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气男子被林家人带去了凡人城池, 陈和等人一下子闲了下来。
林渡当了家主，却根本不想管林家那堆破事儿，典礼的第二天便跑了个没影，只剩下林管家不尴不尬地和陈和几人待在一起。
陈和几人也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 待在林家副宅, 时不时在青霞城闲逛一二, 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两大宗门通缉的紧张模样。
不过, 他们几人也并非一直在一起。
比如今天，非琴抽空给百秽汇报陈和的情况, 陆凡跑去了青霞城外的沁寒秘境历练去了, 明心似乎也有朋友要联系, 出门了。
剩下的陈和三人也觉得待在屋子里挺没意思的，也纷纷出门。
不过, 在青霞城里逛了一会儿之后, 陈和忽然脑子一转：“我们去凡人城池里玩玩儿吧！”
“凡人城池有什么好玩的？”水鉴心一脸不感兴趣。
“你不去我们去！”陈和拉着姬含雪就要跑, 水鉴心才不想一个人待着，只好跟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和不仅去了凡人城池, 还去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水鉴心欲言又止, 试图劝阻：“我们真的要进这里吗？是不是不太好啊……”
陈和看着眼前悬挂着彩色门帘、灯火辉煌、娇声笑语不断的二层青砖楼, 好奇地朝前面探了探头：“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进去是欣赏歌舞的, 又不干什么，破不了神宗的戒的。”
姬含雪无奈地看了小猫一眼，倒是清楚小猫是真的只是对这里好奇, 但这里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还真有些怕小猫被带坏了……
“别犹豫了！走走走！”
小猫毫不犹豫地抬了步子, 一群漂亮姐姐调笑着涌上来，被小猫故作镇定地打发了，说是要自己往里逛。
这些见惯世事的姑娘很快发现了陈和的青涩，对他脸上半隐半露的好奇十分了然，刚准备上前调戏两下，却忽然接触到他身旁那位带着半张面具的男子眼睛。
黑色的眸子经过了易容丹的遮掩，少了原先的血腥与戾气，但那眸光中的冷漠与锋利依旧让人心生害怕。
姑娘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凑上去调笑，只默默目送三人进了青楼。
陈和没感觉到这些女子的停顿，带着姬含雪与水鉴心进去后，很快被楼中的繁华喧闹吸引，睁大眼睛看着正中央的女子跳舞。
那是一种不同于修真界女子的妖媚与柔婉，欲隐欲现的雪白肌肤包裹在桃粉色的紧身纱衣下，腰肢劲瘦柔软，举手投足尽显风情，眼角眉梢写满情意。
“好！跳得好！”
“不愧是醉红楼的花魁娘子！”
“不知红仙娘子今日可有约了？小爷愿一掷千金只求与娘子共度一夜！”
台下的看客早在跳舞女子脱掉外面的同色外套时便看直了眼睛，眼下又看到对方舞姿，纷纷叫好，不时有银票和纸花扔上台去，鼓声越发激烈，现场气氛高涨。
姬含雪早在前世就见过比这更曼妙的舞姿、更惑人心魄的勾引，当时他都没动过眉毛，此时对眼前的女子自然是一眼都懒得多瞧，然而他身边的小猫，好似不是这么想。
“她跳得好好看哦！你说我们能找她见一面吗？我想近距离看看……”
青楼花魁诶！前世只在影视剧中见过的人物，虽然有些看热闹的嫌疑，但陈和真的只是想近距离见一见，和她聊一聊。
小猫完全被女子的舞姿迷了眼睛，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和周围那些情绪激烈的看客没有任何区别，看得姬含雪脸色一黑。
听到小猫竟然还想和人家近距离接触，姬含雪更是直接拉了陈和的手：“看也看了，听也听了，该回去了。”
“诶诶诶？才在外围看了怎么够？我听说进包厢也有很多节目的，在外面看不到……”
陈和不是指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而是类似弹琴作画这类需要场合才能施展的才能，就需要点运气才能碰上，否则就只有在两人独处的包间内单点了。
但姬含雪见了对方对跳舞女子那副痴迷神情，很难联想到正经事上去，蹙眉呵斥道：“谁教你这些的？你才化形多久？”
陈和一听就知道姬含雪误会了，脸颊一红，小声道：“不是那些事情，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琴棋书画这些……不是说许多青楼女子都十分有才学吗？我身边还没出过懂那些书画之事的人呢……”
