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金楼主的故事>第12章 已读不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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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分时节,金楼主准备前往各地万金楼巡视,检查各处工作,顺便去一趟归墟城将欠账的事了结,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镇子都有万金楼的生意,倒是不需要担忧吃住问题,但随行的人选却有些麻烦。

  金楼主私心里想将楼尘带去,因楼尘在归墟城有过工作经验,到时与人讨价还价比较方便。然后是金如歌,金如歌一肚子坏水,用来对付旁人事半功倍。但带着这两个麻烦货色,他便只能将律堂堂主律风带上了,否则他能否活着回到永安城都是个问题。

  楼中许多人都知晓,金如歌与律风不和,二人关系差到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地点,便是每周的堂主会议,二人中总有一人要找借口缺席,只有金楼主亲自召开会议的时候二人才会同时出现,但也是一个坐右上角一个坐左下角。金楼主心想,要让这两位同时出行,总得先说上一声才对,便将他们分别叫来谈话。

  金楼主先传了金如歌过来,金如歌去年业绩骄人,走路都带风,他不作出这么一副模样便罢,一嘚瑟金楼主就想起听音堂递上来的调查结果,忍不住要批评他:“如歌,你做人做事得低调些,去年年会当着其他堂主的面我没有说你,不代表你做得对,苏殷都快被你逼得干不下去了!”

  金如歌失笑出声:“真的假的,他还能去哪啊?”

  金楼主没好气地将合同抄写件扔到金如歌面前:“七折的武器价格,你这是要他的命吧,苏殷因这事夜夜难眠,正准备辞职,好在还未将信递到我手上,尚有转圜余地,你回去便跟他重新签一份,不要再折磨他了。你们刃堂如今是特殊情况,就是收入倒数第一也不会少了你堂里的工资,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金如歌本想说苏殷那货原本就是个夜猫子,晚上从不睡觉,但眼瞧着金楼主真的动了气,他便不多言了,答应抽空去重新签订合同。

  见金如歌态度配合,金楼主便稍稍收了怒色,又说:“下次招人的时候你也要警醒着点,听音堂的背景调查你得看了再定人选,你招回来的姚诡是个什么玩意,他来了才多久啊,刃堂又是雷火又是天外飞星,光是修缮的价格都够买几十个他了,他出个任务活着回来了,倒死了一队去救援他的人。说来这人也是真邪门,我上次不过是路过的时候瞧了他一眼,转头便掉进坑里摔断了腿,他跑来慰问送花,那花瓶却又突然炸了,我当真是怕了他,你回头让他莫要在我眼前乱晃了。”金如歌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表情诚恳之中带着些反思过后的愧疚,让金楼主挑不出毛病来。

  金楼主喝了一口茶,这才说起今日本意:“过些日子我准备外出巡视,行程暂定是永安往明德方向沿途检查,要拜访聚义盟盟主,再绕道去一趟归墟城,我准备带你、楼尘与律风三人。”

  一听这话,原本不断点头的金如歌突然一口拒绝:“不行,要么你将我留下,要么让那个谁留下。”

  他说的那个谁自然是律风,他二人的往事,金楼主听金如歌酒醉时说过几句,不过是年轻时候爱得要死要活,分手之后厌得也要死要活,他们算起来分手已快十年了,金楼主觉着实在是没必要到如今还耿耿于怀,便劝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此行不论是坐车还是吃饭我都安排你们分开,准保你看不见他那张脸。”

  但金如歌死不松口,眼看着状态僵持不下,金楼主只得暂时作罢,让他先走,换了律风进来。

  律风进门前先敲了敲门,入内后朝着金楼主行了一礼,待金楼主叫他坐下,他才坐到对面,拿出一本册子准备记录与金楼主的谈话内容,他每每这么做,金楼主都觉着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在做笔录,但此人固执难劝,只能随他去。

