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球沉浮在水里, 死死地盯着岸上的人类。
海面响起空洞的呼啸声,那声音来自海底深处,仿佛有一头巨鲸在哀啸, 产生了极大的共振,刺入沙星末的头骨。
“唔......”他的胃部一阵阵翻滚,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就好像严重宿醉后又晕船的感觉。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 那片白色的眼球, 渐渐只剩下中间那个黑色的小点儿。
它不断地旋转,放大,形成一个无底的, 铺满整个空间的黑洞。
那冰冷的洞底,是绝望又安详的孤独。
也许是死亡的味道。
他好像回到了濒死的那一次,从三楼的平台被推了下去, 头正好撞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都来不及喊疼,就“死”了。
“没事了, ”他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没事了,很快就解脱了。”
“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他嘴唇微张,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嗓子变得很干, 像被火把烫过一样地疼。
疼得他想把喉咙扯断。
他手攀到自己的脖子, 狠命地抓挠,留下一道道红痕。
“宝贝。”有个熟悉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女声。
“宝贝——”那声音软糯糯的, 带着焦虑的哭腔。
可是沙星末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喉咙处那可怕的痒痛感, 提醒他还活着。
“滚开!”
一声清亮的怒吼刺破了他的耳膜, 他猛然惊醒。
眼前的画面瞬间恢复,就像故障后修复的老电视机。
滋滋——几道白光闪过,破开天空中的乌云。
天海之间重新亮了起来。
“不许欺负他!”
小怪物跪坐在地上,呲着小虎牙,深蓝色的瞳孔里燃起怒火。
它怀里抱着他的人类,肩上和背上钻出一根根肋骨那么粗的藤蔓,高高扬起。
那些的倒刺如数张开,以最锐利的姿势,形成一根根鱼叉,朝着海里的眼球刺去。
哗啦,啪嚓,海面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浪花,拍打在了甲板上。
“咳咳——”沙星末呛了口水,想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却发现双手被一根小藤蔓绑在了一起。
“一号......”他仰起头,正巧看到小怪物紧绷的下颚,还有它脖子上的细缝。
他一眨眼,那条缝又不见了。
“一......”他又一张嘴,一颗白色的小东西迎面飞来。
啪叽——一根藤蔓从他眼前飞过,挡住了那颗小球。
它被拍打到了船舷的角落处,碎成一摊半液体状的东西。
紧接着,更多的小球跳了上来。
啪叽,吧唧,它们掉落在各处,黏糊的灰色液体沾得到处都是。
一颗小球落在了沙星末的腿边,他侧过头去,定睛一看。
那竟是一颗小眼珠子。
小眼珠子砸碎了半边,上的黑点儿还在,它蠕动着翻滚了一周,迎上沙星末的视线。
那黑点化形成针尖,朝着沙星末的眼球飞来——
啪叽,一根藤蔓碾了下去,小眼球瞬间爆炸,溅出一堆灰色的浆液。
“啊啊啊啊!”
曲陆抱着头趴在地上,手不断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突然爆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沾满了小眼珠子上的浆液。
“不,玲玲,对不起,不是我,不是我——”
哐地一声,他头撞到了半敞开的船舱门上,登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船舱的门里,石风手搭在门把上,露出半边身子。
“操!”他看着眼前的狼藉,恶心得脸都皱了起来。
藤蔓还在和水里的巨型眼珠搏斗,而它们交锋的海面上,溅起的浪花中蹦出无数的眼珠子,全都飞到了甲板上,摔得稀烂。
它们爆出的灰色浆液裹得到处都是,残留的碎片还在不断扭动,汇聚。
“不要看,”沙星末扯着沙哑的嗓子,“不要看它们。”
石风往退后一步,把头缩回船舱:“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先进去!”沙星末虚脱地喊道,“快把船加速,开出去,快。”
“你坚持一下!”石风关上舱门,快步冲回驾驶舱去。
此时,天空中显现出一块长条状的乌云,它就像面镜子一样,倒映着海面的这条巨大的黑缝。
“撕烂你!”小怪物的怒火还在燃烧,身上冒出来的藤蔓越来越多,把它的衣服都刺成了破碎的布料。
“臭虫子,就算在海里,你也打不过我!”
