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笉没有开口询问过任何人,为何他要受到冷落,但他偶尔也会无意中听到府中小厮嘀咕议论。

  上一辈的恩怨他不知如何化解。

  吴王妃病逝是否真的源于他与娘亲的出现,他不知,但他们已经认定此事。

  可是他娘亲的死,他又该去怪罪谁呢?

  他不喜欢怨恨,可却无法逃避怨恨。

  赵嘉笉入书院后,书院里的学子无一例外都对他视若无睹。

  更有顽童明目张胆朝其下身衣摆上泼水,引得同伴嘻嘻哈哈大喊“赵嘉笉尿裤子啦”,他憋着红脸一声不吭在他们的嘲笑声下走远。

  那时,赵嘉檀便坐在学堂里冷眼旁观,其身旁总是围着一群追随者。

  不久,赵嘉檀便隔三差五才去一次学堂,与赵嘉檀交好的钱小郎君和薛小郎君几乎形影不离,老夫子对这三位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嘉笉的作业时常不翼而飞,笔墨纸砚也时常片刻功夫后就乱作一团。

  他知道是缘何事又何人所为,但从不开口,只默默受夫子戒尺,重新完成功课,补买笔墨纸砚。

  爹爹反正也不会过问他的学业。

  有时候,在王府里,赵嘉笉会看见花园里爹爹与赵嘉檀在陪赵嘉枫放风筝,他们一家三口开怀大笑,而他格格不入,不过是一位外人。

  尽管早已做好准备,但有时候迎面撞见,爹爹躲闪的目光还是会令赵嘉笉鼻尖泛酸,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离去。

  原本他以为他们对自己不过平日里冷眼旁观,任由他人欺负他罢了。

  那日,从画坊出来撞见赵嘉檀与一小郎君,面生的小郎君唇红齿白,好生娇媚,与赵嘉檀有说有笑,二人的关系不似身后跟着昂首挺胸向来恃强凌弱的钱小郎君与薛小郎君。

  赵嘉笉对此场面有些意外,便迟疑了片刻,才生硬地对他行了礼。

  后来,他才知晓他的迟疑为他带来的是此生再也无法抹去的伤害。

  那夜,他的大哥就那么冷眼看着他。

  他们的笑声至今时常环绕在耳边,他捂住双耳,却怎么也阻断不了这嘲笑声。

  他知道他们想要看的是他的哭喊与求救,但他不会如他们意!

  他本以为他们只是年少不知事,可那夜他才知他们是生而性恶!

  他大病一场,幸得原本在春见园服侍的那名小厮相救。

  痊愈后,他去拜佛祖。

  如果这世间真有仙神,那就请你们惩善扬恶!

  可没有任何回应。

  他陷入绝望,无助。

  他终于明白为何娘亲以死相逼不愿他入王府。

  因为皇家人生而不把他人当人看!

  生辰前,赵嘉笉去求见爹爹,本想请其一同去看望娘亲,却在园外遇见赵嘉枫,最终自然是不曾见到爹爹。

  生辰那日,赵嘉笉独自出城祭祀娘亲,他本欲在母亲面前自我了断。

  这世间,他已无活下去的欲望。

  尽管他欲与人为善,却总遭他人恶待。

  “给本郡主把这贱胚子挖出来!”

  “小枫!”

  赵嘉笉惊愕地回头,才发现原来赵嘉枫带着一帮府卫一直跟着他。

  赵嘉枫闻声沉默许久,再抬眸,眼底尽是冷意。

  “赵嘉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本郡主闺名!”

  “挖!”

  “不许挖!”

  “给本郡主挖!害死我母妃还妄想入土为安!本郡主要将她挫骨扬灰!”

  “不要!”

  府卫拦住意欲誓死护卫尸骨的赵嘉笉。

  赵嘉枫盯着声嘶力竭的赵嘉笉心中燥意更深,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有了除温文尔雅外的情绪。

  府卫抬出白骨,点燃火把。

  浓浓黑烟融入天空,转眼间烟消云散。

  入夜,赵嘉笉一语不发的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坟墓空空如也。

  内心的空荡告诉他——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比他们先死!

  他们……钱小郎君、薛小郎君、赵嘉檀、赵嘉枫、每一位欺辱过他的人!还有那位对一切一直视若不见的父亲!每一位都该比他先死才对!

  “怎么,想杀人吗?”

  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位高大的身影。

  赵嘉笉抬眸看清眼前出现的中年男子。

  他额上有双角,五官却与常人无异,面相有些邪气,长发散落,衣袍拽地。

  赵嘉笉红着眼点了点头,“想。你可以帮我?”

  “当然。只要你愿意入魔,你可以杀死这凡间任何一人,并且他们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赵嘉笉闻言不由惊愕。

  这世间原来真的有神魔!

  只要能复仇,是神是魔又有何区别!

  片刻后赵嘉笉端正身子,跪拜行礼。

  “嘉笉愿意!”

