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看着嬴政走了出去,走向雨里。他瞥了一眼仍旧插在地板上的利刀,又望了赵姬一眼,随后也跟着嬴政出去。

缓缓地,一步一步,吕不韦跟随嬴政的脚步,踏进了大雨中。

很快,泼倒似的雨水打湿了吕不韦的全身,他有些看不清嬴政。

赵姬站在檐下,颇有些心急地看着雨中的二人。

“孩子,你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的质疑,”吕不韦走到嬴政的面前,逼他看着自己,“可你知道你故去的父王吃了多少苦吗!?”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被骨肉相连的兄弟背叛,遭受如此大的诽谤,这对你来说都太残忍了,可正是要在这些磨炼之中,你才能逐渐走向强大!每每遇到困境,你都应该庆幸。因为你是秦国的王,你不可能被这些小事打败,你是为更崇高的大业而生,这些使你受挫的小事只会让你在前方的道路上走得更安稳,走得更坚定。”

“身世的事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给天下人一个说法,我会找出让世人无法反驳的事实证明,你,姓嬴名政,和我吕不韦毫无血缘关系。必要时,你甚至可以杀了我。”

最后一句话几乎被雨声盖住,但嬴政离吕不韦非常近,他听清了。

必要时,你可以狠下心来,杀了我,去向那些仍旧不愿意相信的人证明。

这句话很简短,但分量很重,而且精准地戳中了嬴政的泪点。

不知从脸颊上流下的是泪还是雨滴,嬴政分不清了,他腿一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面前是吕不韦。

几乎是同一秒,吕不韦与他同跪。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我……”

“王上切勿乱言。”吕不韦提醒道。

大雨中,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局外的其他人根本听不清全程,包括雨中执戟而立的两排卫士。

“振作起来。”吕不韦告诉嬴政。

嘴根本张不开,雨紧密密地下,嬴政伸手将脸上的雨水一拂到底,瞬间,他清醒了许多。

“我真希望你是我父亲,但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是。”

吕不韦反应了两秒,却也没有完全理解嬴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总是喜欢说些言简意赅的话,可这话却又让人听不懂,他才二十一岁啊,言语就这样复杂难解,不是天选之王还能是什么?

真希望你是我父亲,那么,这个王位就不用我来坐,这些一轮轮的苦难和考验,也就不用我来受。

但你竟然能为了保全我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你的坚毅和果决,让我知道,你有更大的格局,而不是贪图私利的小人。

为了先王临终之前的托孤,为了从一而终的忠诚,为了一统天下的夙愿,个人之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吕不韦只是说说而已?他欲擒故纵,知道嬴政根本不可能杀他,所以才这么说。

这个疑问就留给大侦探家们去思索吧,我们只提供给大家几种可能性。

因为身旁没有别人,所以嬴政才敢这样说,要是赵姬在身边,那可能就是另外一种话术了。

嬴政站了起来,朝吕不韦深深一拜,吕不韦亦回。

他既怪责这个长辈,又感恩这个长辈。

没有吕不韦,又怎么有这一系列的麻烦事,自己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能亲政。但没有吕不韦,嬴子楚又怎么能坐上王位,更何况他嬴政了。每次出了事,嬴政基本上不用操太大的心,他只需要授意一声,吕不韦自会替他摆平。

这种既记恨又离不开的矛盾心理很像即将成年的叛逆孩子对大家长的感情,心理上想逃离,可实际能力却不允许。

嬴政不会责怨吕不韦太壮太高大,他只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年轻了,是不是能力不够,还不能够走向独立。

外责于人,不如反求于己。

总有一天,他会越过吕不韦,取代他,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那里的视野更广阔,风景也很好,虽然等待他的挑战也会更多了。

嬴政内心中向来没有嗜杀成性的狠心,狡兔死,走狗烹,在他的统治之下,几乎不会出现这样悲催的事件。

即使是一度占据了他位置的吕不韦,他也从未想过要赶尽杀绝。

一个人本性若善,即使他遭遇再多的打击,也能够克制住心灵的狠戾。

这样的人都会很好,在性格上,处事上,事业上。

嬴政也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当然,如果事情没有超出他所能够容忍的极限之内。

事来,事平,这次也是一样。

吕不韦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效,他命人找到了当年负责接生嬴政的产婆还有奶娘,还顺带揪来了嬴子楚暗戳戳找的医者。

真相即将大白。

越到这个时候,嬴政显得越平静。他站在大堂的中央,两侧是宗室的大小领头门,旁边是伯父嬴傒,仲父吕不韦,上面坐着的是华阳和赵姬。

这样热闹的一个场面,居然是为了核验嬴政的身世,想想真是有些可笑。

也好,一次性把这个荒谬的疑难问题给解决,这样他就不用再背着身世之谜受人议论了。

这场类似于内部的记者澄清会,先是由拥有第一解释权的当事人赵姬发言,尽数交代当年受孕直到产下嬴政的过程。后由宗室之人提出疏漏的问题,赵姬来辩,可辩着辩着,大家又差点把矛头对准了吕不韦,要不是有华阳插了句嘴维持秩序,现场当即就吵了起来。

即使又无辜躺枪被辱骂,吕不韦也忍着没有对这群王族大爷们恶语相向。

即使差一点就乱成了一锅粥,嬴政也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就像是局外人,与这场争论无关,可又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审判,因为他们二人已然成为了交谈的焦点。

要不是这个问题无法模糊而论,必须要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吕不韦才懒得听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叨叨个不停。

涉及到内事就喋喋不休不依不饶,一有什么国家大事,这里面的大多数贵老爷躲得比谁都快。从内心里,吕不韦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澄清会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环节,赵姬现在有嘴也辩不清了,显然大家都觉得她的一面之词没有什么可信度,吕不韦与嬴政对视一眼,他一拍手,当年的三个人出现在了门口。

这次,嬴政也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