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清风一般袭来的一清秀少年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单从样貌上看,对方和太叔奕差不多大。

  及近,少年张开双臂,一张天真稚气的脸充满激动直直奔向太叔奕。

  “四师兄!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太叔奕:……

  清秀少年眼看着便要扑倒太叔奕,后者淡漠的设下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来者。

  “呜呜呜,师兄你好……”绝情!

  后面二字生生被对方投来的清冷目光逼的无影无踪。

  少年一身水墨色长袍,玉簪束发,玉带束腰,全身上下琳琅满目的配饰,每动一下便会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

  能够这般盛装来劫中的除了江清风,容潮也说不出第二人了。

  江清风是容潮的四师兄容璃的徒儿,不过他师父千年前便已仙逝,他与容潮一般,本是凡人。

  容潮记得他姓“江”名“埙”,字“清风”,据说是取自“惟江上之清风”之意,乃是他爷爷为其取的字。

  那年太叔奕刚拜他为师,他们入人间历劫来到钱塘长乐山庄江家,江清风尚未行弱冠之礼。那一劫过后,江清风入九溪宫,拜入八宫主容璃仙君门下,取宫内名“韶悠”,成为继容潮后第二位以凡人之躯入九溪宫的弟子。由于诸多原因,容潮与江清风关系还挺好,只是容潮与他相处年岁不久,还是更习惯叫他本名。

  九溪宫宫内弟子行拜师礼之际,按宫规皆会由其师父为其取宫内名。不过太叔奕的宫内名“观”字并非容潮所想,而是太叔奕自己所提出的。

  容潮看着江清风那略显稚气的脸总是挂着天真烂漫而又阳光的笑容,在万千修道者中,他想也许只有他真正做到了身处红尘中,心居云水间。

  不知道他如今修道是何进展。

  江清风一双大眼睛在四周巡视一圈,最后落在离太叔奕最近的容潮身上,瞪了容潮一眼,随后夹在二人中间一屁股坐了下去。

  容潮:……?

  容潮与太叔奕各自默默朝两边移开些许距离。

  江清风对此并不以为意,他虽然与太叔奕相处不多,但也清楚他的性格,他随后偏头看向太叔奕,关心道:“师兄,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太叔奕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回应了他:“我没事。”

  “那就好,嘿嘿。”江清风看着四周人,凑近他,小心翼翼道:“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太叔奕点了下头,往旁边移了半步。

  江清风见状也往旁边移了半步。

  太叔奕:……

  片刻后,江清风低头有些伤心道:“前日,收到你飞升上神的消息……我就猜想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呜呜呜,自从你与小师叔离开后,感觉九溪宫都不一样了。不过,好在你终于回来了!”

  江清风有太多话语想要说,但顾及外人在,他转而改用通灵术与太叔奕交流。

  “师兄,自从帝君生前对外宣布由你继任六溪宫宫主一位后,我便在九溪宫一直等着你回来。你怎么一直不回来呢?”

  “你是还在生小师叔的气吗?”

  “我觉得这其中定另有隐情……”

  “师兄,你怎么都不理我?”

  “师兄,你怎么来这儿了?是助人渡劫吗?是不是我旁边这个小白脸?!”

  容潮灵力虽然恢复些许,但远远不到能够辨识江清风正在用通灵术与太叔奕喋喋不休的程度,沉思间,便发现他忽然被江清风瞪了一眼。

  容潮随后凭借他毫不遮掩的神情猜测出他大约正在用通灵术与太叔奕说悄悄话,误以为他是以为自己在偷听?

  容潮无奈轻叹,偏过头去。

  余下众人都坐在原地,一边休息一边暗自打量这莫名出现的少年,听其谈吐见其容貌,众人很快便猜出其身份——八溪宫现任宫主韶悠仙君,其入宫不久师父便因飞升上神渡劫失败,后在其小师叔即彼时的九溪宫少君容潮上神相助下力抵众异继任八溪宫宫主一位,于数百年前飞升仙君。

  也是位他们惹不起的角色。

  据说这位仙君最是拥护他的小师叔容潮,听不得一句他人非议,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说容潮一句不好的话,他定要上前与对方争论不休,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过。

  江清风看着一如既往般清冷沉静的太叔奕,还欲继续滔滔不绝。

  “闭嘴。”

