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恒远满脸喜色落入众人眼中,他躬身朝三位宫主行了一礼。这些非九溪宫宫内弟子的各宫仙君无需着统一的服饰,仆随主,恒远服饰清淡雅致。

  恒远道:“天后娘娘今日来九溪宫看望太子殿下,正在四溪宫。我家宫主正在接待,命小仙前来请六宫主前去。”

  凤雩刚刚飞升仙君,做母亲的前来看望本是正常的事。

  容潮与容花、容渊与容璃闻言想起凤雩与太叔奕刚刚才打了一架,彼此间对视一眼,都没多言。

  容潮随后随恒远前去四溪宫,他走至容璃身前,忽然停下脚步,道:“十二个时辰内,我给你找到周谢蕴。”

  明知容潮从不失诺,容璃依旧气鼓鼓道:“你最好说话算数!”

  走过青砖墨瓦堆砌的长墙,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兰草,容潮走入四溪宫,虫鸣鸟叫,溪水潺潺,整座宫殿内外都处于宁静致远中。

  恒远恭送容潮入内,随后独自退去。

  容潮走了没两步,便看见天后元姀一身盛装面色微冷端坐于庭前树下,容胤温和如玉站立其侧,少年模样的凤雩脸上还带着伤,笔直的站在元姀身前,听其训斥。

  容胤是东海龙族之后,奈何其出生不久东海动荡,龙宫易主,不久他便拜入帝君座下,成为师尊的首徒。元姀与容胤是无血缘关系的表姐弟,在其嫁于凤旻成为天后前,容潮因容胤的关系见过几次元姀。

  元姀本是天族中最小的一只凤凰,但却是家族中唯一势力、年龄、修为等各方面皆合适的天后人选。

  好在元姀从小便仰慕天帝陛下,对于这桩婚事,她是期盼的。

  但奈何她将情爱看得太重,陛下又与情人藕断丝连,他们间冲突摩擦越来越重。

  容潮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元姀,但与其也有几分交情。

  他记得容胤第一次带他去九重天,在金光虹霓的彤华宫中,仙娥悬掌扇、玉女捧仙巾,如二八芳华般的元姀着艳丽纱衣、玉簪珠履,端丽却不失傲骨,她嫣然对他笑了笑,告诉他随容胤喊她一声“姐姐”便可。

  那时的元姀还有几分天真烂漫。

  “你身为太子殿下,不以身作则,谨遵宫规,竟与他人打架,这般骄躁冲动!今后如何令众生敬重信服?!”

  “凤雩知错。”

  “身为太子,你应牢记享有多大的荣誉,便应承担多大的责任。今后你要谨记宽厚众生,严于律己,切勿落人口舌。”

  “凤雩谨遵母亲教诲。”

  元姀对着儿子斥责了一番,目光之余看见容潮已来,看了眼伤势未愈低眉顺眼的凤雩,侧身对容胤道:“我想与六宫主单独说几句话,你与雩儿离开吧。”

  容胤欠身行礼,“容胤告退。”抬眸间朝容潮那方微微颔首。

  凤雩朝母亲与容潮各行一礼,随后随师父朝后山走去。

  天帝与青帝并称二帝,原先元姀未嫁于凤旻时,按辈分元姀还需向容潮行礼,如今元姀成为天后,便要高容潮一个辈分。

  但六界本质上还是弱肉强食之地,容潮在六界的名声远比元姀要盛。

  如今容潮见之也仅微微颔首。

  容潮淡笑道:“殿下是为本君收太叔奕为徒一事而来?”

  元姀也并不在意彼此间的繁文缛礼,她没有外界传言那般强势,目光微沉,举止间比千年前多了几分愁意,再无随心所欲的喜怒哀笑。

  元姀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宫听说他来了九溪宫。”

  容潮轻蹙眉头,平静直言道:“本君不能收他为徒。”

  元姀闻言细眉多了几分沉蹙。

  元姀道:“为何?”

  容潮道:“至少本君不能是因殿下的要求而收他为徒。”自从得知洺汐生而不养后,他便已决定要拒绝元姀的收徒交易。他虽然确实是想过收太叔奕为徒,但他不想让这师徒关系染上一丝任何不好的图谋。

  闻声,元姀陷入沉默,良久,她轻唤灵力,一卷看似普通的卷宗无声出现,静置于其身侧的石桌上。

  容潮愣了下,方明白这卷宗是元姀先前承诺他的,那卷两千年前有关九重天神乔湘的命格记录。

  元姀自嘲道:“你也以为本宫让你收太叔奕为徒是欲借你之名,方便今后打压、控制他?”

  说实话,容潮还真有想过这一点,但他倒不是很担心这点,毕竟他不愿意做的事,无人可奈何之。

  容潮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歉然道:“外人都道殿下厌恶太叔奕,四海八荒各族闻之打压他,此事确实本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元姀苦笑摇了摇头,道:“你非小人,本宫也非君子。”

  元姀本也是家中掌上明珠,为人妇前娇纵任性点儿。虽然她不喜欢水神与其子,但也从未想过去借私人恩怨伤及无辜。四海八荒各族为讨好她借机为难太叔奕,她也未曾明言加以解释,因为她作为妻子与母亲也确实怨恨这对母子。

