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风离太叔奕有段距离,这片林子里的植物枝繁叶茂,隐天蔽日,视线很容易受到阻挡,一如此刻江清风能够从他的方向看见太叔奕,而从太叔奕的位置却是难以看见他的。

  江清风本欲吱声,但他转瞬却发现太叔奕突然在一片荆棘藤前立足,他咽下原本已到喉咙的声音,躲在阴影下观察。

  随后他隐隐约约见太叔奕抬起左手,右手拈起一道灵力在左手掌心划过,殷红的献血密密麻麻涌出,顺着掌心的纹络流下、滴落,淋在荆棘藤上,原本纵横交错的荆棘藤骤然回缩。

  片刻后,太叔奕身前出现一片平坦空旷山地。

  眼前的一系列变化不禁令江清风感到震惊!

  他们先前第一次上山被藤蔓纠缠时,许多人都因藤蔓束缚而流血,他自己也不例外,他清楚地记得,这些藤蔓是喜欢吸食他们的鲜血的!

  为何此刻的藤蔓却是害怕太叔奕身上的血?

  江清风不禁垂眸陷入沉思。

  说来他至今尚不知太叔奕原形是何,整个六界至今从未提及其真身。

  天帝一族皆是凤凰,先天帝凤旻自然也不例外,他记得前任水神洺汐真身是南海里的一只海星,按照传统,异族结合产下后代的可能性本就极小,就算顺利产下子嗣,他应该也是会有缺陷的!

  小师叔也从未谈及太叔奕的真身,他记得他曾旁敲侧击问过九溪宫的几位师伯,他们闻之都摇头表示不清楚,并且他亲耳听见他们讨论说道“连小师叔也并不清楚此事”。

  不管太叔奕真身如何,都应该在海星与凤凰两者之中,难道这些藤蔓怕海星或是凤凰的血?

  怀揣着一肚子疑问,江清风再抬头却发现太叔奕已经不见身影。

  他连忙跑出丛林,顺着平坦空地往前找太叔奕。

  江清风找到太叔奕时,他的前方立着一棵硕果累累挂着小巧橘红色果子的高大野柿子树。

  熟透了的野柿子色泽诱人。

  太叔奕察觉到江清风的灵息,并未回头,他略施灵术摘下一布袋子的野柿子随后将其隐起。

  江清风憋着疑问,也随手摘了几个柿子,挑了一个熟透了的软乎乎便张口一咬,甜腻的汁水顺着破裂开的皮缝流了一地。

  江清风含糊道:“真好吃!”见太叔奕往回走,他边吃边小跑着跟上。

  看着装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的江清风,太叔奕面色依旧淡漠,并没有开口要说一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的意思。

  江清风忍不住道:“师兄……我刚刚、其实、是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太叔奕漆黑的眸子里的目光闪过片刻的停顿。

  江清风道:“我看到了你割掌,荆棘藤怕你的血纷纷撤离,是不是这里的藤蔓都怕你的血啊?”

  太叔奕道:“也许。”

  “真是奇怪,可他们一点儿也不怕我……”与小师叔的血……

  江清风本想顺势接着问出他的真身,可惜他看见了不远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妙曼身姿,只得熄声。

  此前突然出现又离开的拾幽此刻再次出现在附近,并且朝他们而来。

  拾幽走到近处,看了眼江清风望向太叔奕,道:“小女子名叫‘拾幽’,先前已经与清风公子和他的姐姐‘秦姑娘’见过面……”

  江清风看着太叔奕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不错。

  拾幽道:“想必公子便是秦姑娘口中的未婚夫吧?”

  江清风疯狂点头。

  拾幽眼里都是太叔奕,江清风仿佛被晾在一旁,不得其目光。

  江清风独自恨恨。

  拾幽盈盈道:“公子,小女子也是来此渡劫,不料却被山间藤蔓所困,刚刚见公子轻而易举除去藤蔓,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带小女子上山?”

