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里能令容潮在话语间吃瘪的人不多,容花自是其中一个。

  故人重逢,彼此间其实心中皆是万般复杂。

  于容潮而言,虽不过大梦一场,没有一千八百余年的漫长感受,也觉得他沉睡太久;但于容花而言,这却是实打实的久别重逢。

  至于江清风,他却是有些后悔,当初在北漠他竟然没有认出小师叔,反而处处不给小师叔好脸色,他完了……亏他还常言六界他永远是小师叔的第一忠实信徒,呜呜呜呜呜……

  怪不得在北漠尤见怜脱口而出叫他“江清风”……

  幻境中那夜他梦到小师叔盈盈笑着告知他回到九溪宫后前往花月楼,六楼博古架中有一锦盒,里面是他送予其破劫的成仙礼。

  他当时一心扑在回忆他曾在韶晟身边见过尤见怜一面之事。

  江清风激动地张开双臂抱住容潮便呜咽起来,“小师叔,我就知道你没死,呜呜呜呜呜……”

  容潮费了一番劲这才将江清风剥离,江清风念念不舍间望见一旁太叔奕清冷的目光,委委屈屈地收起情绪。

  附近众人闻声朝容潮这边投来目光。

  紧接着庙宇外传来窸窸窣窣声。

  容花瞥见同一屋檐下的变化,微微蹙起眉头。

  江清风也察觉到异常,看向容潮。

  一路上身后跟着的尾巴藏得极好,容潮竟然都未曾察觉到。

  目光微转,容潮发觉庙内的一众修道者闻声断断续续拿起刀剑站起身来,目光不一而同皆警惕了起来。

  原来这里也混入了几个。

  容花扫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伪装者,再次蹙起眉头,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

  容潮道:“这座庙可得给我留着,秋意深,露水重,我晚上还要住。”说着示意太叔奕、江清风跟他出去。

  三人相继跨过庙门。

  廊下迎面围上黑压压一片,个个刀剑在手,蓄势待发。

  放眼望去,人群中仙神妖魔鬼怪皆有,不过由于人数众多,一时半会儿无法一一弄清他们的原形及身份。

  身影多却没有眼熟者,本就奇怪。

  但转念一想,只怕这些仙神妖魔鬼怪乃是有备而来,早已隐藏真实容貌,四海八荒名门正派怕是也不在少数。

  除了荒庙前的这些人,远处还有不少坐在林间、崖上观望着,大概是尚未决定是否加入起事人群。

  其灵息皆是不凡。

  也是,六界如今的小辈只怕都只是听闻过容潮与太叔奕师徒,能够出现在此的必定是一千八百年前便已经认识容潮与太叔奕。

  如今容潮居住在尤见怜体内,而见过尤见怜的人并不多。

  这群人看见他们后面露犹豫,估计是不敢完全确定他的身份。

  容潮借尸还魂的消息刚刚流传出去,他们便已生出斩草除根、将其扼杀于摇篮的念头。

  太叔奕手中的“夺魄剑”再次无声现身,他无声中往前走出半步,已然将容潮护在身后。江清风紧接着也唤出“尘尽”,上前一步。

  闹事人群虽然很少有见过太叔奕与尤见怜者,但江清风的面容,却是不缺认识者。

  因发现九溪宫弟子在此,四下纷纷掀起一阵讨论声,毕竟是九重天最为重视的修仙派,只找容潮与太叔奕师徒的麻烦尚有“理由”,但若贸然对九溪宫余下弟子出手只怕要落人口舌。

  但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不乏有调查清楚尤见怜与太叔奕大致轮廓者。

  很快他们便基本确认江清风旁边二人哪一位是容潮,哪一位又是太叔奕。

  尽管他们也极为忌惮太叔奕,可太叔奕如今飞升上神,六界流言其乃是先天帝之子,身份特殊,柿子捡软的捏。

  有人率先站出来朝容潮喊话:“容潮!你一千八百年前杀仙门、屠戮人间!如今滥杀无辜借尸还魂!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为这千万亡魂取你……”

  那人说话间,容潮淡然朝人群中心走去,边走手中便拈起一道灵力,随即朝不远处的断壁袭去,旋即勾回一根藤条,刹那间藤条抽出,在空中甩出一道响亮的声响,便见说话那人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新鲜伤口。

  男子话未说完,被这猛然一击吓得踉跄着后退至人群中。

  江清风冲出廊台,立马维护小师叔,道:“你哪只狗眼看见本宫小师叔屠戮人间滥杀无辜了!”

  “八宫主!您这般有些强词夺理了吧?我等虽然未亲眼所见,可一千百八年前人间泾水成千上万的凡人惨遭杀害这事可是事实,当年容潮也亲口承认是其所杀!”

  “那又如何!这也并不能说明我小师叔便是滥杀无辜!谁知道那群人对我小师叔做了什么,没准是他们起歹念在前!”

  容潮拦住意欲拔剑的太叔奕,轻轻摇了摇头。

  “哼!这六界谁不知容潮性情阴晴不定,常夺取他人修为为己用,穷凶极恶!简直是修道界的耻辱!”

