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嫁衣傀儡>第63章 糖饼

  对于高于来说,高长风在他心里一直是存在感不强的养父,相比养父,他认为师父才更贴切高长风的身份。

  高于自小便知自己是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回到家,对沈勿归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也不亲近。

  还是在某一天,高于对待他的态度才徒然转变。

  他或许在想,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无情。

  高长风送他上学之后,从来没有管过他的学业,这也导致他越长越歪。沈勿归某天心血来潮接他放学,发现他跟着不学好的学生到处游荡做坏事。

  至于那天为什么沈勿归会来接他放学,他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在那天之后,沈勿归好像充当了自己的父亲,事事都要管教他。

  好在高于原本就是个好苗子,之后也没再长歪。

  一直到现在,高长风停留在他记忆里面的,还是严词厉色,不苟言笑,时时披着一肩长发的师父。

  也是某一天,高长风才注意到这个他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孩子,兴许是觉得有趣,教他慢慢踏入傀儡师的门槛。

  高于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和沈勿归面对面坐着,一起探讨高长风的事,更不会想那个带自己入傀儡师门槛的师父,会和这场傀儡异变有关。

  沈勿归的一番话显然把高于震住了。

  尽管高长风在他的印象里总是一副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一旦把这件事和他联想起来,又觉得这似乎是合理的。

  毕竟,高于的记忆不差。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高长风的模样,和几十年过去的模样重合起来,面貌相差无几。

  “所以,哥……你是说……”高于喉咙干涩,声带像有人拿刀片在缓慢地磨,“这不可能吧?”

  沈勿归不应该和他说的。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深吸一口气,别开目光,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

  暮色低垂,而后是无尽的黑暗。远处没有人家,绵延的黑色一直蔓延,屹立在黑暗中的客栈犹如他们的求生路。

  高于坐在凳子上,弓着腰。

  沈勿归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否认过自己的猜测,只有看到高于接受不了事实才带他往好处想,可高于清楚地明白,沈勿归这是给他做心理准备。

  他怕到最后,一切明了,他会接受不了真相。

  “天色不早了,哥,你早点休息。”高于说完,起身离开。

  沈勿归站在窗边没拦他,他走到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

  遥遥对视,两人心意相通,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高于将紧拽的拳头松开,冲他笑。

  他走之后,沈勿归关上窗子,来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半夜,沈勿归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他下意识起身,摸到一旁空荡荡的被褥。

  “绛?”

  黑暗中,沈勿归的嗓音尤为清晰,他跌跌撞撞下床,点燃烛火。

  火光使得眼眶灼痛,好一会才聚焦视线。

  再次回身,他看到绛缩在床里角,背对着他的背部颤抖,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传出来。

  沈勿归揉了揉眉心,松下紧绷的双臂,来他身旁。

  绛在极度害怕。

  沈勿归一碰到他,他的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弹开。

  沈勿归眼眶刺痛,心脏像被人狠狠刺下一刀。

  他哑声说:“是我,不要怕。”

  他揽过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动作轻柔,见他没有反抗,便抄着他的腿弯抱在了大腿上。

  沈勿归掰不开他捂着脸的手。

  绛蒙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冰冰凉凉。

  沈勿归见状轻声哄:“松开手看看,是我,还记得我吗?我是沈勿归。”

  抱在怀里的绛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缩在蚌壳里的幼兽。好一会,沈勿归听到他嘴里喃喃自语。

  “沈勿归?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要我娘亲……”

  沈勿归也不恼,抱着他的腰颠了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

  绛免不了一场哭,看到亲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他宁愿绛哭出来,也不想看到他闷在心里。

  沈勿归摸他捂着脸的手,之后大掌移到他的后颈,拨开了黏在上面被汗染湿的黑发。

  “娘亲在松夷,我们回松夷。”

  他的手顺着绛的脖颈往下一直安放在背部,摸到他颤抖的蝴蝶骨。

  本就瘦的身体被这样一弄,就显得更加脆弱了。沈勿归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哄,嗓音险些因为情绪波动而破碎。

  他缓缓绞痛的心脏,温声说:“沈勿归,他是被你从大街上捡回去,猜测脑子有问题的人。”

  他凑近了绛的耳边,生怕他听不到自己说话,“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

  没等绛的回答,沈勿归隔着他的手背,擦掉他的眼泪,继续说:“他是教你识字,一遍又一遍逼迫你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个人。他教会了你识字,带你回家,告诉你永远可以成为你退路的人。”

  ——他不记得。

  “那都没有关系。”

  沈勿归再教一遍就是了,他耐心够足。

  “他还……他还舔了我的嘴。”绛缓缓放下双手,转而去抱沈勿归的脖子,埋在上面掉眼泪,“他还说要娶我。”

  沈勿归既无奈又心疼,不管自己有没有说过,一口答应下来。

  “是,我要娶你。”

  绛并没有哭很久,许是路途奔波累了,不知何时埋在沈勿归的怀里睡了过去。

  沈勿归像抱小孩,拢好他的衣摆,拍抚他的后背,看他睡熟才放他下来,盖上被子睡得舒服些。

  筮日清晨,绛还没睁眼,眼泪就先流出来。

  沈勿归一直坐在旁边,回头见他躺在床上一个劲地流眼泪也不说话,心疼瞬间柔和了半分。二话不说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他现在的身体还没长开,骨骼纤细,已然是青少年的模样,沈勿归抱他毫不费力。