  清清冷冷的声音并无起伏的语气却让江清风立马乖巧安静下来。

  众人闻声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江清风一直在用灵术与太叔奕交流。

  少顷,如霜打的茄子蔫了的江清风转而盯着一旁的容潮看了片刻,疑惑道:“本仙君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容潮注意到江清风口中的自称,对其飞升仙君倒是不太意外,记得当初容璃仙逝后不久,容潮与太叔奕曾陪他过第三劫,这孩子总能歪打正着、绝处逢生,后来,容潮与太叔奕一致认为他这运气天生就是为渡劫而生。

  江清风思索片刻后未想起来在哪儿见过此人便索性不去想了。

  容潮见状,倒是松了口气,转而逗弄起对方,一脸迷糊望着江清风道:“我们都是从南方而来,八宫主怎么由北方而来呀?”

  容潮一提,众人也都起了疑惑。他们都是翻过月牙泉南方的沙梁而来,而江清风则是翻过其北方的沙梁而来。

  华承不禁发出一声“咦”。

  江清风嘟哝道:“……我不小心跑过了。”话落,凶呼呼瞪了容潮一眼,“哼”了声。

  容潮见他一如既往的直白,忍不住又与他拌了几句嘴。

  夜幕降临,凉风渐起。

  华承瑟缩了下,道:“我们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见无事发生,众人都渐渐地有些动摇容潮的推断,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当华承等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时,容潮却沉默地站起身来,走出人群,眺望远处,变天了。

  大风自西北而来,飞沙走石四起,纷纷扬扬,须臾间,远处风墙耸立。

  太叔奕与江清风二人跟随着容潮的目光,旋即明白这是沙尘暴的前奏,双双站起来走到容潮身侧。

  江清风看着这恶劣的天气,捣了捣容潮,跳脚道:“快看,快看,是沙尘暴!”

  容潮道:“……我不瞎,看得见。”

  江清风:……

  一句本意戏弄江清风的话,片刻后容潮却想起自己死前双目受伤一事,那时的他是真的瞎了,还一度因此消沉,思及此,他暗自苦笑,抬眸才发现身旁二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目光皆黯淡不少。

  一时间,容潮有些后悔。

  须臾,容潮道:“这儿靠近月牙泉,风暴来临人容易被卷入水中,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找新的据点。”

  太叔奕目光巡视过四周,道:“往东北。”

  容潮点了下头,转而对江清风道:“江清风,你去告诉后面那群人一声。”

  闻言,江清风微微一愣,很久没有人喊过他本名了。他挠挠头对眼前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潮道:“……尤见怜。”搞了半天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江清风不服,眼珠子在容潮身上转了几圈探得其真身,道:“本仙君事务繁忙,哪知道你一个小小的……猫妖的名字!猫妖?你是猫妖?!”说着江清风便叫了起来,讶异的看向太叔奕,“小师叔不是……师兄你还……”

  容潮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道,笑意盈盈的对他一字一顿道:“你、去、不、去、呀?”

  容潮的盈盈笑容虽然表明看上去温润清和,可却总是在无声中透出一股逼迫的气息。纵使如江清风这般的仙君也受不了容潮那盈盈的笑,看着那笑容,浑身打了个冷颤,带着一脸他被太叔奕背叛的模样,嘀嘀咕咕着走了。

  “去,本仙君又没说不去……嘛……”

  莫约四千年前,容胤养了一只胖乎乎的流浪猫,彼时容潮初到九溪宫,花猫蹲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容潮却只顾着其身边摆着的那盘香气四溢的绿豆糕,空肚子的容潮便跑了上去伸手抓绿豆糕,谁知那花猫上来就送了他三道血淋淋的抓痕作为见面礼。

  原来那绿豆糕不是为人准备的,而是容胤为花猫准备的猫粮。花猫见有人抢它食物自然毫不留情。容潮得知缘由后一边感叹九溪宫的繁华,连流浪猫的伙食都这般好,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呜呜呜直流泪。

  容潮与猫抢食物一事随后被几位师兄口口相传嘲笑许久。后来太皞帝君得知此事,便言明禁止往后九溪宫上下再有猫出没,容胤随后也不得不将那花猫送走。这禁令便这么一直传承下来,不久,六界都知晓帝君的小徒儿怕猫一事。几千年来,九溪宫子弟一直保留着与猫有关的一切都刻意保持距离的习惯,尽管容潮已灰飞烟灭,也一如既往。

  尽管童年的阴影一般影响深远,但后来容潮精于修炼百年便飞升上神,其修为灵力,六界中猫族齐上也根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自然也不可能还会怕猫。

  江清风迷迷糊糊地离开后,太叔奕声音低沉,问道:“不告诉他,师父你的真实身份吗?”

