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柏山附近妖民大多自建屋舍,家家有小院,院中栽树养家禽,颇有人间凡人的生活气。

  妖精大多喜群居,因此每家自建的屋舍均不会太小,段琛青来的比容潮早,早已提前找好今夜的借宿地——附近的一户树妖家。

  树妖一家祖祖辈辈皆居住于紫柏山下,距今已有大几千年。

  因为都是普通妖怪,其灵力修为与入劫后的修道者相比极为低微,魔族修道界对这些妖怪向来不感兴趣,故而他们一直以来生活反而极为安稳。

  家主如今已伛偻前行,子女皆已成家,一家子格外热情好客。据家主大儿子所言,这附近妖风皆是如此。

  江清风看着长媳爽朗大方地从院子里尚未化出人形的子孙——一颗百年枣树上拽下一篮子干红的甜枣宴请,目瞪口呆。

  长媳进门后瞧见江清风的反应,习以为常解释道:“我们作为果树,结果就是要吃的嘛。各位莫要客气,快尝尝看。”

  江清风难为情地接过一盘子,道:“谢谢夫人。”他怎么有一种要吃人家后代的感觉?

  容潮喜笑盈盈道谢接过一盘子。

  太叔奕跪坐在容潮身侧,整个人展露的沉静,令长媳几番犹豫是否要开口。

  容潮盈盈笑道:“他……比较羞涩,夫人不必顾及他。”说罢,自己忍不住莞尔。将自己那一盘枣子与其共享。

  太叔奕:“……”

  一直不曾多言的尚新此刻突然讷讷开口:“为什么、他一直、以黑纱掩面?”

  段琛青闻言脸色微变。

  容潮看向坐在段琛青身旁的尚新,眸光微转,心满意足地笑着胡诌道:“这个嘛……我们家乡的风俗——有了婚约的男子成婚前不得再将其容颜展露给心悦的未婚妻以外的人看。”

  江清风一棵枣核差点卡在嗓子里。

  段琛青半信半疑挤出几许僵硬的恭喜笑容。

  尚新没有什么反应,表情依旧是自不久前见到时般有些木讷。

  树妖一家子闻言都惊叹这习俗罕见,笑着对容潮与太叔奕连声道“恭喜啊,秦公子,秦姑娘”,纷纷给予太叔奕一种奇怪的目光。

  后来容潮才反应过来那是恭喜他“入赘”的眼神。

  太叔奕:“……”

  “对了,不知各位路过我们紫柏山是要前往何方?”

  对于长子的疑问,段琛青没有隐瞒,道:“实不相瞒,我们并非路过此地。明日一早我们便要进山。”

  长子惊恐道:“进山?你们要入紫柏山中!”

  长媳也慌忙劝道:“不可进山!万万不可进山哟!千年来,多少入山者皆是有去无回!”

  长子应道:“是啊!不可进山!”

  段琛青闻言顿感奇怪,问道:“莫不是这紫柏山中有灵兽?”来此之前,她也听说了紫柏山附近的妖民一向是不会入山食猎的,故而如今山中的情况已无从知晓。

  长媳道:“不晓得,原先还有不信邪的修道者结伴入山,可是还没有入山都半途而返了!都说了入山者无一例外,再没有活着出来的,山中情况如何?我们自然也不知道啊!”

  此后段琛青再多问有关紫柏山中的大小事宜,树妖一家皆是含糊其辞,只连连道不知。

  段琛青与树妖一家打探紫柏山情况期间,容潮的目光却是流连在这正堂里的摆设上。

  关于紫柏山中的情况九溪宫与翼望山此前已经传来消息,如长媳所言,山中情况已有数千年无人可知。

  但树妖一家没有说明的是,最近山外陆陆续续坚持进山的妖精变多了,有居民发现亲人突然间如被勾魂般大半夜嚷嚷着要入山,无人可劝,而这些妖精入山后不似曾经那波精怪半途而返,无一例外失去联系,再未回来。

  许是山中情况连九重天也不得而知,故而在此设下一劫,借机查清山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屋内昏暗,油灯昏昏欲睡般燃着点点星火。

  整座屋子里摆设并不多,可以看出这只是一户普通居民,古玩鉴赏类饰品不见一件,因为这户居民以跪坐为主,屋子里也没有椅子凳子之类,代替桌子的是一张张矮茶几。

  除了日常必需品外,屋内北侧的茶几上方摆有一盆栽,盆宽约一尺半,其内种有一株野桃,树高也莫约一尺半,长势一般。

  戌时刚过半,这一家子便收拾收拾准备各自回屋休息,先前的热情招待也自段琛青提出的入山而消减不少。

  段琛青向家主借了三间屋舍,一间在西厢,另外两间在东厢。段琛青将此情况说明后,便让容潮安排,容潮考虑到她是女子,便让她独自一间,而原本可单独一间的江清风也不得不因突然出现的尚新与其共住一间,容潮将余下西厢那一间留给了自己与太叔奕。