  她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间皆是柔媚。

  太叔奕看着她眸光清冷,并没有回应。

  他们二人不得不因拾幽的接近暂时止步不前。

  拾幽又走近他两步,脸上挂着娇俏的笑意。

  江清风想起他还不知她的身份,趁她自言自语期间,再次拿出明物镜,对着拾幽。

  谁知手中的镜子里却一片空白!

  之前他照臧戚等修为灵力在其之上的妖精时,虽然照不出原形,镜子里也是有人的,从未出现过一片空白的情况。

  他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江清风假笑道:“姐夫,你额间落下了碎发,有些微乱,要不要照下镜子整理一下?”说着把手里的明物镜递给太叔奕。

  太叔奕看出他的想法,配合地接过明物镜,运用灵力探拾幽的原形。

  江清风顺势凑上去假装指点,“你看这里乱了,这里再弄一下……”

  只见镜子里依旧一片空白!

  江清风:……

  太叔奕把镜子归还给江清风,抬眸看向拾幽,浓眉微蹙。

  江清风余光瞥见太叔奕指尖灵气凭空而起,微微侧身后退。

  拾幽察觉到对面二人的警惕以及对自己的猜忌,转而摇身一变。

  女子换了副容貌,依旧盈盈笑着,只是眉眼间反而妩媚几乎没有了。

  冷风吹过,对面女子容貌的容潮身上的彩带纷纷扬扬飘零起舞,发髻间的步摇来回摆动不停。

  江清风看见对面的人竟是小师叔,吃了一惊连忙笑开,道:“怎么……”是小师叔……

  太叔奕却是拉住他制止了他继续上前,他目光收紧。

  对面的容潮道:“秦观,你怎么这般疏远我呢?”

  说着他伸手朝太叔奕而来,似是想要抚摸他的侧脸。

  但下一瞬,太叔奕推开江清风,掌中抽出一道锐利的灵力,径直刺入对面的容潮体内。

  容潮睁大惊恐的双目,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的指尖早已化出的数条交织的尖锐藤蔓霎时间在空中止住。

  原本这些藤蔓皆是带着杀气刺向太叔奕的。

  江清风见此场景,张口欲言。

  刹那间,对面的容潮全身扭曲,紧接着他烟消云散。

  江清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容潮浅眠不过片刻,睁开眼发现江清风与太叔奕两个皆不见踪影,段琛青看见他似在寻找这二人身影便主动告诉他,他们往树林中去了。

  容潮想着他们两个灵力修为皆不浅,应该不会出事,便未多管他们去做什么。

  他反而眉目淡然看着对面仍旧呆呆坐着的尚新,再抬眸看向段琛青时,对方似是察觉到什么,神情有些躲闪,容潮没有开口多言,转身朝泥像那边走去。

  尚新的出现,容潮从未认为是巧合,尽管初见面时他不似此时这般神志不清,极力表现的与常人无异,可他的神情中许多细节还是无法完全掩饰。

  并且容潮也不相信入段琛青所言,他们仅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关系。

  看她如今一心皆是护在尚新身边,寸步不离,容潮更加确定他在紫柏山山下初见尚新时的猜想。

  段琛青当初口中的第三劫,容潮如今也是同样存疑。

  杭州府那一劫中仅有尚未步入修道界的第一劫渡劫者与第二劫渡劫者。按照往昔修道界渡劫的规律,与第三劫同渡劫的修道者却是有可能有第五劫的渡劫者,但这种可能极小,因为自第四劫开始,实际上便算是渡劫分水岭,后面的劫数大多难度较高,让一个仅渡第三劫的修道者入第五劫杀怪有些强人所难。

  低级劫一般很少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荒无人烟之地。

  这一劫中渡劫者最高者他目前尚不得而知。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就算段琛青想要带尚新渡他人的劫以助其步入修道界,为何要选择高级劫?这样失败的概率只会大大增加,结果极有可能是得不偿失。

  此外,这也是容潮目前未能决定此劫破解关键到底是何的原因。因为往往只有六、七劫才会需要杀怪。

  此劫中的藤妖显然并不好除,若是可以不杀便破劫自然最后不过。再说,若非必要,容潮也并不想直接处死对方。

  容潮再次立足于围墙下。

  这堵一丈之高的围墙容潮先前已经观察过,此时墙外附近依旧有不少人分散四处,以企图找到突破点。

  “这堵墙怎么看着破旧不堪,实际上刀剑不入这么结实?”