  等他哭了一阵,沈勿归又带他下楼,找掌柜要些吃食。

  沈勿归本来还要抱他,一直到快出门口,绛反应过来,也不掉眼泪了,挣扎着要下来。

  沈勿归念他脸皮薄,也没强求。

  “吃点东西缓缓。”沈勿归指尖带走他眼角的眼泪,“不要哭太久,对眼睛不好。”

  绛神色焉巴,并不说话。

  楼下大堂热热闹闹,悬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映出红彤彤的火光,来来往往的住客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唯独除了低头被沈勿归牵着走的绛。

  他一双眼睛通红,呆滞地跟着沈勿归下楼,一直来到桌子旁。

  “两位要吃些什么?”还没坐下来,从后厨撩帘子出来的小芙瞧见他们,蹦蹦跳跳过来,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哎?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小芙满脸好奇,两只漂亮的异瞳都要怼在他脸上了。

  绛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和她面对面干瞪眼也不说话。沈勿归刚坐下来,他一眨眼,眼泪就流出来。

  这下可把面前的小芙吓着了,立马退开距离。

  “你怎么了?”她摸摸耳朵又摸摸眼睛,小声说:“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小芙很吓人吗?”

  她以为绛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睛,一下子没控制好距离吓到了他。

  回想起以往来这里的住客,通常会因为她有一双罕见的眼睛而觉得惊奇,好多小孩也会怕她们,便以为绛流眼泪也是被自己去吓着。

  一时之间连忙捂着脸退后。

  “怎么了?”这时一灵来到小芙身后。

  沈勿归低头瞧见绛坐在椅子上,这会又在流眼泪,伸手替他擦干净。

  他落坐在旁边,伸手把食指抵在嘴唇上,又朝远处快退到门边上的小芙招了招手,“吓到你了吗?”

  小芙摇头走过来,躲在姐姐后面,探头看绛还在流眼泪。

  “他的眼睛里面装的是湖水吗?怎么一直在哭啊?”小芙在兜里面掏出一块绣着蓝猫的帕子给他,“要不要擦擦眼泪?”

  绛并没有接,他好像屏蔽了外界,除了沈勿归,谁的话都听不到。

  身旁的沈勿归替他接过道谢。

  “有甜食吗?说不定他吃了心情会好些。”沈勿归温柔地擦掉绛脸上的眼泪,牵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往小芙那边指,低声在他耳边说:“看到了吗?两只小狸猫,还是异瞳,跟她们说说话。”

  “有呀!我去叫临家哥哥烙我最爱吃的糖饼给你吃。”小芙转身跑掉,“不许哭了哦,我马上回来。

  小芙的动作跟一阵风似的,她的姐姐并没有和她一起去,温声问沈勿归还要吃些什么。

  沈勿归没心情吃东西,绛的心情一直沉浸在之前的画面里,怕他憋坏饿着肚子不愿意吃东西,想着吃点甜的兴许心情可以好些。

  “有甜粥吗?”

  一灵答道:“甜粥吗?”

  沈勿归点头。

  “有的,客官稍等,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一灵转身离去。

  等她走了,沈勿归牵着绛的手放在膝盖上,揉了揉他冰凉的双手,头一次不知道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爹爹呢?他为什么不在。”

  出神期间,沈勿归忽然听到他低声喃喃,回头一瞧,顿时心一惊。

  “怎么了?”

  沈勿归慌乱抬手捂住绛的脸,当对上他空洞的眼睛,心狠狠一痛,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停滞。

  绛不再流眼泪,空洞的红眸静静地注视面前的沈勿归,如同一具死物。

  他惨白的脸在沈勿归的目光里逐渐放大,接近透明的嘴唇轻轻张合,吐出弱不可闻的声音。

  “他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死。”绛把手抵在沈勿归的胸膛上,整个人像被鬼魅附生,凶狠的十指抓着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绛的音量徒然拔高,四周来往的旅客瞬间将视线聚集在他们俩身上。

  沈勿归动作迅速,抄着他的腰往肩上一扛。

  沈勿归脚步慌乱,偏偏这会绛的身体在很不安地扭动,发出凄惨的哭声和喊叫。

  哐当——

  房门一关,门外的嘈杂瞬间屏蔽,房间里,绛的哭声更为严重。

  他像被人掐住喉咙,气息呼多入少。

  沈勿归把他放在床上,拉开他用手扣喉咙的动作。

  “不要!不要!“

  沈勿归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绛被他摊在床上,双手被按着两侧。

  “不要什么?”沈勿归被他伤自己的动作惹怒了,好一会平静下怒气,语气化为心疼,“你要干什么?扣自己的喉咙干什么?”

  躺在床上的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痉/挛的双手被沈勿归摁着挣脱不开,他还想继续刚才的动作,扭动身体企图挣脱他的钳制。

  “虫子!他捉的虫子会进我的嘴巴里!不要!我不要被吃掉!我要活着!”

  绛的话语无伦次,沈勿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是谁?”

  沈勿归准确地抓住他话里提到令他真正害怕的东西。

  “他是谁?”沈勿归低下头,把他的手拢在头顶,用唇角蹭掉他眼角的眼泪,再次问:“他是谁?不要怕,告诉我!”

  沈勿归的话如同魔力,绛的动作渐渐停止挣扎。

  他的嘴像失去水流的鱼,渴望地汲取到最后一口活水。

  他逐字逐句,凄惨地说:“是李夜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