  见家主一家子纷纷起身,段琛青不便勉强树妖一家再作答,只得对他们道了谢也起身回屋休息。尚新默不作声也随着她起身,一同往东厢去。

  江清风随后也与容潮和太叔奕道别,打算回屋休息蓄养精力,好为明日进山做准备。

  容潮与太叔奕回到西厢后,太叔奕在床上打坐疗伤,容潮则坐在下方拿出先前韶晟给他的灵瓶与玉骨折扇。

  这支玉骨折扇应该是尤见怜的灵器。虽说六界中有主的灵器的都是认主的,可是这认主也是分情况的,后来者若没有原主人修为高,自然无法召唤灵器,但若比原主人修为高,自然也是可以随意使唤这灵器。

  容潮虽然修为灵力无法恢复到本体状态,但他熟知的灵法颇多,使唤这支玉骨折扇自不在话下,加上他如今居住的身体是尤见怜的,想要用玉扇再容易不过。

  但他并没有用此物的打算。

  放下玉骨折扇,容潮拿起灵瓶琢磨。

  打不开。

  他看了片刻,才弄清,原来这灵瓶被人上了封印,还是血印,想必是尤见怜所为。至于解印的引子,容潮思忖片刻便有了猜测。

  半个时辰后,容潮卸下妆容,洗漱完毕,太叔奕也疗完伤。

  他如今的皮肤泛红,乍一看依旧触目惊心,但容潮从不躲避望向他的目光,与其自然处之,时不时还会毫不吝啬地夸赞太叔奕,久而久之,太叔奕倒是没那么抵触将这幅真面容展露在他面前。

  他们都有过约定,今后会毫无条件的相信彼此的话。

  原先,他们同住一屋时,面对一张床,他与太叔奕还会生出忸怩,可如今只剩下他独自不好意思了。

  他的徒儿十分淡然。

  容潮觉得他都无法借机逗徒儿了,有些没意思。

  临睡前,太叔奕留下一盏油灯。

  容潮知道那是他为他留的夜灯。

  每一夜,只要他在的地方,都会为他留一盏明灯。

  不仅仅是因为原先的他有些怕黑。

  如今,于容潮而言,其实根本无需再留夜灯。

  因为他便是他黑夜的明灯。

  容潮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余光瞄了一眼双眸轻阖的太叔奕,道:“千年来,你一直没有回九溪宫,是因为不想再回九溪宫吗?”

  太叔奕闻声睁开眼,侧过身看向他,道:“不是。”

  一直以来,与他而言,他所至之处,皆取决于他。

  容潮没有多问,得到这个答案已经足够。

  “我现在有些睡不着,想说话。”

  “嗯。”

  “太叔奕?”

  “嗯。”

  “你渡劫顺利吗?”

  “嗯。”

  “你就不能多说一个字?”容潮撇撇嘴。

  “嗯,好。”

  容潮:“……”

  次日一大早,众人补给后,将随身行囊收拾完毕,便朝着紫柏山中前进。

  入山前容潮与太叔奕探过紫柏山,伫立云端,遥望密林,由于林中怨气较深,尚看不清山中景象。

  紫柏山并非孤零零的一座山,大小山岭四五座连绵起伏环绕。紫柏山外围一直很安宁,显然不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由山下入紫柏山内大大小小有数百条路。

  容潮他们还是决定走同一条路。

  走了莫约片刻,光秃秃的路便渐渐消失。

  路之所以为路是因为走的人多了便是路。但里面因为经年累月无人进山,自然也就无路。进入林间,荆棘密布,需要他们自己开路,十分难走。

  开始时他们轮流利用灵力开路,但走了数里后便渐渐放弃,这法子实在太消耗灵力,若是后面遇见意外便很难再顾周全。

  走了小半日,天气渐渐阴沉下去,林间起了雾。段琛青见尚新有些体力不支便提言暂缓脚步,停下休息。

  据尚新所言,他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来到这里,所以并没有事先准备行囊,因此,段琛青便提出将自己准备食物与水分给他一部分,随后她去观察附近的环境。

  休息片刻后,容潮与太叔奕也都起身,在四周观看林木环境,江清风见状走到了容潮那边。

  看见容潮伸手在一棵野桃树上摸索,江清风道:“有什么异常吗?”

  容潮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靠着它借力休息。”

  江清风:“……”

  “不过这里确实有点奇怪。”说着容潮目光放向远处,江清风也随之看去。

  这里的林木并不高大,种类很杂,这一片以野桃树为主。

  这么一大片野桃树,看起来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一般山中因为鸟类等传播会出现野桃,但数量绝对达不到此地如此密布的程度。

  容潮沉思间,江清风也陷入沉默回忆。

  修道界中,桃木最寻常的用途是作辟邪。

  可如果桃木年岁不够,那便只针对修为尚浅的精怪才有用。

  片刻后,江清风百思不得其解,回眸想看看师兄有什么发现,不料却发现周围再无人影,随之大叫道:“小师叔!师兄他们不见了!”

  容潮转身,只见原先不远处的倒塌的枯木与坐在上面的人双双不见踪迹,右下方原本站着太叔奕的地方如今也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