  不过,她也深知身为天后应贤良淑德、厚德载物,恩慈生灵、母仪众生。为此,她终究是找到容潮,希望借他予以太叔奕一处容身之地。

  情与事,大多是矛盾的。

  外人都道她尖酸刻薄,她也不曾多言辩解。毕竟真真假假,万物众生只会选择他们愿意相信的部分。

  元姀道:“虽然如今你我的约定作废,但之前答应给你的命格簿本宫照旧给你。”

  容潮道:“多谢。”

  元姀并未多言,示意他打开它看看。

  容潮走上前,拿过已经施了灵术打开的卷宗,翻看,他看了两页,接着迅速翻了下去,直至结束。

  卷宗是复写本,但容潮并不怀疑其真假。

  只是这一册命格簿仅记录两页,余下皆是空白,直到最后有寥寥数语关于九重天对于神女乔湘的惩戒。而两千年前有关神女乔湘前往魔界那段时间里的命格记录都被抹去了。

  容潮轻蹙起眉头。

  元姀道:“这应该是陛下做的。”

  容潮只觉得看了个寂寞。

  当年乔湘背叛九重天,天帝震怒,剔去其神骨,贬入人间受难五年。之后,容胤奉天帝之命前往人间执行惩戒,将其处死。这也是为何凤旻如今这般信任容胤的原因之一。乔湘并非凡人,死便是灰飞烟灭。

  看来乔湘在魔界的那段时间,于魔于神都是禁忌之事。

  后山溪水边,容胤半蹲在一只灰雁跟前,一手端着一只盛着嫩草的瓷碗,一手拈起些许嫩草喂养它,目光温和。

  凤雩站在容胤的身后,没了先前在严母面前那般的拘束,只是眉目间依稀残留几分歉疚。

  容胤没有过多责问他与太叔奕起冲突打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说出来。

  凤雩声音清澈和润,道:“师父,我听说三年前小师叔便提出要收太叔奕为徒,可是他拒绝了。近日太叔奕却又来了九溪宫,徒儿担心太叔奕来九溪宫目的不纯,所以便去问他来这儿是有何目的……”

  几十年前,他下山渡劫时曾意外受伤,双眸短暂失明,有一人曾在他被猛兽袭击时拉了他一把,他回宫那日,见到太叔奕时便觉得他灵息颇为熟悉,后来才想起来原来是他出手救了他一次。

  他近日听闻宫里仙君们在讨论他与小师叔的传闻,原本是想要当面与太叔奕说一声谢,顺便问一问他这番来九溪宫是否居心不良,谁知道对方仅对他的道谢“嗯”了声,对于他的问题并不开口理他。

  凤雩本不是毛躁的人,但或许是想到外面对他身世的流言蜚语,一时间又联想起他来九溪宫是想要利用小师叔,而他师父最疼小师叔,他便有些急了。

  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似的,他们便动起了手。

  容胤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宽严有度,凤雩一直万分敬重他。于他而言,父帝不作为,母亲严厉,师父可谓他最为亲近之人。

  容胤见他如人间犯错的孩子般垂着眸,温和笑了笑,安慰道:“我知道你非恶意,不过随意打架毕竟是违反宫规。今后做事还需沉稳些才好。”

  凤雩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弟子待会儿便去领罚。”

  容胤问道:“伤可有大碍?”

  凤雩心中有些暖意,道:“没什么,过几日就好了。”

  容胤起身道:“那就好。”

  容潮送走元姀走进后山时,凤雩已经离开。

  垂柳在微风中飘荡,远处溪水边云雾缭绕。

  容胤在亭中静看古文记载,察觉到容潮面色微沉走来,微微一笑,并未移开目光。

  容胤道:“阿潮有事问我?”

  容潮瘪了下嘴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不过确实有一事想要问问师兄。”

  私下里他对容花都是“花儿”、“花花”甚至“容花”的叫,容潮觉得这般喊叫虽随意却不那么生疏,敬重之心有时并无需放在口中。尽管偶尔遇见孩童叫自己花狗也喊“花花”时容花立马黑了脸,但好在容花也都习惯他随时改口,心下也并不真的生气。但面对君子之气的容胤,容潮仅在肚子里有“坏水”时喊他一声“阿胤”撒撒娇。

  容胤笑道:“与修仙渡劫有关?”

  容潮点头,道:“不过应该不是违背命格府规定的不可说事。”

  容胤放下书卷,颔首。

  容潮沉吟道:“修仙七劫中是否也会有不曾告知渡劫者的情况?”

  容胤微一沉思,抬眸道:“有。但渡劫册也不会在此劫结束前有任何显示。”

  渡劫史之所以通知渡劫者仅在渡劫七日之内,也是因为渡劫册显示有关事宜时已经在渡劫七日之内,简言之,命格府手中的渡劫册并非什么都显示。虽说由九重天掌控渡劫飞仙成神,可实际上他们能控制了解之事甚少。渡劫册不会告诉你如何渡劫方可成功,只有此劫结束之后,它才会显示有关此劫的事宜。

  对于未曾有人知道自己已经入劫却身处渡劫之中的劫,渡劫册事先也不会显示此劫的任何信息,仅在此劫结束后方会显示此劫的渡劫者、渡劫成功的条件以及渡劫者是成功亦或是失败。

  但这种劫在修仙七劫中极少遇上,并且因为它的特殊性,一劫可能要渡多年。

  只是外界并不知道这些。

  容胤没有过多解释,但容潮已经猜测大概。

  容胤道:“你怀疑沁园一事是某些学子的一劫?”

  容潮点点头。

  容胤敛眸道:“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