  金楼主说:“十五日后我打算外出巡视,从永安往明德方向,回来之前还要去一趟归墟城,随行人员是楼尘、金如歌和你。”与律风讲话断不可拐弯抹角,那人脑子里直来直去,听不懂任何的话外之音,金楼主便直接将事情告知他。

  以往律风对于金楼主的命令是完全执行的,从不打折扣,可今天竟是怎么也不应承:“金楼主,我不能与他一同出行,若是需要律堂的人跟随在侧,我自会安排妥当的人选。”

  这倒让金楼主奇怪起来:“往日里我不曾过问你二人之间的事,你们究竟有何仇怨需要做到这种份上?”

  律风却说:“我与金如歌并无仇怨,只是他曾说不想与我见面,我才会刻意躲避。”金楼主料想那定是金如歌分手之时说的气话,二人竟都执行了七八年,真够可以的。

  思量过后,金楼主又说:“员工的私事我本不应该管,可感情用事影响到工作效率,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你二人做了十几年师兄弟,又做了十几年的同事,何必闹得连话都不讲一句,不如你同我讲讲,和金如歌到底有什么不对付的。”

  听闻这话,律风愣了一会,才说:“我当真不知他为何生我的气,我私下找他时,他总躲着我,写信给他也没有回音。”听到这金楼主倒是有些意外,说起来金如歌有个见信必回的毛病,不论是收到什么内容的信件他都非得回上一封,而且十分厌恶他人不回复自己的信件,他每每与金楼主报告事情时,金楼主都须得回他一句已阅,再得他一封“嗯”或者是“哦”的回信,这才算结束。

  这是金如歌做黑衣时留下的习惯,他觉着不回信寓意一去不回,十分不吉利,且他一定要做结束话题的那个人。此时听到律风说金如歌不回他的信,金楼主才意识到,恐怕这二人之间矛盾大到难以消除。

  金楼主觉着不能任由这状况继续下去,决心将这二人间的往事先问个清楚,再从中协调,他知晓律风说不知,那定是真的不知,便问起往事来,准备听过之后自己判断矛盾起因,律风要他保证过不让第四人知晓后,这才说出往事。

  这还要说到他们当年一同培训的时候,律堂与刃堂师出同门,如果遇到合适的苗子,两边学员在未转正之前也有相互调动的可能,原本律风和金如歌一样,都是刃堂送去培训的,那时候律风还叫金如风,只是他的性格不适合当黑衣,反倒更适合当律堂执鞭,于是在毕业后被调走了,也因此改了名。

  在律风调走之前,他与金如歌是那批黑衣里关系最好的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毕业之前他们去南岭毒宫泽结业考试,曾一起被困在石洞之中,二人以为要命丧于此,于是就地义结金兰。之后数年,他们虽分属不同的堂口,却也不曾坏了兄弟情义,七日之间总会见上两三面,金如歌还常邀他去宿舍过夜。后来与金如歌同批的黑衣陆续退休,换成无字辈的新人,金如歌留任当了堂主。当夜庆祝之时,二人还说起结义之事,律风建议应补办仪式,书写金兰谱、祭祀三牲,当时金如歌并未提出异议,可次日律风突然收到一封飞鸽来信,是金如歌亲笔所写,道二人从此不必再见面了。律风全然不知金如歌为何要与自己绝交,去寻他当面倾谈,金如歌要么装作不在要么直接躲走,写信也未曾有过回音。

  金楼主听完之后,觉着有些不对劲,这桩桩件件都是兄弟情,丝毫没有其他情愫的存在,金如歌酒醉之时曾说律风欺骗自己的感情,以金楼主对于律风的了解,此人的脑袋里绝对没有“骗”这个概念,大约真的是有什么误会,于是金楼主先确认了一下:“你说你和金如歌义结金兰,可有凭据?”

