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离开九溪宫后便去了三溪宫。

  太伏见他坐在宫内扭扭捏捏半晌不说事,旋即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着摇了摇头说要去打坐,问他可要一同去。

  容潮连忙摇头,起身告辞。

  白待了小半晌。

  容潮内心吐槽自己一番。

  原本他来是想说更改太叔奕分配的仙神一事,可他到了又怕自己说出口日后他会后悔。一时间反倒下不定主意。

  容潮打着油纸伞心不在焉地往六溪宫走。

  路上,容潮遇见容敏,容敏打完招呼又忙追了上来。

  容敏道:“我刚刚在九溪宫看见太叔奕在学无涯外跪着抄写宫规,听里面的小仙说是被我师父罚的——抄写宫规十遍。”

  容潮闻声一愣,倒是符合太和的惩罚风格,他故作淡定道:“说与我听作甚?”

  容敏疑惑道:“三年前在柴桑山你不是每日都去看他吗?昨日有他的比试,我听容渊师兄说你又去看了。我以为你想要收他为徒呢……”

  容潮:……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不正常吗?

  容潮走了两步,忽然掉头,惊得一旁仍有些糊涂的容敏差点歪倒。

  容潮出现在学无涯外廊下时,太叔奕正跪在风雨中,全身湿漉漉,身前的笔墨纸砚也早已浸湿,墨水融入雨水中在院中流淌,可他还是在执笔默写。

  容潮撑着油纸伞走到他身侧,调整了语气,声音平静道:“起来吧。”

  太叔奕察觉到雨水停息,闻声缓缓抬眸望向他。

  容潮看见他抬眸是那一刻眼底的黯淡时,他的心底不禁涌起几分涩苦。

  太叔奕片刻后又垂下眼睫,没有回应他。

  见状,容潮莫名升起一股气恼,伸手有些粗暴的将他半拽半拉起。

  雨伞下,容潮与太叔奕对视,太叔奕薄唇紧抿,容潮余光里看见学堂中太和黑着脸走了出来。

  太和面色铁青,依旧板着脸,看见容潮终止他的惩罚更是进一步点爆他的脾气。

  太和声音雄厚,看向太叔奕,“你宫规抄完了?”

  不待太叔奕回答,容潮抢先蹙眉道:“下这么大雨,你看不见吗?”

  太和本就看这位师侄不爽,闻言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其点燃,暴躁道:“本君教管学子,何时轮到你来插手?!”

  容潮却不被其喝声吓到,他淡然一笑,道:“如今他已分配到六溪宫,本君如何不能管?”

  太和道:“如今比试还未结束,就算他分配到你宫下,也尚未到你管的时候!”

  学无涯的学子看见他们的掌教与容潮争论,纷纷偏头看向他们这边,学堂内一片哑然,一个个睁着眼睛,生怕眨眼就错过重要场景。

  容潮看见二师叔被气的面红赤耳,他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他抿了下唇,道:“那本君现在就以九溪宫‘少君’的身份来管,你若觉得本君今日没这个资格管一名学子的惩戒,可以去找本君的师尊说。不过、此刻,本君要带他走。”容潮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说完容潮便要离去,容潮察觉到太叔奕跟在他身后,唇角微不可查的勾出了一丝微笑。容潮随手将手中的油纸伞扔给了身后的太叔奕,太叔奕接过油纸伞走到容潮身侧,为其撑伞,油纸伞朝他倾斜。

  留在原地的太和被容潮言语上压制,气的几番呼吸困难,回头对一群八卦光明正大偷看的学子一顿喝斥。

  容潮带着太叔奕回到沁园二院六斋。

  容潮站在廊下看着屋檐下的雨水低落,道:“你换身衣服便去食物语吃饭吧。晚些时候将十遍宫规交给二宫主。”

  容潮担心太叔奕觉得委屈,想了想又补充解释道:“我二师叔虽然看上去严厉,但并非不讲道理,你给他个台阶下,他不会为此事再为难你的。”

  太叔奕行礼,道:“学子明白。”

  容潮没有再多言,未等太叔奕再开口已然离开沁园。

  夏季的雨水来去匆匆。容潮回到花月楼不一会儿,乌云褪去,日光艳艳,云卷云舒,天气舒爽。

  容潮决心今日也去食物语解决午餐。

  正好他想起一事,身份不明者入学无涯皆需有一名九溪宫宫内弟子引荐。

  太叔奕如今虽然私下里公认其为水神洺汐与天帝凤旻的“私生子”,但天帝从未承认此事,而水神也不再管他,容潮记得他回宫那日,他在九溪宫教院看见的关于太叔奕的入宫登记上许多项都是“未告知”,显然算是身份不明那一类。

  那么是谁为他引荐入宫的?