  “谁知道什么做的呢?”

  “找了几圈子,根本没有入口,上面是牢固的结界,现在这堵墙是唯一的突破口。要不我们把这堵墙砸了进去?”

  “你就这么笃信那个已经死掉的丫头的话?”

  “我刚刚也听见另一群渡劫者也在讨论那个传说!看来那个丫头的话应该不假!”

  “按照传说,这里面的泥像便是千金藤,只要我们能够破墙进入,除去泥像,想必怨气便会散去,此劫定可破解!”

  “行吧……不过我们现下工具不齐全,这么坚固的围墙只怕砸不烂。”

  “那就分头去找工具!找到后再回到此地汇合!”

  容潮听着不远处的四五人相继应声同意随后离去,容潮走近身前的围墙。

  围墙上的颜色图案与先前所见并没有什么变化。

  容潮伸出一只手在墙上摩擦去感触这座墙。

  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容潮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抬眸回看,便看见清冷孤瘦的太叔奕走来。

  此刻的他五官之中没有太多的情绪,看不出喜怒哀乐。

  容潮虽然看不出身前的太叔奕有什么异常,可他心中还是凭着记忆中的太叔奕对眼前人起了疑。

  容潮对着他吟吟笑了笑,换掉原本的声音,用着对外人才用的偏女子的细柔声音道:“你和清风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

  太叔奕伸出手变出两只橘红色的柿子,递向他,道:“我想在附近找些吃的,但只找到了这个。不知道潮儿你喜不喜欢?”

  “潮儿”?容潮心中冷哼,伸出去的手略一停顿,眸光微敛,再抬眸,他依旧笑吟吟,看不出什么异常。

  容潮道:“只要是秦观你摘的,潮儿都喜欢。”说完他接过柿子,收了起来,烂漫地笑着盯着太叔奕看,“你送我的柿子,潮儿一时半会儿可舍不得吃,潮儿一定找块风水宝地,将其供奉起来才可。”

  “太叔奕”仿若舒了口气,神情放松不少,他笑着问道:“潮儿你在这里看什么?之前不是已经看过这堵墙了?”

  容潮唇间的笑意淡了几分。

  容潮道:“正是因为之前来此看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我才想着再来看看,看能否再看出些什么。”

  说着,容潮再次故作娇柔,抬手扶额遮去半片面容装示体弱,道:“秦观,这里的怨气实在太重,潮儿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呢……可潮儿还有大半圈的围墙没有看过呢,你能不能背着潮儿去看完剩下的地方?”

  “太叔奕”一怔,道:“……当然可以。”

  容潮看着他眼角微微抽了下,心情愉悦,偷乐着,表面柔柔弱弱道:“秦观你对潮儿可真好。”说着他走到他身后,上了他的后背。

  “太叔奕”背起容潮后,二人沿着围墙缓慢而行。

  容潮一手捻来数块顽石运用灵力支撑着,重量却是全部转移至身下的那个人,另一只手随后唤出血如意。

  “太叔奕”的脊背渐渐地弯了些。

  容潮忍笑,口气却是越发心疼道:“哎呀,秦观,你是不是觉得潮儿胖了……呜呜呜……”

  “太叔奕”累的喘气连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容潮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娇滴滴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会嫌弃潮儿重呢……”

  “太叔奕”艰难地背着容潮的情景引来三三两两的目光,容潮想着他顶着他徒儿的容貌在这儿作怪便越发讨厌身下的人,指着他在附近来回绕来绕去,好一番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