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勿归想到了挂在房间里的盔甲。
在上一个迷境中,常恩泽带他们歇息在一座废弃的府邸里。无意之间,高于的好心撞见挂在房间里的盔甲。
那时沈勿归并没有察觉到藏这具盔甲中的奇怪之处。
第一眼看到的是悬挂在衣服上面的傀丝。
沈勿归最先担心的是傀儡师的处境。傀儡师一旦失去傀丝傍身,他们很可能陷入无法预测的危险里。
可细想之中,放在房间里的盔甲到底是谁的?
此刻,沈勿归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联想到常恩泽告诉他要守城。战败不仅仅是战士们的执念,更是楚怀忠的执念!他既然要替楚怀忠守城,散他的执念,那么他们俩之间肯定有沈勿归不知道的计划。
再开口,沈勿归直接逼问:“茶楼戏台上的那场戏,说的是你和楚怀忠吗?”
常恩泽背对他的背影一顿,随即不可抑制般疯魔大笑。
“楚怀忠还是死了。千年间,你寻了很多种方法要复活他,结果酿成大错,让他出来行凶伤人。我想,你将傀丝穿入身体里维持容貌的那一瞬间,你就在心里想——”
“终于一天要平复死在自罪坑蒙冤千年的忠士的怨气和执念。”
或许,高老头最开始给他透露的消息全都是错的。异化傀儡根本不是技艺不精的傀儡师所为,而是常恩泽千年间等在这里寻求的报复。
“所以,你等在这里几千年,为的就是让楚怀忠一次又一次体会他的噩梦?”
常恩泽没有沈勿归意料中揭开事实的激动,他情绪异常平静,好像沈勿归口中说的不是他的行为。
“难道是我想这样吗?”常恩泽的声音逐渐变森冷。
他一字一句将沈勿归的质问全部顶回去,“要不是因为李夜轩无端的猜疑,三千忠士一夜之间被他全部送上死路!你以为我就甘心吗!?”
“那你也不至于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沈勿归的力气大得出奇,手掌似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常恩泽始终背对着他,沈勿归看不到他脸上失控的凶狠神情,只觉得他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沈勿归这时说:“我不知在千年前,木偶师知不知晓傀丝复活死人的禁忌。但现在,由木偶师延续下来接承的傀儡师,在傀儡师的准则里——”
“擅自用傀丝复活死去之人,将逐出师门废其能力,到死都没人替你收尸!”
常恩泽不害怕,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他选择了祭祀自己的血肉,为三千冤士寻求一场美梦。
这已经是他选择中最好的结局。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
沈勿归自然知晓这些话吓不到他。
常恩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和绛争夺祭祀能力的时候,就已经欣然接受了这种结局。
他很满意,也死得其所。
“真是奇了怪,你不应该开心吗?”常恩泽反问他:“到最后,绛没有走上祭祀的那条路,他还能跟你出去,你不应该开心吗?”
开心?沈勿归的确开心,可得知常恩泽是这场事件的最终导致者时,他心里五味杂陈。
绛之前很他说过。
常恩泽和他一样,等在这里也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
可是常恩泽的目的比绛来得更猛烈,他的强烈在无意识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而绛,始终等在棺材上,傻傻地等沈勿归找来。
沈勿归忽然很想反驳绛的话。
他分明和常恩泽不一样!他那么干净,没有埋藏在心里的坏心眼,他怎么可能和常恩泽一样!
沈勿归厉声警告他:“你不要把他和你混为一谈。”
他怀疑绛在见到自己之前,先见到了常恩泽。以绛的心思,肯定是常恩泽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会口口声声把自己说得和常恩泽是一样的。
他们分明是不一样的!
常恩泽没有理会他:“随你。”
他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句话,身体随后变得越来越淡。原来身穿麻布衣的青年在这道声音彻底结束而消失不见。
沈勿归手上一空,视线再一抬,正对上高于支着个头缓慢坐起来的动作。
刚刚醒过来的高于还没从寒冷中缓过劲来,就见到一个人从面前凭空消失。这谁顶得住?
他迷迷糊糊问:“哥?我出现幻觉了吗?”
……
沈勿归无言以对,脸色还没转晴。
高于自觉躺回去,随后在绛推门而入的那瞬间又昏过去。
“他怎么回事?”绛刚进来还见着他睁开眼,怎么自己刚进来又昏了?针对呢这不是?
蹲在地上的沈勿归缓缓起身,看了眼还在昏迷的高于,叹口气,在他渐渐发出的呼噜声中解释:“让他睡一会。”
沈勿归没和绛一起回府里,他要守着高于,绛因为怕爹爹晚上回来找他发现不在府里,偷跑出去玩那就完了。只好和沈勿归告别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明天早早出来。”绛又被沈勿归塞进了貂裘里,裹得严严实实,“你要来接我,后门哦。”
沈勿归低头系好他胸前的绳子,没说话。
“你要记得。”绛重复对他说。
“从大门出来,我去接你。”沈勿归打断了他的话。
绛拽拽沈勿归衣摆上的黑色毛穗,不太乐意。
“听到没有?”沈勿归问。
“知道了。”绛把脸埋在貂裘里,转身就走。
他们俩这种方式很像往常绛见过的小情侣约会的样子。不过沈勿归和他表白了,这跟其他出去约会的小情侣也没差。
这时沈勿归在身后拉住了他,“走那么快做什么?我送你回去。”
这会更像小情侣约完会送对方回家的模式了。绛把手塞进他的手里,暖洋洋一片。
把绛送回去,沈勿归再次赶回来,高于已经醒了。开门一进去,被他扑个满怀。
“你干什么?”沈勿归把高于快要贴上来的身体推开,“还没醒?”