姬含雪眉心稍松，结果便听到他后半句，顿时高高挑起眉头：“谁说没有？”
“什么没有？”陈和一时没衔接上前后语境。
姬含雪刚打算说些什么，旁边的水鉴心便凑了过来：“阿和你这就有点小看人了，我在凡间可是考过状元的！”
“状元？就你？”陈和满脸不信。
水鉴心不服气道：“我只是坚守原则，又不是傻！我中状元那天，十里八乡都来祝贺，只是我天生修仙天赋好，还没来得及向圣上谋个官职就被我师父捡走了。”
陈和半信半疑地看过去，试探性地考了几句诗词名赋，谁知水鉴心翻了个白眼：“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三岁就倒背如流了！”
他说着随意接上了下句，还附赠了一连串的详细解释，连角度都有五六个，比陈和前世的老师们说得还通俗易懂，其信手拈来的从容把他那张二货脸都衬聪明了几分。
旁边的看客正好是个有文化的，在一旁听陈和考了半天，一开始也在想谁这么大言不惭，连一些深奥著作都敢说三岁倒背如流，谁知听到后面，也不由得如痴如醉起来。
等到水鉴心得意地朝小猫挑眉，那不知是书生还是官员的中年人突然一声大叫：“小兄弟不知哪里人？可有参加科举？还是说已经在朝为官？所谋何职？”
水鉴心和小猫都愣住了，朝侧边看去，只见一个头戴青色方巾、衣衫宽松的书生模样的人激动看着水鉴心，还解下了腰间玉佩：“小兄弟如果有意在学问上深造，可拿着玉佩来青阳书院找我！”
两人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约而同看向了前方歌舞未歇的楼台。
那书生模样的人大概也意识到了在这种场合讨论这些事有些不合时宜，咳嗽两声将玉佩塞进水鉴心手里，飞快钻进人群中跑了。
陈和看着水鉴心手上玉佩，啧声道：“我现在信你是个状元了。”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难得来凡人城池的青楼一遭，还被一个疑似书院的人看上。
不过……书院的人跑青楼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呐……
水鉴心脸上大写的懵逼，他当然不会再去找什么书院之人，且不说他已经踏上修仙路，就是曾经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功课和学问了，上学都不爱去循规蹈矩的书院，都是上的愿意收受贿赂的私塾……
三人遇上了这么个事，看美女的心思也淡了，纷纷离开这里。
陈和还有些遗憾没见到那些才女，姬含雪仿佛察觉到他情绪，淡淡道：“琴棋书画没什么难的，你想看，我以后给你看。”
他说的是“给你看”，而不是“带你看”，但陈和没发觉这点细微区别，只唉声叹气，心想这次过去了还不知道以后记不记得这一茬，好在他修仙，命还长着，总有机会的。
水鉴心倒是一点不遗憾，他本就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当凡人时也没好奇过，眼下出来了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落在了道路两旁卖肉菜的酒楼里。
陈和正好也没尝过几次凡间菜色。索性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菜端上来后，满溢的香气瞬间唤起两人的冲动，也不在乎这些人间五谷需要灵气消化，抬起筷子便往嘴里放。
陈和吃到一半还不忘照顾一看就没怎么来过凡人城池的姬含雪，含糊道：“姬航雪……你不出吗、很好出的……”
“你吃吧，我不饿。”姬含雪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却是没动筷子。
倒不是嫌弃，而是他对这些菜确实没什么想法，吃了还要耗费灵气去消化，他懒得费事，反正看着小猫吃几乎相当于自己吃了一遍了，对方吃一口就忍不住称赞口感……
“哼……大少爷都这样……”陈和不知想到什么，哼唧了两声，又往嘴里塞了两筷子，不管姬含雪的麻烦兮兮了。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两人才意犹未尽地放筷子，心想凡间食物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无论吃多少都可以立即用灵气化开，灵食就不行了，吃多了消化不良。
姬含雪给小猫递了一杯茶，问道：“林家给沉络安排的凡人城池好像就在这附近，要去看看吗？”
沉络就是他们那天抓到的邪气男子，不是姓林，但血脉与林家亲近，只是无论怎么查，对方的名字似乎都不在林家族谱里。
陈和算了算日子，大约过去了半个月，对方大概也体会到了他想让对方体会到的日子，顿时拍板道：“去看看！”