沙星末呆愣地望着小怪物的侧脸。
臭虫子?他脑海里闪过那条巨大的海虫。
“一......”他开口想喊它。
船身忽然往前一倾,剧烈地晃动起来。
一阵海浪从后往前推去,人类的小船像一片树叶,被浪托着向前冲去。
重力倾斜,沙星末的身体往右边歪去,又被几根小藤蔓缠住拉了回来。
他依偎在小怪物的怀里,余光瞥见那个巨型鱼鳍的一角,在船舷的栏杆外升起。
“别怕,宝贝,”小怪物的嘴唇贴在他耳廓处,“已经,出去了。”
船身开始加速行驶,接着浪的推助,终于离开了黑色的海域。
小怪物的藤蔓也垂了下来,贴着船的外沿,开始缓缓往回缩。
它低下头,心疼地看着怀里的人类。
好像吓坏了的样子,傻傻地盯着它。
它从没见人类这种表情,一定是被它帅到了。
小怪物的思维又歪到了天际,它红着脸,鼻尖贴到沙星末的额头上。
“宝贝,你刚才,吓死我了,”它又恢复了柔柔的语气,“你的脖子,好多伤。”
在沙星末的脖颈上,有十几道红肿的抓痕,都是他自己抓的,有几处还渗出了血。
“你......”沙星末的心脏在狂跳,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脸不由自主地发烫。
一定是刚才的幻象造成的创伤。
但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刚才那个抱着他“打虫子”的小怪物。
“怎么了,不舒服吗?”小怪物腾出一只人形的手,在沙星末的脖子上轻按一下。
“没有不舒服。”沙星末别过头,避开它的视线。
感觉快被它的眼神溺死了。
“我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叫那个词。”
“哪个,词?”
沙星末的耳根和脖子都泛起了粉红色。
“那个......‘宝贝’。”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你现在是人了,不要随便这样喊我。”
“为什么,不能?”小怪物吸了吸鼻子,“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
为什么又扯到这个上面去了?
沙星末扭了扭身体,“你可以放开我吗?这样捆着有点难受。”
他全身都缠满了藤蔓,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那些从船舷外收回的小藤蔓,大部分都贴到了他身上,把他的四肢和身体都牢牢困在小怪物怀里。
“好。”小怪物听话地回答。
然后,让它的“手们”,放松了几厘米。
“......我是说放开。”
“我,先帮你疗伤。”小怪物抚摸着他的颈子,“这里,你抓伤了好多。”
听到“疗伤”两个字,沙星末浑身一僵。
“不用疗伤,”他赶紧道,“我用点消毒药水就好了。”
“不,这个,虫子,它有毒,”小怪物眼神坚定地点点头,“你要,接受我的治疗。”
“......”沙星末抿着嘴不吭声。
小怪物的藤蔓从他的外套里穿过,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软黏黏的,还有点温凉感。它贴上皮肤的那一刻,沙星末敏感的脖子缩了缩。
“等等,你能不能别用这个?”他说着,头又向上蹭了蹭,试图远离那根小藤蔓,“我真的,不能适应这种方式。”
“那就,换一个?”
“嗯,你可以帮我上药,”他脑子一转,提出个方案,“你帮我擦药,用消毒水就行。行吗?”
小怪物咬着下嘴唇思索片刻。
“不好,”它摇摇头,“那个不解毒。”
说完,它头埋到了沙星末的颈窝处。
“你做什么?你别乱来......”沙星末惊慌地往后仰起脖子。
一根软软的,湿漉漉的东西贴到了他的喉咙上。
小怪物在帮他舔伤,那根热乎乎的舌头贴着脖颈的皮肤,慢吞吞地滑了过去。
他看不见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又痒又疼,但更多的是另一种感受。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不同于被藤蔓和“树”缠住时的感觉,这一次,好像真的是被人抱住了。
小怪物的头发就铺在他脸上,鼻腔里充斥着甜甜的香味,就像它还是树的时候,那朵白花分泌的味道。
他好像又醉了,只是舔了几下,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沙星末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羞耻,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一只怪物搞得心神不宁。
“放,放开我。”
小怪物完全不听劝,它还把头埋在人类的颈窝里,像小狗一样专注地舔舐。
在沙星末看不见的地方,一根粉红色的小触腕也攀了上去。
“你,你的舌头怎么这么长!”
沙星末感觉脖颈被什么又热又软的东西缠上了。
他看不见那个东西,这让他很慌。
“石风!石风!”他索性大喊起来。
船舱的门发出几声砰砰撞击的声音,不过那扇门外贴满了小藤蔓,已经被完全封死了。
沙星末仰着脖子扭过头,正巧看见粉色触腕的一角。
“!!”这不是小怪物树干里的那根小舌头吗?
哧溜——那根滑溜溜的小触腕贴着他的皮肤缩了回去,沙星末还没看清,它就消失了。
“你,你到底有几根舌头!”
小怪物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一脸餍足地捧着人类的脑袋。
“我,只有一根呀。”它眨巴着眼,小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
“你要,看看嘛?”
它红润的小嘴唇里,吐出舌头的一个小尖尖。
“你,喜欢我的,舌头吗?”它羞红着脸,往沙星末脸上凑了凑。
“别别别!”沙星末又要崩溃了,“离我远点,算我求你!”
小怪物的眉毛耷拉下来,像只失落的小白兔:“我,又让你讨厌了。”
“不是......”沙星末闭上眼,努力平稳了一下气息。
他停歇片刻,又睁开眼,用自以为狠利的语气质问:“小坏蛋,为什么不能用其他方式给我疗伤,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的,”小怪物可怜兮兮地撇着嘴,“我只是,没忍住。”
“你到底在忍什么?”
“忍住,吃......”小怪物的话卡在半截,它心虚地缩了缩头。
“我只是,想舔舔,”它委委屈屈地吐出几个字,“你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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