高于被他推得站稳了些,接着仰天发出长啸。沈勿归怀疑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沈勿归也能理解,毕竟被弄去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好不容易回来见到他,就像见到恩人,亲切感拂面而来。
等他哭完,沈勿归开口问他这几天的事。
“我哪知道啊!你去问绛。”高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象全没了,“在城门口分别的那会,我怎么喊你你都没听见,像入了魔一样跟着绛走了。之后人马全部消失,我就陷入黑暗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沈勿归敲打桌子的指尖停下,回过头来。他微抬起的下颚紧绷,此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听到高于的话不由沉下眉。
冷声道:“你说什么?城门口分别那时,你喊我了?”
简直荒唐!先不说高于有没有出声喊他,他那时就没见到高于的身影,甚至没记来这个人。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人忘记,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啊,我喊了你很久,声音都哑了。绛一直拉着你往前走,再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沈勿归发觉另一个无比致命的漏洞。
他出城门时明明跟杨北军他们一起的,怎么在高于的记忆里,变成了被绛拉着走了?
难道在那个时候,绛已经开始祭祀了吗?
“不对,在我的视野里,我是跟杨北军一同前去的,路上还遇到了楚怀忠,最后见到了自罪坑。”沈勿归慢慢道来,最后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步入绛祭祀的迷境里。
“难道……”
沈勿归猛然发现,在杨北军同他一起去往攻敌的那一段路上,绛就已经开始改变迷境的推动轨迹了。
原来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绛从一开始就和常恩泽约好了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沈勿归气笑了,不知何时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还要由他来告诉自己这一切。
真是可笑。
“不过,我在被关起来的时候,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高于坐在床上,抵着额头沉眉苦思。
“什么声音?”沈勿归问他。
高于答:“杂七杂八的很乱,也有很多人说话。那些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因为眼前看不见我也不太敢说话,要是引起迷境里冤魂的怨气就不好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冤魂形成迷境怨恨很大,迷境中并不能够储存迷境主人的所有怨恨。在傀儡师以往进入的迷境里,破解到最后,都能发现迷境主人隐藏起来的地方用来专门储存怨恨。
难道高于也是被困在这种地方吗?
但又不可能。沈勿归否定了这个猜测。
迷境主人划分出来储存怨恨的地方,他的反噬能力很强。特别是在迷境主人怨恨这么强的情况下,高于能够安然从那个地方回来,简直是不存在的。
再说,绛碍着沈勿归和高于是同伙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把他往那种地方带了。
不过,绛故意把高于放在大街上,故意让路过的沈勿归看到,就能知道绛好像对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高于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除开冤魂,那只有被困在这里的傀儡师了。
沈勿归这么会没想到呢!
“是进入到这里的傀儡师吗?”他忽然点破了高于的疑问。
“!!!”高于心一惊,都快要后悔死了。“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高于也能知道沈勿归刚刚说明的事,他就是没往这边想。一来是觉得自己太怂了,不敢出口说话,害得他害怕了那么久,把他们当成了迷境里索命的冤魂。
二来:便是错过了这么宝贵的情报交流时间。现在得知他之前困在的那个地方,也困了其他傀儡师,他不得以头磕地,后悔自己之前怂的行为!
“怎么可能?哥,你说真的!”高于激动地站起来转了几圈,就要现在从楼上跳下去以证明沈勿归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不出声问问?”沈勿归凉丝丝问。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高于大个子胆子却小的很,要是让他再重新被关一次,他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高于又坐了回去。
沈勿归没来得及跟高于说迷境之后发生时的事情,匆匆带过之后,两人现在一致的想法便是:见到楚怀忠。
期间,遇到青水临的事也和他说了,没想到高于没觉得意外。
“那常恩泽呢?”高于想起刚刚醒来时见到在面前消失的人,莫名联想到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绛没有去祭祀,那会是……”
——常恩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高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替沈勿归开心。
“是,常恩泽和楚怀忠,是这场诡异迷境的始作俑者。”沈勿归把前几天的猜测全和他说了,包括跟在青水临旁边的那名青年。
唯独没有提高长风。
沈勿归没想好要怎么提,万一到头来全是他的猜测,惹得高于跟着他扰乱思绪,根本划不来。
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便是在半个月后李夜轩的及冠宴请上。
“现在还剩多少时间?”高于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算,没算明白还剩多少时间。
沈勿归这时起身走向窗边。一经推开,屋外的繁华闯进半分,连低沉许久的心情都在嘈杂的吆喝中散去。
夜晚的古街像落在银河中的星星,闹街上的鲜活与人体的热气不再是仅存在梦中的虚幻,他们被主人附上灵魂,激活原本消散的执念,成为一副蒙灰许久的旧画。
这一次,绛不再属于迷境中活了几千年的人,他和沈勿归一样,要一同赴远方。
“三天。”
三天之后,沈勿归要保证李夜轩在宴请上发生的意外不能伤到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