  容潮笑了下,轻声道:“我只能活五天了,就别让他欢喜过后又迎悲伤了。”

  太叔奕垂下浓密而厚长的睫毛,似是对他自己的承诺般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闻言,容潮心中一动,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都不清楚太叔奕的执着到底有多深。

  容潮无奈道:“别为我做傻事。”

  众人注意到风暴来临,匆匆起身,三三两两结伴往东北方避去。队伍里有三位仙神,太叔奕虽然灵力尚未恢复但带着容潮使用瞬移术并无问题,郭笑笑与江清风二仙齐力带着华承也可,但余下两位灵力修为都较低,瞬移术想都不要想。

  容潮见这风暴来的蹊跷,想了想还是未曾丢下他们。

  众人顶着狂风,极力翻过沙梁,远离月牙泉,可那风暴来得迅速,不过片刻功夫,便要追上他们。

  浓密的沙尘弥漫空中,夹杂的硬物打在脸上犹如小刀刮过,生疼。他们逃离的速度受阻,容潮等视线受到影响,遮袖尽力掩住口鼻,再无人开口言语。

  须臾,眼见沙墙袭来,太叔奕开了口,让众人停止前行,耳边呼呼风声不断,容潮明白太叔奕这是要设屏障,忍着沙尘灌入口鼻的难受,大声让众人聚起来并趴下。

  沙墙压境,灵光破空而现,在四周形成一道透明宛如倒扣的碗状屏障,风暴将屏障包裹起来,屏障则将他们包裹起来,为他们挡去了危险,给予他们一处安虞之地。

  屏障内风沙渐渐落下,容潮来不及顾众人是否无恙,便去查看太叔奕的伤势。修建屏障本就对修为要求高,一般只有上神才能做到,但神君们轻易绝不会像太叔奕这般耗损自身灵力修建屏障。

  原本就虚弱的太叔奕此刻面白如纸,双唇都没了血色。

  容潮问道:“先前水妖那颗灵丹呢?拿出来,我帮你疗伤。”

  太叔奕轻启薄唇,道:“水妖那颗灵丹还有别的用处。这风暴至少要持续一个时辰,我的屏障坚持不了那么久,到时候让韶悠借这颗灵丹延续屏障。”

  江清风早已守在太叔奕身边,闻言连忙点头,承诺道:“师兄,你放心。”

  容潮自知太叔奕本是心性孤傲、绝不示弱的,平日里如哄他吃糖等小事他撒个娇也许有用,可如今这般事他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便未再多言。

  太叔奕也未再多言,靠在容潮肩上缓缓阖上桃花眼,整个身子没有太多起伏,容潮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阻止了江清风的询问,示意其勿忧。

  戌时过半,风暴终退去。

  满天繁星再次涌上漆黑的天际,一轮清亮的月牙打东方升起。

  太叔奕醒来时发现斗篷盖在自己身上,众人都迷迷糊糊靠在一起睡着,远处容潮与江清风二人立于沙梁上,背对着他。

  两道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容潮转身,发现沙谷中一人影长身玉立,立马凭着感觉认出那是太叔奕,尽管知道对方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他还是对着远方的他莞尔一笑。

  江清风察觉容潮的动作,也转身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太叔奕,警告道:“虽然师兄答应了带你过劫,但你可别想入非非!有本仙君在,不许打师兄的主意!”

  容潮:……

  江清风昂首道:“他可是我小师叔唯一的徒儿!我可是小师叔忠实的拥护者!”想当初,他可是视容潮为男神的,无奈后来只能转而视其为女神了。

  容潮泼了盆冷水,道:“可是你小师叔都灰飞烟灭了哎。”

  江清风恶狠狠瞪了容潮一眼,道:“那又如何!他永远活在我心里!哼!”

  一时间容潮心中五味交杂,瞧着身边又傻又认真的人儿,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尤见怜提起容潮魂飞魄散一事,江清风有些气恼,不想再理尤见怜,对着谷中的太叔奕挥起手,大呼:“师兄,你快来!我们发现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