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美人风筝>第51章 我该走了

  晏修套着那小厮的袍子,戴着灰包巾,从王府后门走到了外面胡同里,他并没有直接往太子那儿去,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这挤满行人车马热闹的路上,他感到一阵眩晕,许多气味混杂在空气中,农人身上的泥土味,女子的脂粉香,酒肉跟油烟一齐飘来。

  即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北平,街还是这条街,晏修依旧能感到强烈的不同。他停下了脚步,默默看着人挑着担子走来走去,车马来去之间,小贩正卖力吆喝着,与人来回讨价还价着,他闻到一股油滋饼的香味,正从面前的油锅里煎出来。而另一头,胡同口挂起了红灯笼,外面站着几个涂脂抹粉戴满头花的女子,吟唱起风月小曲,向路过的男子投去媚眼。

  人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了,消弭了旧日存在的痕迹。这里没有任何他熟悉的东西,他很清楚,燕都北平,并不在乎谁做他的主人,哪怕帝王再权势熏天,也未曾真的拥有过,他死了,新的主人会到来,不会对故人有任何留恋,就像日日夜夜热闹的青楼胡同,看到了别人在它身上刻下了新的痕迹,晏修感到一阵厌恶,对这个自己成长为人的地方。

  “公子!过来嘛!”

  那些女子勾着站在胡同外的男人,突然马蹄声从街边传起,官兵在路边盘查着路上的人,霎时惊得人们四处逃窜,也惊醒了他这一场不真切的梦。晏修立即转身跑进小巷,往官房的重馆逃去。

  “怀安,怀安!”

  元怀安今日本欲去见燕王,将下楼时,忽然听到了晏修的声音,他先是一愣,又是猛然惊了一惊,提着衣摆,三两步跳下楼,看到倒在楼梯间下一张苍白的面容。

  “师傅!你怎么了……”

  元怀安很久未见他,如今见他病容憔悴,更是心惊肉跳,立即前去扶他,元怀安看到他的手腕一片血红,鲜血正从腕上一层层的绷带里止不住的淌出来。元怀安顿时又急又气,哽咽着追问是谁伤了他。

  “是不是燕王?别怕,我来替你做主,一定救你出去。”

  晏修缓缓摇了摇头,“是我自己。”

  “怎么会?”元怀安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问道,“我不信,你为何要这么做?”

  但晏修仅是微微笑着,用几乎透明的眼睛平静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轻声道:“为了见到你。”

  一听到此话,元怀安再也止不住,悲伤与相思之情一起涌出来,他抱着晏修大哭了起来。直到豫川在一旁提醒需重新包扎伤口,元怀安这才松开手他的身子,泪水依旧忍不住,就这般抽抽搭搭按着他的手,浑然不觉元稷安带着人已包围了重馆。元稷安在门外注视着晏修,晏修也抬头望着他,顺着晏修的目光,元怀安才看到他来了,便张开手臂护在晏修身前。

  元稷安大步跨进官驿,不由分说径直过来拉扯,元怀安连忙起身拦着,元稷安看也看没他,一把将他推开,没曾想刚踏出一步,身后衣袖立即被人拉住了。

  “豫川,你带着我师傅先走,这里由我处理。”

  背后,元怀安争执不休,元稷安用力甩了几下胳膊,出乎意料怎么都甩不掉他,元稷安转过头,用进门伊始那猛兽般的目光瞪着他,元怀安一颤,即便心里怕他,就是硬着头皮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是一副死缠烂打的无赖模样,元稷安干脆一推将他按在八仙桌上,对他举起了拳头。

  “燕王,你若是对太子殿下动手,就是造反。”气氛骤然紧张,晏修一说造反,太子的随从都拿起刀,与重馆外的官兵针锋相对。

  “没有这种事,四哥不过是跟我玩闹而已。”

  元稷安却见元怀安通红的鼻头抽搐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擦去脸上的眼泪,示意旁人放下刀来。

  “我没有跟你闹,我来这儿,就是要带走他,你说我造反也好,谋逆也罢,我都认了。”元稷安说。

  “四哥,你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吗?”

  “你什么意思?”

  “师傅教导过我,一曰郑伯而不称庄公,是讥讽兄长失教;二曰克,兄弟反目,如二国之君,克之者何?仇敌也;三曰段,段违反孝悌,才直呼其名警戒。”

  不仅元稷安,连晏修都一怔,听了他的话后,元稷安冷静下来,稍微松了松手,元怀安在他手下,匆忙喘上了几口气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哥,我不想拿太子来压你,也不想你造反,父皇会生气的,若你心里还稍微还有我,我求你,就此收手吧。”

  元稷安瞪着他许久,才从咬着牙低吼道:“幼稚。”

  话虽如此说,元稷安却松开了他的衣领,接着,元稷安看向晏修,死死看着他,眼中却是失神落魄,垂头问道:“为什么?”

  晏修不回答,他的手臂正包了一半,元稷安走上前,接着豫川手上的绷带,给他包住了伤口。

  “疼吗?”

  元怀安目睹这一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默默上楼去了,他吩咐众人散去,准备今日离开北平。从他身上,元怀安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他也爱他,并也因为此事而陷入了悲伤。

  剩下的二人只是默默站着,众人都离去后,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吹得窗边风铃清脆作响,晏修忽然笑了起来,举起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随后手指安抚般地绕着他耳边散出的乱发,元稷安含住了他的手,上面沾了几分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气息。晏修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从何而来,一半清幽,一半血膻,站在自己面前,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残酷的话来。

  “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