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川回去禀告之时，元怀安正卧于东宫的暖阁中，他在这里养了许多鸟儿。自从晏修走后，他时常看着鸟儿绕着屋顶盘旋飞起。元怀安认为，鸟儿生了翅膀，天生应当自由自在地飞，他曾想将它们都放出去。可无论放生多少回，这些鸟儿大多会飞回来，元怀安欣喜地发现，有只灰雀拖家带口归来，一家人叽叽喳喳在窗窗棂上跳跃着。
鸟儿尚且知道回巢，他悉心饲养着它们，坚信师傅一定也会回来。
男人重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暖阁宁静，豫川一阵风尘仆仆，惊扰了一色鸟儿，它们争先恐后地朝外飞去，于元怀安身前纷纷扬扬落下羽毛，栖在外头院子里，好奇地伸着脖子望向里头的来人。待豫川走近，元怀安连忙从卧榻上爬起身，抖落几片羽毛，一只紫燕停在他的肩上。
“我师傅呢？他怎么没回来？”元怀安着急地问。
“禀告太子殿下，他的病好了许多，只是不愿回来，我亦不能勉强。”
“为何不回来，也不写信给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父皇他们说，辽东那头反了，四哥忙着与突厥人和谈，趁机把我师傅留下来，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不是燕王扣着不放，是……”豫川顿了顿，忽然不知如何回复他，只能无奈地说，“太子殿下，别管了，你师傅自有主意。”
“那他为何连一封信都不写？”元怀安捶床大怒，吓得肩上的紫燕都扑翅飞出去了，“难道他喜欢上燕王了？这绝不可能，他是我师傅！就算他走，何须如此绝情。”
“你误会了，他写了信来。”
豫川一翻褡裢，突然记起当时气得稀里糊涂，将那封给太子的信还给了晏修。他只得尴尬向元怀安解释，是他自己忘了将信带回来，但元怀安显然不信，非要闹着去找师傅。周遭伺候的姑姑与太监见他大吵大闹，都劝说着他冷静。
关于晏修，豫川没有多没说。一方面在他心里，反而期待元怀安动身。这样，说不定晏修就能回来了。另一方面，尽管已过去了多日，但当他一想起当日晏修说过的话，内心就一阵刺痛。
“你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强奸我。”
不知晏修是怀着什么心绪，不知他是否会后悔，才能说出那么重的言语。他不该说这种话，就算是为了复国，也不该说这种能令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的话，豫川感觉分明是自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除了豫川，连一向迟钝的元怀安都有预感，与他的联系在一步步变淡，未来更是不知会走向何处。晏修不是会拖家带口的飞鸟，而是面冷无心的风筝。一向不管不顾，随心意来去，一旦放了手，或许他真的会像风筝一样飞走，再也不回来，他会一直飞舞，直到遍体鳞伤，彻底坠落在地上。
清脆的马铃声响起，军营里来了一匹美丽绝伦的金色血汗宝马，微卷的长鬃毛潇洒散开，兽皮如黄金闪闪发光，由脸上涂着血红神秘图案的半裸战士牵来。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头小野兽，它会不服束缚的躁动奔跑，带着人往风起的方向奔去。看到异乡的人们，它兴奋地嘶鸣了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如同热风吹来，带来草原的消息。
议事厅中，那战士牵着马走进来，从背包中拿出一卷羊皮。元稷安看到羊皮卷包了一绺火红色的头发，用带子扎着，但是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即便是精通突厥语的军官，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军官问那个战士，他摇头不语，看样子，他听不懂任何一边的语言。
“殿下，突厥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许多部落，这并不通行的字，请恕臣不识。”
“派个又聋又哑的傻子来，明摆就是不想谈……”
元稷安正要发怒，晏修接过羊皮卷来，笑着对元稷安说：“塔伊亲王来信，同意与你和谈，按照我们事前的约定，在交界的双溪镇会面。为表诚意，他将这匹价值千金的名马送你。只是他需要一件信物，就是和他一样，割下一缕头发，用沾着血的带字扎好送回去，意味着互不伤害。”
转眼间，元稷安便转怒为喜，道：“他们都看不懂，你怎么认识呢？”
“这是更加古老的文字，并非是现在通用的，通常用于贵族中，这样写信，或许是为了示意尊重吧。”
元稷安茅塞顿开，一边夸赞晏修，一边爽快割下头发，交给那突厥战士带回去了。身边众军官见晏修博闻强识，原先还有些忌惮他是太子那边的人，此时也是钦佩不已，纷纷绕在他身边请教。
“晏子，多亏有你，这次才那么顺利，这匹好马，就送给你吧。”说着，元稷安亲自将马牵过来，推开围在他身旁的一干人等，将缰绳交在他的手中。
马驹哼哼了两声，晏修安抚着它的琥珀色鬃毛，它那只杏状的眼睛看着他，晏修问：“这可是匹绝好的马驹，殿下真是大方，你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元稷安笑着说，“是匹母马，不适合上战场，你骑最好，还得多谢你替我分忧不是？”
“你可是赚大发了，这忧不知得分到何时去了。”
晏修摸着那马驹，提醒他说：“亲王明知道你们看不懂，还派个聋哑人送这信来，若是没有我，岂不是马上就得打起来？我看他就是耍了个心眼，想必是个难缠的人，在戏耍你呢！根本不在乎和你谈不谈得拢。”
如晏修所说，阿史那亲王确实是个很难捉摸的人。约定会面那日，帐中，亲王等一行人却提前到了，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吵闹的嬉笑声音。掀开帘子，先是一阵酒气，晏修看到众人都围着一个火红色长发的男人，那个男人直接翘着腿踏在桌上，欢快地将骰子丢在碗里，一挥手就显出手臂上野兽的纹身，一头鲜艳的红发扎成两条大辫披在身后。
他正和旁人在赌着，即便燕王到了，他们仍然不知收敛，继续自顾自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