  律风答:“当时在南岭条件简陋,我二人并未插香祭畜,只以叶为杯,以雨作酒,以血为凭,喝了一杯结义酒。”金楼主将他所述全部写了下来,交予律风核对,律风将时间一一标上,将确认后的记录签上了自己的姓名,还拿红印泥按了一枚手印。

  律风走后,金楼主把金如歌与律风这几年的员工资料翻了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堂主自己填了交给他,不过是走个过场,金楼主还是第一次看,只见律风的人际关系一栏中,每年都在报备金如歌是他的结义兄长,但在金如歌的资料中,却写着律风是他曾经的爱侣。思来想去,金楼主只能将楼尘传了进来,先将要出行的事告知于他,再让他得了机会替律风与金如歌诊断一番,看看那两人记忆是否出现问题。

  楼尘拿了金楼主签字的体检单出去寻人,不多时便将结果带了回来,金律二人身体状况一切正常,未曾失忆,金楼主只得又把金如歌叫来问个清楚。

  金如歌一日之间被楼主叫来谈了两次话,心里正是纳闷,一听金楼主竟是问起他与律风的往事,不论如何都不愿开口,金楼主便说:“我对你们的隐私没有兴趣,我若是真感兴趣,当初你喝醉同我讲了那些话,我早就让听音堂查个清楚了,何必一直当做没有这回事。只是我今日听律风提起当年之事,与你所述差异甚大,心想大约是有什么误会,你同我讲个清楚,我一定替你保密。”

  金如歌却苦笑一声:“他无非就是说,与我只是兄弟情义,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罢。”他这么说完,竟不管不顾地离开了,除了喝醉那日,金楼主从未见过他露出过如此落寞的神情,倒也不敢拦他,只由他去了。

  到这时候天色也晚了,再找谁来问话都不合适,金楼主吃饭时暗自思考,该从哪里入手去查这件事。金楼主反复看律风的笔录,将两个日期圈了起来,一个是他们去南岭毒宫泽的时间,另一个则是律风收到飞鸽传信的时间。毒宫泽毕业考核时,必然有考官在侧记录考生的一举一动,而楼中飞鸽都是由珍兽堂豢养,每次送信皆有飞行记录,只要将这些资料找出来,当年的事也许能有些眉目。因他答应了律风不让第四人知晓,饭后便亲自去了藏书阁,将资料调出来。

  据留存的考试资料显示,金如歌与律风在毒宫泽接受考核时本是分开进入,但二人却在林中意外相遇,之后始终同行,刃堂要求每个人都有单独作战的能力,于是考官横加干预,想让两人分头行事,律风受伤后金如歌带他进石洞暂避,洞外有一条沉睡了千年的巨鳄,如传说中鲲一般大小,背脊上已经生出花草树木,金如歌与律风入洞后,那巨鳄恰好苏醒,一动便是山崩地裂,中间记录有些缺失,大约是当时状况太过混乱,再后来考官找到那二人时,老远看到他们正在对天地跪拜,喝了一杯交杯酒,之后双双晕了过去。那年因巨鳄苏醒太过突然,当年考核的黑衣与执鞭死伤惨重,还活着的都成功毕业了,不曾追究过他二人组队的作弊行为。

  再看珍兽堂的飞鸽飞行记录,显示在律风自述收到信的那日,金如歌曾发了一十三封飞鸽传书给他,律风只在收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回了一次,之后连续三个月,每日律风都写信给金如歌,但金如歌再未回过。珍兽堂只记录飞行时辰,不拆封信件,若是想知晓信件内容,恐怕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这一十三封飞鸽传书,律风一句都没有提过,而且在毒宫泽他们分明是拜过天地,却被他说成是义结金兰,这难免让金楼主有些怀疑律风的口供了。

  这次去藏书阁,金楼主还顺便将食为天当年的订餐记录带了出来,律风曾说他常去金如歌的宿舍过夜,只要看过订餐的时间与分量,便知晓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翻之下,金楼主总算找出一些不对劲来,但并非是金如歌和律风有什么不对劲,而是苏殷那货十分奇怪。