雨霖城。
这是一处彻彻底底的凡人城池，坐落于中洲南端，和它周围的几个城池一起，都归属于大周王朝的领土，几乎没有修士涉足。
陈和几人是从青楼出来的，那时已经是酉时，后来又吃了顿近一个时辰的饭，来到雨霖城已是临近子时。
陈和给林家暗卫发了个消息，很快收到了传讯，三人一同朝信中地址赶去。
陈和原以为仅仅半月，可能还不能让这等亡命之徒体会到失去灵力的不便，谁知等他们赶到这里，见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瘸子。
“怎么回事？你们林家暗下脏手了？”
陈和一看对方那凄惨样子，还以为是林家特意指使，毕竟才半月而已，好歹曾是个敢杀日月圣女的妄为之人，多少是有点本事的，他还打算再等一两个月呢！
“这怎么可能！”林家暗卫连忙摇头，看向身侧瘦小男子。
瘦小男子依旧是原来的相貌，但不知是得知自己有洗髓机会，还是近日看管沉络看出来的气势，身上的怯懦之气去了不少，此时听了陈和质问，不卑不亢道：“不是，是他自己弄成这样的。”
迎着陈和疑惑的目光，瘦小男子将近半月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沉络这瘸腿还不是后来才弄的，而是进了凡人城池第一天被人打的，理由非常奇葩——因为他看上了凡间一个女子，据说背影像极了白筱，他思念白筱成疾，不惜强迫对方做替身，对方不愿意就要强迫——然后被对方的兄长带着护卫打瘸了腿。
之所以没直接打死，是因为那家人觉得沉络脑子有毛病，打死了对方也不一定明白道理，所以直接将人卖到了小倌馆，心想这人脑子傻了还记得男女之事，想必这方面清醒得不得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瘦小男子和林家人眼睁睁看着沉络被人打晕了还上了一个黄牙男人的床，心头百般挣扎才在最后一刻将人救了出来。
折磨是折磨，侮辱是侮辱，不能混为一谈，但对方不拿人家小姑娘当人，瘦小男子和林家人自然也不拿沉络当人，一直到沉络几乎要崩溃了才捞了人出来。
后来几天沉络整个人都沉浸在险些被男人强了的阴影里，等到肚子饿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灵力维持身体，需要吃喝。
沉络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拿走了，但他本人是绝没有挣钱的意识的，第一时间就是去偷去抢，然而灵力没了腿还瘸了的他连偷东西都不利索，被主人家拿着扫帚四处撵，最后只能躲在破庙里。
破庙里有乞丐，给他指了条明路，身有残疾更容易讨到银子，但沉络不愿意，但这也不是他能挑剔的时候了，也只有在失去灵力后，他才发觉人的生理需求是多么难抵御，他饿得受不了，还妄想偷人家乞丐的东西，被赶了出来。
走投无路的沉络只能去讨饭，结果因为不清楚城里讨饭的地盘规矩，被几个乞丐打了一顿，连身上稍微有点价值的衣服都扒走了。
后面几天，沉络找不到吃的、还没了住的地方，腊月的天气又冷，逼得沉络四处偷抢，四处挨打，整个人早没了以前的邪气，蓬头垢面还鼻青脸肿，比乞丐还不如。
陈和听完后，不由得鄙夷：“有手有脚还活成这个鬼样子，老天爷居然给这样的人灵根，可见是个没眼光的。”
漆黑的夜空陡然划过一道闪电，像是在震怒，可惜的是没能劈斩下来。
姬含雪抬头看了一眼，淡道：“老天爷能有什么眼光，它连眼睛都不知道有没有。”
陈和突然想起那双追着他和姬含雪的灰色眼睛，顿时撇嘴道：“你说得对，老天爷要是有眼睛，和妖怪有什么区别？”
他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位代表公平与正义的神，会在裁决时特意蒙上双眼，为的就是看不见申诉者的模样和身份，这样才能不畏权势、不被利诱。
如果老天爷有了眼睛，他就不再公正，不够公正的神，对于世人来说，就是妖怪。
“陈公子，您看……”瘦小男子有点为难，看向地上不知死活的沉络。
对方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和意识，但元婴期的身体使得对方不会如凡人一般死去，放在这里也就是昏迷着，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陈和抬抬下巴：“把他送回青霞城，但照例不要让他碰见任何修士。”
瘦小男子迅速应下，随即又小心翼翼抬了抬头。
陈和道：“把他带回去就来找我，我给你洗髓。”
瘦小男子顿时激动道：“是！公子！”
水鉴心看着地上那又脏又臭的一坨，即使用灵力隔绝了味道，依旧下意识捂住鼻子，瓮声道：“这样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陈和发着呆，见到水鉴心震惊的眼神，补充道，“不行就换个法子折腾呗，反正他元婴期的身体，抗造。”