  话落,一道灵力隔空抽了男子一个嘴巴子,男子猛地发出一阵惊叫,捂着嘴巴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

  容潮收起藤鞭,放下灵力,缓缓朝着人群深处走去。

  这群人看见他平静而冷淡的目光,纷纷下意识往后退,生生让出了一条路。

  与此同时,空旷的荒野不知何时如潮涌般走入一拨意气风发的修道者。

  容潮平静地看着那群身着熟悉的青衫,手中持剑的少年,这才开口淡淡道:“本君脾气向来不好,能动手就不动口。听不得不悦之语,若是有人不会说话还想要今后能够说话,就闭嘴。”

  他的声音明明是波澜不惊,可众人却背后发凉,清楚地感受到了威慑。

  容潮话落,身后即传来一阵撞击声,数道身影破窗而出,顿时倒地不起,疼的喊天叫地。

  片刻后容花不急不缓走出,眼中尽是冷傲与厌恶,发出冰冷的一个字:“滚。”

  重伤在地的那群人哆哆嗦嗦连爬带滚地起身,人群中有人立马叫道:“我们人多,一起上!”

  “上!哎……”

  “这……”

  起事的人群中陆陆续续发出意外之音,随即人潮纷纷撤向两侧。

  突然出现的人群身着统一的青衫,手持长剑,器宇不凡,皆是仙风道骨之姿。

  九溪宫宫内外众弟子齐聚在此,声势浩大,这场面千年不见一次。

  远处观望者也打起了精神遥望。

  一时间众生不自地屏息凝神,四下忽然间万籁俱寂。

  “容胤携九溪宫众弟子拜见少君,恭请少君回宫。”

  容胤一身白衣君子之风,垂眸行跪拜之礼。

  身后数百名弟子瞬间追随前者齐刷刷下跪,放眼望去,势如破竹。

  江清风见状也连忙面朝容潮随之行跪拜礼。

  众口高昂:“弟子恭请少君回宫!”

  声音洪亮,响彻天际,惊起四方生灵。

  “少君”一称本是彼时六界明面上对容潮的尊称,其师尊为帝君,而其为少君。此称六界已数千年不曾听闻,如今从前任司命神君当今天帝之师九溪宫代掌门四宫主容胤上神口中道出,在场修道者皆知此为何意。

  闹事的、看热闹的皆知这是九溪宫在表明立场——坚决维护九溪宫少君、未来掌门六宫主容潮上神,今日若有人对其不敬,自然便是对九溪宫不敬,与其为敌!

  触犯者必头破血流!

  容潮神态淡然,沉默不言。

  在场九溪宫一众弟子除了太叔奕与已经脱离师门的容花皆跪地不起,等待容潮的回应。

  立于一侧的太叔奕与容花神色微沉。

  九溪宫这一出不仅是欲护容潮安虞,也是在变相逼他回宫。

  四下无声,气氛沉重。

  闹事与看热闹者皆知今夜肯定无法动手。

  良久,众生才不甘不愿陆陆续续成群结队悄悄灰溜溜退去,生怕九溪宫弟子注意到他们,更怕他们记住自己。

  待外人散去,见容潮久不回应,任由他们跪着,容胤身侧一名青年男子忍不住起身叫道:“容潮你别太过分!本君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跪你这般时间,你不说话是何意!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容胤见状旋即也起了身,回眸示意弟子们可起身,这才走向容潮这边,温声打断道:“容渊。”

  容渊随即忍气吞声地闭了口,生着闷气,不再去看容潮。

  一直立于容潮身侧的容花目光错过容胤,看见人群中的韶剑,微微锁起眉头,却是没有言语。

  韶晟走出人群,走到师父容渊身后,目光却是复杂地看向容潮。

  容胤眸光看过容花望向容潮,喊了声:“阿潮。”

  好久不见。

  有些人无需多言,无论离别多久,皆一如既往无言相知。

  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容潮看着眼前一如往昔般君子正气、清淡如玉的容胤,他没有回应,转身深深地看了太叔奕一眼,对着他道:“夜已晚,为师要休息,阿奕你在此守着。切记,勿要让他人入内打扰。”

  太叔奕收到容潮的目光,躬身行礼,道:“弟子明白。”

  容渊闻声沉着的脸立马又黑了三分,转向容潮叫道:“‘他人’?什么叫‘他人’!”

  容胤无奈摇摇头,韶晟收到其示意立马上前劝抚拉住师父容渊。

  江清风看着容潮的背影渐渐消失,局促地望向太叔奕,道:“我、我……小师叔!我不能算‘他人’吧……”说罢他可怜兮兮望着太叔奕,片刻后没有得到否认后立马跑着跟了进去。

  待江清风追进去,容花没有给予任何人目光,恍若这一众不存在似的,转身独自走入慌庙。

  远处韶剑望着石阶上的师父毅然离去的身影,眼底有些失落,走上前,道:“师伯,小师叔是不愿意回宫吗?”

  未待容胤回应,容渊便道:“爱回不回!还要人八抬大轿抬他不成!”

  看着持剑的太叔奕漆黑的双眸中是清冷的目光,其长身玉立于月光下,容胤目光移向庙内,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