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花灯做得不怎么出彩,外表的油彩糊得乱七八糟,算不上好看。
由青绿竹子支起来的松鼠骨头框架看起来歪歪扭扭,还有些丑丑的。要不是正对着绛的一双毛茸茸的松鼠耳朵还算看得下去,不然都认不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对这盏小灯很感兴趣。
他掏出钱兜找老板付了钱,开开心心地提着这盏灯晃到沈勿归面前。他拽拽立在头顶上的松鼠耳朵,咕嚷着说:“没有白色的,只有红色的,当当不要怪我不带他玩哦。”
他还把这盏丑丑的花灯当成满满了,要是满满知道他把自己当成这么丑的模样估计会气得当场打人。
拿到灯的绛兴冲冲,全然没顾上沈勿归立在原地。他还在垂头看小摊贩摆在角落里的一盏狐狸模样的灯上。他犹豫片刻,之后匆匆把视线移开,去寻早已走出去的绛。
人潮拥挤,眼花缭乱之中,他视线极好,还是能在人群之中找到绛的一席跳脱红衣。
他清瘦的身材被红衣包裹,衬得身形如青松,腰肢曲线流畅。白皙的脖颈在黑发间隙中,略微渗出热汗,。沈勿归见他好不自在抬手将黑发撩在一旁,袖子带起的风把衣袖上挂着的红穗子吹得摇摇晃晃。
这时沈勿归才看清绛身上穿的红衣。
衣服是交襟,袖子不是宽袖,而是如劲装的窄袖。此时他没有佩戴护腕,在袖口尾端缠绕一条状如麻绳的辫子。辫子一直到腕骨处被系成一个小节,而小节旁边挂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红穗子。细看之下,穗子旁边还藏着一片金色的花瓣。
再往下,腰带也如同手袖一般的麻绳编织而成。
他看绛把手高高扬起,花灯摇晃,腰带猝然绷紧,腰窝显出曼妙的曲线,衬得更加纤细。只待盈盈一握就能把他全部纳入自己身体,为所欲为。
察觉到心思的沈勿归不由唾弃,可抬眼看绛回头,笑着让他跟上的时候,又全部抛之脑后。
“走那么快做什么,小心摔着。”沈勿归说完,手臂往那边靠了靠,虚虚搭在他的侧腰上。
他并不想在绛眼里留下一个流/氓的印象,稍微控制距离。
绛眉眼如画,一双含光的眼睛弯弯,慢下脚步,问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小双,你呢?”
“沈勿归。”沈勿归一字一句,注视他的眼睛。
“什么?”他露出难为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很大的不解,“你慢点说,我刚刚没听清。”
周围那么吵,他没听清也在沈勿归的意料之中,便再次重复。
他低下头,很缓又很轻柔地,再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潮湿温热的呼吸全洒在绛薄弱的耳膜里,他感到痒意,不受控制往旁边偏了偏。
这时搭在腰上的一双手把他扯回来,脚步踉跄撞上了沈勿归坚硬的胸膛中。他一愣,手撑在对方的胸口。
胸膛里,对方的心脏正激烈地跳动,仿佛跳在他的手心里。
“你的心脏好吵。”绛低头看着自己的五指放在对方的胸膛上。葱白的手指被对方胸膛上的黑衣摩擦,莫名觉得这个画面色情一片,匆忙收回手。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沈勿归笑起来,猛地凑近,两人的鼻尖都要碰上了。
悠然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叫什么了吗?”
绛其实听到了,在他第一次说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记不住。怎么会有人可以取那么难的名字?
他在沈勿归的注视下,结结巴巴重复:“沈···无?”
好吧,只记住两个字。
“你确定吗?”沈勿归像逗小孩一样,意外感觉到好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认识人类的名字有些太难。
不过他不知道绛来上京几年时间了,有没有好好识字。难道他平时不看书?不识字?连三个字都记不住吗?
意识到沈勿归在说自己笨的绛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脸都羞红了,闷着头往前走几步,大喊:“你为什么取那么难!那么长的名字!我哪记得住嘛!”
所以这根本不怪他。
沈勿归腿长,在绛眼里看似已经拉开的距离,几步之后又追上了。
他现在也开始变得有些欠欠的,好像跟现在的绛说话格外有意思。
“怪我怪我,等我回去把名字写给你看。”
绛瞪他,不屑一顾,“不要,谁稀罕你的名字了。”
他甩开沈勿归想来搂自己腰的手,勾唇皎洁一笑,露出不怀好意,接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躲在一人身后跑了出去。
眼前红衣顷刻消失,恍惚一场梦境。
沈勿归心口一跳,立即大喊:“绛?”
他下意识喊这个熟悉名字,没发觉不对。
红衣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再次代替这种颜色的,是挂在街道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缭乱眼前的视线。绛有意甩开他,他就能寻着沈勿归看不到的地方,藏起自己,不让他看到。
这种小孩子家家躲猫猫的行为,绛玩得很是开心,在跑走藏起来的时候,心里甚至冒出掩盖不住的兴奋,还有说不出被抓到的刺激感。
可是万一沈勿归觉得这个行为很无趣,并且不找他,自己走了呢?绛才不会那么想,沈勿归肯定回来找自己,干嘛想不开心的结论来影响心情?