正在被运回青霞城的沉络还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陈和在凡人城池逛够了，先瘦小男子一步回到了青霞城，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见到三人回来，其他几人没什么，明心却是骤然站起身，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强压着没立即开口。
等到姬含雪挥手布下隔音罩，明心这才焦急道：“不好了，北洲战事加剧了，已经蔓延到东南两洲附近的大陆附近了，神宗正在组织人手，打算派人前去支援。”
北洲战事常年僵持，向来是人族打不过魔族、魔族也打不过人族，即便偶尔某一方胜利，也很快会被压制住，战火从来不会蔓延到北洲以外。
事实是，北洲的战事也只局限在交战区域，北洲的魔族和平民几乎没受影响，两方说是交战，不如说是相互磨砺身手。
还从未听说过战火烧灼到其他洲，引得神宗不得不出手的。
“怎么回事？”
陈和立即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一个搞不好万年前的人魔大战又要上演，更何况远处还有个曾是九州三大族之一的妖族！
“不清楚，但听说是北洲虹夜魔君的儿子死在寒来仙宗大弟子手里，虹夜魔君当即发了狂，屠了大半个寒来仙宗，战局一发不可收拾，已经隐隐有全面扩大的趋势……”
陈和是真没想到，自己身上背的日月仙宗锅还没洗干净呢，人魔直接要搞对立了，他和姬含雪两个魔族分子岂不是这辈子都得背上这锅了？
姬含雪也皱起眉头。
但他不是因为对战局扩大的担忧，而是对于这个前世从未听到过的消息的诧异。
虹夜魔君的儿子死在了寒来仙宗大弟子手里？可他不是从来龟缩在魔域不出吗？而且虹夜魔君风流成性，对儿子并没有多大感情，他为了对方屠了大半个寒来仙宗？
有一点倒是确确实实与前世对上了，那就是也是在这个时候，日月圣女死亡前后，人族与魔族矛盾迅速扩大，他当时还是少帝，只将此事归结于人族突如其来的发疯，带着魔族将所有来犯的人族都打了回去。
对了，后来明月仙君与他对峙时，骂的便是他不辨是非、嗜杀成性，他当时因为小猫的事情早已放弃了良知，默认了明月仙君的指责，但现在想来，对方当时好像指的是人魔交战之初的事。
难道在上一世，其实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导致人族对魔族突然憎恶倍增，他将人打回去，反而加剧了双方矛盾？
姬含雪随即又轻嗤一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人族自己是非不分，也怪不得他反击回去！
只是这一世，这契机竟是变化这么大……从人族讨伐魔族变成了魔族讨伐人族？
姬含雪压下不解，仔细听明心后续：“神宗已经发出了召集令，邀请六大宗一同商议战事，各宗都必须出一位元婴长老奔赴北洲。”
“逍遥仙宗只有师父你能去？”
陈和立即明白过来，明心和他说这些，还有深层意思。
明心捏了捏眉心：“逍遥仙宗的元婴长老都外出游历了，剩下的峰主都只有金丹期，只有我……尚在元婴。”
陈和想了想，说道：“师父，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可！”明心下意识拒绝。
“我已经找到了杀害日月圣女的凶手，也很快就要拿到证据，我和您一起回去。”
明心还是摇头：“你不懂，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即便你拿出证据，只怕也不会被仙门承认，并且很有可能拿你反威胁魔族……”
他用了眼角瞥了眼姬含雪，很明显已经猜到了姬含雪一些身份。
“师父，我回宗有别的打算。”陈和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是特意回去澄清事实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得回逍遥禁地一趟，弄明白林家海祖对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心眉头皱了皱，看向姬含雪：“那呢，他是魔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在这种时候，不可能回得来逍遥仙宗。”
姬含雪垂了垂首，再抬头时面具里传来平静的声音：“我得回魔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