  回宫那日他还没有注意到此事,便忘了查看。

  正好去食物语吃完饭,他再去教院一趟。

  食物语每日按时供餐,过时不候。

  容潮虽然是神仙,可是他也会饿。尽管他可以自给自足,但他一般不下厨。

  容潮刚步入食物语的月洞门,远处几位身着湖蓝色长衫的结伴同行的师兄便察觉他的到来,立马蹙眉,收起笑语,入了殿内。

  容潮从太和手下强行带走太叔奕一事已传遍九溪宫上下。

  太和的徒儿自然不会对容潮有什么好态度。

  当初容潮乃是破例入的九溪宫,因此几位师叔包括其徒儿——他的师叔师兄们自然对此多有怨言,只是那时不似如今学子众多,彼时,宫内上下也不过数十名徒儿,且无学子。

  除了同门两位师兄,其余的师兄对其多加排挤,容花、容胤不在宫内时,容潮便独自一人待在花月楼,心无旁骛地修炼。随着容潮的灵术越发精湛突出,师兄们内心里也越发嫉妒,言语上越发嘲讽,举止上则越发为难。

  久而久之,容潮吃喝玩乐皆是习惯于独来独往。

  容潮来得迟,一入食物语殿内,早已入座的学子们齐齐起身,朝其行拱手礼,众口统一道:“学子拜见六宫主。”声音清脆响亮,中气十足。

  容潮淡淡道:“不必多礼。”

  说话间,容潮余光扫过大殿。

  上方两位师叔独坐一桌。几位师兄与各宫掌事仙君分两座而坐。虽说他们那儿还剩下一个位子,容潮自然也不会去坐。

  估计他现在上去,太和尚未平复的心情看见他悠然自得的笑脸又要暴走,还是让小师叔安抚他吧。

  随着学子们落座,容潮在西方处角落里,寻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

  太叔奕独坐一座。

  少年面色冷漠,端着碗,持着筷,饭加菜,一口又一口,略为突出的喉结翻动着,不似狼吞虎咽却也不是细嚼慢咽。

  容潮负手于身后,身姿修长,脚步轻扬,到打饭的窗口要了一份餐食,随后朝着西方角落里走去。

  至桌前,容潮顺手拉开长凳,坐了下来。

  太叔奕鼻尖闻到那熟悉的淡香,并未抬眸去看容潮,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原样,不过只低头无声吃米饭。

  太叔奕低垂的双瞳神色微深。

  宫规第一百二十七条有言:食不言,寝不语。

  上有三位宫主与数位仙君,下有数百位学子,他若是出言,学子们也许不会察觉到,可那几位仙神必然会有所察觉。

  他不可言语,以免落他人把柄,他不想为容潮为他带来麻烦。

  容潮尝了口西红柿鸡蛋汤,嚼了几口饭菜,觉得不符合他的口味,太过清淡。

  容潮看太叔奕默默无声,突然间就想和他说话。

  容潮语气清爽,道:“是不是也觉得不好吃?”未等他话说完,大殿中传开一道质问声。

  “容潮!你可知宫规第一百二十七条为何?”

  声落,殿内原本低头吃饭的数百人纷纷抬起头循声朝上方望去。

  容潮并未转身回头,也知出声的乃是他的四师兄——三师叔太伏座下大弟子八宫主容璃。

  他向来与容渊走得近。

  当初入宫时,容潮自然也被迫背过九溪宫一百七十六条宫规,并考核通过,可是如今千年过去,加上他很少待在宫内,容潮那还记得清这些条条框框。

  容潮悠悠然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才转身看向板着脸胸有成竹的容璃,坦然道:“不知道。”

  听闻容璃一声冷笑,容潮抢先故意激他道:“九重天天规总规、细规,九溪宫宫规,大大小小那么多条,本君如何能一一记下。难不成八宫主能一一记清其内容?”

  容璃闻言颇为得意,昂首挺胸轻哼一声,道:“那当然,记清这些条规本就是我们作为神仙的要求之一。”

  容潮抿唇一笑,看着两位仍然端坐的师叔与已站起身来看向他的几位师兄,挑眉开口道:“那请问八宫主,天规总规第三百四十五条细规第二十五条为何?”

  闻言容璃微微一愣,迟疑半晌面色渐渐浮上羞愧。

  随后容璃神色左右闪烁,终是垂头丧气,中气不足道:“……不知道。”

  其余六位师兄也相互看看,一脸困惑与不知答案的羞愧。

  容潮见状得意的扬眉。

  容璃瞧见容潮得意的神情,扫了一眼正盯着他们看得学子们,有些气恼道:“天规总规第三百四十五条细规第二十五条为何?”

  一直默认端坐着的太叔奕此时忽然抬起眸子,看向身侧的容潮,谁知后者正巧也看向他,四目相对,一双眸子神色清冷,一双眸子则溢满暖笑。

  太叔奕在容潮的问题提出后便立即在心中回想天规总细则,几番搜索后他才抬起眸子,目光坚定看向容潮。

  容潮耸耸肩,微微笑道:“其实天规根本就没有第三百四十五条第二十五条。它是我编的。”

  话落,瞬间大殿内传来一阵哄笑。

  有没有这一条宫规都不清楚,何谈具体内容?

  容潮朝太叔奕眨了眨眼,再次坐下来继续吃饭,此时他觉得饭菜似乎美味可口了许多。

  “安静!”

  恒远忍着笑意出面呵斥众学子,随后才坐回原位低下头忍不住继续笑了。

  众学子收到恒远仙君的警告后,纷纷转身端坐好,意犹未尽地恢复之前中断的吃饭。

  另一边,几位师兄弟连忙劝服恼羞成怒的容璃。

  而太和本欲开口责骂容潮太过胡闹,太伏见状连忙伸手搭上师兄的手,对其摇摇头,前者这才忍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