看着沈勿归从容不迫走在人群之中,他高大的身影在黑衣包裹下变得更加挺拔。一头乌黑的短发比路人更加吸引视线,五官俊朗,在找不到绛而伪装心急的表情中,显得冷峻生人勿近。
沈勿归也不着急,在绛跑出去不消片刻,视线就精准扑捉对方的身影。没办法,谁让他的模样太明显了,再加上自身视力好,找不到都难。
所以故意装出找不到人露出的心急。看着绛得意偷瞄他,又小心藏起来的身影,看得心头一暖。他控制距离,不离他太近,保持他的恶趣味,也不能拉太远,万一真的丢了就不好了。
谁知在这时,前方激烈的欢呼声一同夺走两人的注意力,沈勿归眼一抬,再次去寻找熟悉的背影便发觉找不到人了。
真正的不安比之前来得还要猛烈,有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要失去他了,脚步顾不上从容,挤开拥挤的人流寻找那抹熟悉的人。
“绛?回来。”沈勿归额间渐渐渗出热汗,风一吹,变得彻骨的凉。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哑,“小双?”
他喊刚刚绛告诉他的名字,兴许他听见了,说不定就能停止这种没意思的恶趣味。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绛再次消失在眼前。
“小双!小双,你在哪?”
前方人群聚拢,沈勿归发觉不对,急忙靠过去。双手拨开人群,看见的就是绛被人抓着衣领按在地上,红衣变得灰扑扑,小脸也跟着惨白。
沈勿归脑袋空白,顷刻之间血色聚涌,怒意四起脸色瞬间沉下来,大步冲过去,扣着那名抓着绛衣领的青年,抬起膝盖踹过去,力道极重,仿佛就是冲他的性命去的。
青年被他制止,眼疾手快用手臂挡住他的攻击,沈勿归再次出拳挥过去,直直冲他的脸颊。
噗——
闷闷一声响,沈勿归指骨一痛,他直起身甩甩发麻的手臂,脸色阴暗,黑色眸子续起无限风暴,再也压制不住失去绛的心情,看倒地的青年像看待一具死物。
沈勿归还想动手,绛察觉到他的失控,顾不上被人打的腰腹,急忙起来拉住他抬手就要下去的一拳。
“你干什么?!不要打死人了!”绛抱着沈勿归的手臂,差点就要被他无法抑制的力气一同挥出去。
绛摸了摸沈勿归的黑发,就像对待松夷其他小妖一样。
摸摸头就不气了。
这时沈勿归缓缓抬起头,血红的眼睛吓绛一跳。
“你怎么了?”他可能还怕沈勿归担心,连忙告诉他:“我没事我没事,他没打我,我好好的呢,你别生气。”
说完又去摸他的头。情绪激动下,绛的手变得有些颤抖。这时沈勿归返身扣住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到对方一双通红的眼睛仿佛冒了火,死死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我没事我没事,你别生气。”绛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跑出去找不到自己而生气,开始忏悔刚刚幼稚的举动,“我错了我错了,刚才一点也不好玩,我不乱跑了。”
“他刚刚打你哪了?”沈勿归沉声发问,打断他的安抚。
“啊?可能是肚子吧。”
青年当时下得力气不算特别小,绛疼了一阵,在沈勿归赶过来的时候,便没顾上疼,他看着沈勿归又要起身揍人,连忙解释:“不疼了,他也没下多大力气,我们不跟他计较。”
沈勿归虽然停下动作,但紧绷的肌肉还是告诉绛,他可不想就此作罢。两人就这样僵持好一会。绛扯他的手臂,环着他脖子,贴得极近。
他缓了口呼吸,静距离下,看见沈勿归额间的热汗,他抬手擦,没来得及碰上,就被他拥进了怀里。
“下次不要跑那么远了。”他缓缓说,话语间是无尽的懊悔,“我会找不到你。”
绛的心口一闷,好久都没缓过来。他拍拍沈勿归的背,又去按捏他冰凉的脖颈,再之后是黑发。
“我不会了,不会跑这么远了。”
沈勿归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就好像被他当成了一只暴起的狼,在他轻声安抚下,才终于冷静下来。
“公子,找到了找到了,您的荷包我帮你找回来了。”
吵杂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喊叫,那人的嗓音极其熟悉。沈勿归正对着那道声音的方向,在对方距离三尺再次呼喊的时候,他将埋在绛脖颈上的头抬了起来。
“哎呀!公子你怎么了!谁打你了!居然有人敢下手打你,看我不打他卸成碎片!”
那人穿着一身沈勿归极其熟悉的青绿色衣裳,神色慌张又带着微怒。这分明就是青水临!
只见到他蹲在那名青年旁边,手里捧着如珍宝的荷包,嘴里着急地问青年有没有摔疼。可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干看着,并不出手扶。反而两人的距离还隔开一些。
忽然青水临停止了询问,抬起头看见对面抱着绛一同坐在地上的沈勿归。
“就是你?就是你打的我们家公子,看我不揍死你。”他捧着荷花包刚起身,就被地上的青年一把扯坐了回去。
青水临也不恼,颇为没脑子问:“怎么了?怎么了?公子我去给你报仇!”
青年脸色阴郁,语气冷丝丝:“扶我起来。”
青水临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出手扶他。
这时沈勿归也松开了绛,冷静下来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绛哪敢说,一直摇头,说自己没事。沈勿归见他摇头,就知道还顾及自己会不会暴走伤人。
他叹口气,“你的松鼠灯呢?”
“坏掉了。”绛瞬间垂下了眉毛,脸色焉焉,一双大眼睛暗淡。
“肚子还疼吗?”沈勿归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贴在他的腰腹上。
“有一点,他刚刚力气有些大。”绛看他的脸色变化莫测,又怕他上前打人,再次道:“其实还好,没有刚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