  食为天的记录显示,苏殷每日都定了三餐,但是刚刚金楼主看过飞鸽记录,当月苏殷并未租飞鸽,以苏殷的生活习惯,不可能自行前往食为天进餐,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下单就能吃到饭,绝对是苏殷为了省钱做过什么手脚。

  此时已至深夜,是苏殷开始活动的时间,金楼主回家之前便绕路去了一趟他居住的天工堂二号楼。

  金楼主进门时,正好瞧见食为天的外卖员给苏殷送餐,二人打情骂俏片刻后分开,苏殷从房间里抓出一只飞鸽送好评出去。见状,金楼主吹了声呼哨,那飞鸽便掉头停在他的臂上,苏殷急急忙忙跑过来,问道:“金楼主,你怎么过来了?”

  金楼主只笑:“过来问你一些事,进去再说。”

  见金楼主始终不放飞鸽离开,苏殷显出些焦急神色来,提醒道:“请进请进,小心门槛。对了,是不是让我的好评先飞出去?”

  “哟,你什么时候开始给好评了?”金楼主故意笑了他几句,等关了门窗后,他才冷下脸,“你的飞鸽是从哪里来的。”

  苏殷眼神游移:“大家的飞鸽不都是从珍兽堂租的吗?”

  金楼主取下飞鸽的脚环,对着灯光看了看:“珍兽堂飞鸽的脚环都是你们天工堂做的吧,能自动记录飞行时辰、寄件人与收件人资料,给珍兽堂省了不少事。”见苏殷已心虚到不敢开口,他又说:“金如歌写信频率较其他人而言要频繁些,租的飞鸽数量是旁人的十几倍,我曾听他提过一嘴,不知怎的,他的飞鸽老是丢,像是养多了信号不太好。”

  一听到金如歌的大名,苏殷顿时哭丧着脸:“楼主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样怪吓人的。”

  金楼主也不同他拐弯抹角了,说道:“七年之前,金如歌刚升为堂主的第二日,他往律堂发了一十三封飞鸽传书,律堂只收到其中一封,其他的信去了哪里?”

  被这么一惊一吓,苏殷哪还瞒得住话,便全部和盘托出了。

  原来当年苏殷发明了飞鸽脚环之后,想了个省下飞鸽租金的办法,他只要引得飞鸽进入自己的住处,再将脚环换作刻有自己姓名的,就可以免费使用,直到飞鸽饿到罢工,他便将脚环换回去,再换一只鸽子摧残。但这个办法得找准了人来用,听音堂的飞鸽来往都是重要消息,自然不行,律堂的飞鸽都是传票,也是不行,其他的要么是药方要么是催债书,都是会危及人命的,苏殷从来不动。整个楼中唯独金如歌一人飞鸽传信的时候废话最多,十次有五次都是嗯嗯哦哦的废话,苏殷抓了几次他的鸽子,从未被人发觉不妥,连金如歌自己都毫无察觉,于是便一直持续至今。

  金楼主强迫苏殷为这份口供画了押,心里非常满意:“只要你好好地把天工堂经营下去,我便替你隐瞒,但若是你要走,那这张纸……”

  苏殷满口答应:“不走不走,我这辈子都不离开这儿,金楼主你可千万不要让金如歌知道啊!”金楼主见他怕得要死,偏又要逮着金如歌一个人偷飞鸽,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苏殷的胆量。

  金楼主又问:“那金如歌这些年的信件,你还留着吗?”

  苏殷指了一下鸽笼下方的几个木箱:“都在这了。”木箱约有两尺来高,只需踩一下底下的脚踏,箱盖便可自动开合,金楼主挨个踩开来看,见竟整整装了两箱半的信件,忍不住又责备地看了一眼苏殷。

  这么些东西金楼主懒得搬,便叫苏殷明日悄悄送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吩咐他再制几个一样的箱子一起送来,正好可以用来丢金如歌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