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77章 都是骗人的

  人们说,那日冷宫前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宫道,血与火融化在一块,连地砖都变成了乌红。

  天空是红色的,皇城烧去了一大半,百姓从家中悄悄探头出来,默默看着这一场宫廷内斗,没有胜者,只剩有巨木燃烧后的断壁残垣。据说始作俑者晏修死了,宇文骁父子也死了,尽管从徐州发兵的太子救兵赶到维持住了秩序,然而同一天从北方传来了燕王起兵的消息,人们纷纷逃出了都城,去郊外,去邻国。下一次战争,必定是更加残酷的,燕王铁骑会带着仇恨,会像狼一样扫荡都城,城中人都是一群柔弱待宰的羔羊。

  晏修睁着双眼不动,折断的右臂以及腰间都缠了厚厚的绷带,微微一碰就痛入骨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将死之时,似乎碰到了蛇一样光滑冰冷的鳞片,大蛇驮着他们离开,从它的身上,他闻到一股药草的药香味,与烈火的烟味完全不同,宁静的药香令他回忆起了旧日的时光,那些已变得不真切的时间。

  即便活过来,仍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该活着,豫川不该死,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时常看到豫川对他说话,或是一言不发,晏修看着他逐渐像蒲公英似的飘散,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摊开手,手中什么都没有,掌心那道红色纹路更深更长了,像人血干涸的色泽,深深嵌在了掌间,一直生长到了手腕。

  “为什么要救我?”晏修喃喃自语问道,他时常问着这个问题,望着空荡荡的床帐,流下了两行泪水,东方祇月和元怀安时常一道过来看他,不管他们怎么叫他,晏修都不理会。

  “振作点,豫大哥的尸体怎么处理,得问你。”东方祇月说。

  “我?我知道什么?”晏修苦笑道,看了一眼床边的二人,眼角又滑出一滴泪,“不如烧了罢,将我一起烧了,死了干净。”

  此时东方祇月脖颈上也缠了很多层绷带,他端着肩膀,仿佛一低头便会人头落地。元怀安不安地站着,尽管自从他出城后不久,碰到了徐州来的救兵,加上宇文骁已死,已重新拿回了京畿的控制权,可燕王马上就会南下,他不知道怎么办,人心浮动,不能阻止众人的逃亡,他知晏修一定有对策,但他不想问,怕给他平添几道烦恼。

  晏修见到元怀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握住了他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

  “找到你父皇了吗?”

  “在树林里找到了尸骨,已收拾回准备下葬了。还有,对外我都说你死了,你就放心养病,都交给我处理,我知道豫大哥……”

  提到豫川,晏修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才睁眼,双眼泛着红,问他们二人:“我该怎么办呢?”

  从未见他如此脆弱,元怀安想起豫川,也转过头抹了一把眼泪。东方祇月坐在了晏修床沿,他的脸庞亦是清瘦苍白,含着眼泪,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什么道长仙人!都是骗人的!”晏修又哭又笑,“你不是仙人吗?你既能救我,为何不去救豫川?”

  “他已死了,我若是用我的法子救他,你就会死,对不起,我力量微弱。”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晚一步。”晏修突然情绪激动,歇斯底里叫喊着,指甲也在用力掐着他的手,“看着我,你看着我,你们也说要治我的母亲,为什么没治?你们为什么要走?我恨你,恨你!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东方祇月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向晏修。而元怀安不明就里,不知他怎么突然发了火,正想劝他,晏修冷冷道:“怀安,你先走吧,这是我跟他的事。”

  元怀安假意先行离开,却躲在门外张着耳朵偷听着,里面先是久久的沉默。接着他听到晏修啜泣的声音,由冷风带到他的耳中,尽管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元怀安心中猛然一痛,跌倒在门外,也随他一同流着眼泪。

  “你在怕我想起什么?从一开始,你就认出我了,我的名字,不是你算出来的,对吗?”晏修不停问着他,“我都想起来了,我原来的心痛病,你知道是从何来,但是你从来不说,而我在等你跟我解释,说吧,这次都说出来。”

  东方祇月抬起眼睛,看着晏修墨黑一片的眼瞳,在久病瘦弱的脸上他见过,连慕容修都变成了晏修,可他的眼睛从未变过,总是少了几分光彩,似乎天生便缺少生命,父亲说过,王府家的二公子生性体弱,不是长寿之相。而东方祇月不能明白,

  “心痛病,是从你的外祖母过来的,到你的母亲,再到你。我第一次陪父亲来王府时,他说此病可治,但需离开府邸修行,静心调养,第二次来,他就改口了。”

  “这是为什么呢?”

  “父亲,说到底只是个小老百姓。他害怕了极了,在我们离府后的第二日,王妃就派人过来了,你们是短寿之人,她自然是不能让你们长久。”

  “待我如此好,是因为愧疚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晏修等着他回答,可他什么都没说,只见眼泪落下。晏修依旧等着,他忽然倒在了床上,不知何时已睡着了,他一歪头,鲜血从断掉的脖颈处流出,晏修拿手帕捂住了伤口。

  “小道长伤得很重,每日估摸着只能清醒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每日都来看你。”

  元怀安听到里面声响,连忙推开了帘子解释,刚一拉他,从脖颈处又流出了血,晏修摆了摆手说罢了,由他躺在自己腿边。他的身子很轻,跟羽毛似的,几乎感觉不到,晏修扶着他的头,将他推到床内。东方祇月闭目安睡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而晏修睁着眼睛,听着外头打更已过了三更天,他始终睡不着,元怀安养的乌鸦似乎在檐下哀鸣,若有若无,始终萦绕在晏修耳边。

  到第二日,东方祇月是元怀安吵醒的,他看上去很焦急,说晏修不见了,什么都没收拾,也没人看到他,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了。元怀安想让东方祇月占卜找他,东方祇月说不用,他扶着脖子从床上站起来,伤口已被晏修重新包了一遍,也没前几日疼痛了。他能感受到,空气中还留着晏修的气息。他还没有离开,东方祇月知道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