  “记住,从即刻起你便不再是凡人。”

  男子笑着拈起一团瘴气打入面前跪拜的少年体内。

  书院来了一位新夫子,年轻有为,风度翩翩。

  但只有赵嘉笉知道他不是人。

  不过短短一年,赵嘉笉便已可自如使用魔道夺取他人灵气。

  赵嘉笉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他人夸赞。

  “看来你可是为修魔道而生之人。”魔者笑着如是说道。

  赵嘉笉温润有礼,心无波澜道谢。

  “不过吾已在人间停留太久。吾只给你六个月的时间处理你的仇,六个月后你便要跟随吾离开,你已不属于人间。”

  “嘉笉明白。”

  看着王府中平日里仗势欺人的奴仆接连在眼前面目狰狞怀着恐惧倒下,赵嘉笉感受到体内的灵气在不断凝聚加深,可是他的心中迷茫却更深。

  赵嘉笉再一次折起纸人。

  闻莺园闹鬼,但赵嘉笉却未在赵嘉檀身上看见他本以为会看见的恐惧。

  他百思不解,甚至怀疑是否多此一举。

  中秋节那夜,前院欢聚一堂,他独自来到闻莺园。

  灵气已被夺走大半精神不济的赵嘉檀回到室内时,赵嘉笉的目光停留在博古架上的一只纸鸢,有些出神。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放的那只纸鸢,欢声笑语再次浮现于眼前。

  赵嘉笉察觉到赵嘉檀,回首,发现他坐在美人榻上自如的饮酒,双眸放空,好似不知他的存在。

  “大哥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你不过一出生低贱的庶子,本世子有何可说?”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赵嘉笉抿了下唇,没有笑没有怨。

  原来他已无话与他说。

  暗沉的灵力骤然而起,锁住那具绵绵无力的身体,黑白灵气交织,涌入赵嘉笉体内。

  赵嘉檀没有任何挣扎。

  赵嘉笉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他会呼喊府卫以自救,他只觉心中好像更少了些什么。

  灵气尽断之际,赵嘉檀缓缓睁开双眸,看着赵嘉笉眉眼弯了下,唇角微动。

  “终于结束了。”

  微不可查的声音一闪而逝。

  王府世子暴毙,府中流言不断,为了方便行事,避免被怀疑,赵嘉笉在春见园设下一次闹鬼。

  令他意外的是爹爹竟然在此之后重金招募能人异士来府中除邪祟。

  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动摇。

  复仇的目标不会改变。

  府中来了一大波以道长自称的陌生人,次日,魔者告知他不可与这群人正面交手,九重天已经察觉人间异常。

  “吾不可再在此停留,吾只给你五日时间,五日后无论你是否完成你的复仇,彼时,你都将须离开人间。”

  晚间回府,赵嘉笉遇见一位名为“秦潮”的道长,虽然这位秦道长面上对着自己盈盈笑着,但他却能感受到他骨子里本是清冷。

  这位秦道长问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赵嘉笉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目光似乎已经将他看穿,他只能尽量回避他的目光。

  虽然魔者曾告知他这群道士大多无能,无需担心,但短短数日他从自己与秦潮的相处中,他能感受到这位道长决不可忽视,他身边的那位从不言语的道长同样如此。

  赵嘉枫不似她的哥哥一般,识出纸人乃是他所折后立马明白是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她立马来到他的住处大闹一番,若非担心身份暴露,赵嘉笉当下便不会再容忍她娇奢的脾气。

  “你难道以为大哥真的不知道是你在捣鬼吗?”

  “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认识你。”

  “你为何要来王府!为何要来这世间!”

  夺取完赵嘉枫地灵气,赵嘉笉耳边久久回荡着她的质问声。

  他一直知道?为何不说?

  她后悔认识她?

  他为何要来这世间?

  他也想知道答案。

  为何将他带到世间,却留下他一人,再无人过问!

  在灵堂前再次看见跟随在薛小郎君身后的秦潮与秦观那一刻,赵嘉笉已然明白他们已经查过不夜馆。

  但他不明白,为何他们没有直接动手。

  他在他们的神情里看不到那些已经知道那件事的人眼中所对他的厌恶、嫌弃、斥责,甚至任何他原以为会有的情绪。

  片刻后灵堂乱作一团,赵嘉笉发现他们并未注意着自己,随即离开。

  赵嘉笉来到他恨之入骨又曾为之自豪的那人园中,发现园里的小厮都已被轰走。

  果然是他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

  想必当初招募能人异士也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

  再次看见爹爹的面容,赵嘉笉才知道他印象中的那副皮囊已经变了,变得苍老许多。

  赵嘉笉缓缓合上双目,唤出数道灵力。

  眼前人立马瞪目结舌,哆嗦起来,连连后退,倒地后依旧不忘远离他。

  “笉儿?你……是人是鬼……?”

  “笉儿……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了爹爹……?!”

  “笉儿!你大哥和你妹妹都是、都是你杀、的?”

  赵嘉笉收住灵力。

  “是。”

  “他们可是你亲哥哥和亲妹妹啊?我可是你的爹爹、亲生父亲!你不能杀我!”

  赵嘉笉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称之其亲生父亲的人。

  “他们都在欺负我,爹爹您看不见吗?”

  亲生父亲闻言僵住,片刻缓过神来,第一意识却仍旧是求其勿杀他。

  “对不起,笉儿,我真的不知道……”

  “可您是我的父亲啊……连您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