很可能也要来。”

  “啊?”元也不由一愣,“他不是七夕才毒发了么?不在家养着,来钱塘做什么?”

  “是公务。”谢翊之再次垂下头,将后面两页看完后,道,“杜三哥没有说具体是何事,不过他想让我们帮忙查一查余杭县令。”

  元也感觉有些奇怪:“总得有个方向罢?又不说做什么,往哪里去查?”

  谢翊之也是不解,沉思不语。

  正在这时,博士敲门道:“客官,热水来了!”

  元也过去开了门,谢翊之心中一动,向博士问道:“敢问余杭县令平日会来钱塘么?”

  博士放下水,道:“两位是刚来罢?余杭县如今没有县令,是以为姓辛的县丞代管呢。”

  谢翊之一愣,问道:“县令呢?”

  “那狗官早已被押送走了!”

  “所犯何事?”

  “听客官口音是我们这一带的人,怎么不知六月发大水的事?”

  元也道:“水灾一事我们知道,可这不是因为今年雨水多么?为何余杭县令吃了挂落?”

  博士叹道:“别处不知,余杭县那边传闻是因为上半年修运河留下的隐患,那狗官贪墨工银,堵塞了江南河,这才导致如此严重的水灾。”

  修运河不是小事,县令敢在这上面动手脚,胆子也忒大了些,元也有些不敢相信,于是问道:“当真是因为运河?”

  “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听过路的客官说的。”

  “运河……”谢翊之脸色一白,呆了片刻,才喃喃道,“多谢你了。”

  “好嘞,客官有吩咐再唤我便是。”

  博士走后,元也自去卸下伪装,待他擦好脸,发现谢翊之依旧发怔,脸色十分不好,不由问道:“怎么了?”

  谢翊之抬起头,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件事。”

  元也看他神情,瞬间便明白了:“和王家有关?”

  谢翊之轻轻点了点头。

  “王家和运河怎么扯上了关系?”元也思来想去,记起王歌之的营生,惊道,“不会是银钱生意罢?”

  谢翊之再次点头。

  “这……”元也坐到他面前,斟酌道:“要不就算了罢,我们不是朝廷的人,没必要卷进去。”

  谢翊之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地看向元也:“你以为我下不了手?”

  这次轮到元也怔住:“你不是纠结这个么?”

  “王歌之厌恶王爻申,不代表他与我是一边的,难道因为他不来追杀我,我便要对他感激涕零么?”谢翊之起身走到窗边,冷冷地看着窗外的行人,“阿也,你将我想得忒好了,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我对王家最后的仁慈。”

  元也自然知道谢翊之和王歌之关系一直不佳,王家唯一关心这个弟弟的人,只有四郎王荀之了,但谢翊之过去这二十年与王家有太深的纠葛,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元也都觉得远离王家为妙,因此劝道:“我觉得掺和进去不是好事。”

  谢翊之沉默了好半晌,才缓了语气,道,“杜三哥既然提出这个要求,即便我不帮忙,他到临安后,也一定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过多费些力气时辰罢了。杜三哥先前帮了我们很多,所以我想,去查一查也没什么。”

  元也本心是不想沾这些的,杜浮筠与谢翊之有交情不假,帮忙找“东归”也是事实,可是这一切与元也关系并不大,归根结底,杜浮筠帮助的人一直都是李观镜,并不是元也,但若真说这些事与他一点干系没有,元也也说不出口,毕竟当初在浮梁县拜托杜浮筠照顾李观镜的人,正是自己。想到此处,元也便不再置身事外,而是指出当下问题:“县令已经被抓了,我们还查什么?难道去查那个什么辛县丞么?”

  谢翊之听出元也的妥协,回身看向他,温声道:“阿也,辛县丞作为县衙二把手,非但没有被问罪,还成了代管县衙的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元也想了想,推测道:“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是清白的。”

  “不,水灾已经发生,辛县丞即便清白,也难逃失察之罪,何况……他并不清白。”谢翊之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暴雨之中,那些脸孔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我在王家见过他,就在你带我走的那天。”

  “那就是有人保他。”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他背后一定有很大的势力,不只是王家而已,如今县令入狱一定惊动了他们,凡是从长安来的人,定然会被视作眼中钉。”说到此处,谢翊之不禁忧心道,“仅仅是王家,对于杜三哥来说就已经很危险了,且不说杜家和王家本来就是世交,我们在浮梁县遇见杜三哥时,他曾经向我借用临沂山庄的弟子,后来我写信给临沂那边,他们也同意了,今年年初相见,那几个弟子还伴在杜三哥左右,所以杜三哥对王家根本没有戒心,而且他不知道会稽王家有暗卫——我担心他们路上会遭埋伏。”

  元也“嘶”地一声,急道:“距离他们出发还有半个月,我们先将和王家有关的消息传给杜三郎罢。”

  “来不及了,我们不是官员,无法令驿站加急送信,等消息送到长安,定然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彼时他们早已出发。”谢翊之沉吟片刻,索性将信推到元也面前,道,“杜三哥应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元也打开信,草草扫了一眼,道:“颍州?”

  谢翊之点了点头,道:“颍州并不算顺路,不过杜三哥既然说会去,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方才估算了一下,若他们九月初出发,大概半个月就能到颍州,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迟到廿五日,我们便要出发去颍州。”

  “廿五日的话,方笙不一定能到这里——罢了,我们给方笙留个信,让她到了后去会稽等我们罢。”元也起身,果断道,“走走走,我们先去运河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去看看那个什么县丞!”

  谢翊之却没有动,他温和地看着元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元也有些莫名,问道:“笑什么?刚刚不还是很着急么?”

  “我是想……你当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不愿卷入其中,可是一听到他们有危险,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元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就这一回,等李观镜解了毒,我就和他们再也没有关联了,以后要死要活,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谢翊之笑着点了点头,道:“听你的,毕竟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只是为了这份解药嘛。这次事情结束后,我想再去一次忻州。”

  元也奇道:“为何?”

  “雁门关。”谢翊之有些神往,“‘天下九塞,雁门为首’,我当真想去瞧一瞧,顺道去关外看看。”

  “早知你有此想法,我们离开五台山后,应当直接去雁门关走一趟。”元也说罢,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样一来,确实有些匆忙,后面再去也可以。”

  既然讨论出了方向,元也和谢翊之都感觉轻松了很多,次日清晨,两人便双双易了容,往余杭县行去。

  据博士说,去年便陆陆续续开始修运河,如今这自然不算是新鲜事,店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讨论了,所以他只知道钱塘的运河段已经修得差不多,至于钱塘之外,他就不得而知了。元也和谢翊之从北城门出发,沿着江南河一路往北,眼见着河床越来越高,到了后面,水深已不过一尺,可还是没见到一个工人。

  元也奇道:“不是说要清河道修运河么?再过一个月,长安可就要来人了,这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谢翊之驱马上了河堤,向前跑了一段路后,猛地勒住缰绳,跳下马去,元也心觉不妙,连忙跟了过去,待他来到谢翊之身边时,发现他已经用树枝拨开了一小片土。江南土地多为黄壤,在夏天烈日之下,往往会被暴晒成泛白的颜色,这河堤亦是如此,放眼望去,都是土黄色。

  但是这片土黄色下,却掩藏着一大块深褐色。

  元也蹲下去,捻起一点送到鼻前,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是血。”

  谢翊之拉起元也,警惕地看了看周边,低声道:“先离开。”

  两人策马下了河堤,行到旁边的树林里,林子树木稀疏,马儿行走还算顺利,片刻之后,便穿过了林子,来到一片农田前。

  不远处的村落有炊烟升起,元也用鞭子指着那处,道:“这村子离得近,也许会有线索,我们去问问。”

  “我感觉有些不妙,此地出了意外,钱塘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说明消息捂得很严实,周遭一定有人盯着。”谢翊之打量了四周一眼,沉声道,“这林子好像藏不了埋伏,村子里说不定会有——怎么办?等天黑么?”

  “我们不熟悉这里,要是天黑遇伏,看不见反而成了劣势,更何况……”元也微微一笑,“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不过别怕,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