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月全食>第58章 | End.

  【——】

  俞朔睡了一整天,翌日天蒙蒙亮便手软脚软地爬起来洗漱。

  他有些虚弱,但不知为何精神格外好,在罗森便利店买了面包和豆奶吃,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

  这并不是一个适宜散步的好天气。无风无雨,铅灰的天宇向着人间大地沉下来,车水马龙,街衢商铺,喧嚣声仿佛经一张大鼓笼罩着,被浑浊天地吸收了,抵达耳膜时已成为某种不明确的呓语。

  俞朔进了一个小公园,绕着柳堤慢慢地走。当他绕到第二圈,有两个小孩叫住了他。一个女孩一个男孩,都不过六七岁。他们手里拿着热狗,说想请他帮个忙。

  俞朔跟着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还有另一个男孩也等在这儿,手里同样拿着热狗,吃得满嘴都是黄芥末酱。

  “那个。”女孩向上指着。

  俞朔顺着看去,只见略高的两根枝桠间卡着一只红气球。

  “好,你们等一下。”

  俞朔吭哧吭哧地爬上树,很快够着了那气球。他惊奇地发现气球的线尾绑着一只亮闪闪的银镯子,像是被人刻意摆在枝干横斜处的,不然气球早随着重力下坠了。

  他拿起镯子,听到一串小小的“叮零零”的声音,来自镯子上数朵纤巧的铃兰花。

  巨大的情绪如箭矢顷刻将他射穿,俞朔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摔下去。

  树下的三个小孩笑着跑走了。

  俞朔手里拽着红气球落地,左右张望:“哥!哥!裴旸!”——没有人回应。

  他焦灼地往公园外跑,跑过卖热狗的餐车,跑过嗤嗤偷笑的小孩,一直跑到街边的斑马线上。绿灯正在倒计时,他想也没想便向着对面狂奔。

  可是当他卡着绿灯的最后一秒到达,鬼使神差般地一回身,就见斑马线彼端,隔着如梭的幢幢车流,裴旸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牛仔夹克和白T,明澈的蓝与白,宛如这阴霾都市里兀自放晴的一小片海天。

  俞朔看见裴旸脸上也有几分吃惊,大概没想到他会横冲直撞跑到马路对面去。

  然而红灯未完,裴旸便不再看他,径自沿街而去。俞朔赶紧顺着侧道跟着走。

  他们像平行线上的两个点那样移动着。

  俞朔通过天桥越过马路,终于追上了等在桥下的裴旸。

  真追上了,他又有些喏喏的,抓着气球线的手心都出汗了:“哥……”

  “嗯。”裴旸表现得很平淡,好像他们昨天才刚见面,近一年的分别不过是俞朔的臆想。“找家店坐下来聊吧。”他说。

  俞朔突然拿捏不准裴旸的意思了。红气球,银镯子,平淡到近乎冷漠的态度。他顺从又畏缩地跟在裴旸身后。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木棉路。那棵不知年岁的木棉树高高的,几乎连通穹顶,火红的花朵在所有因缺失阳光而显得愁黯的景色中独自招摇热烈。周围地面也散布着大片整朵凋落的木棉花。

  “有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裴旸轻松地说,“我有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决定要和他过一辈子了。周美清和裴旸也没有意见。”

  他转头,发现俞朔停住了脚步,怔忪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黑得像所有的光都从此湮没了。

  裴旸问:“你不想看看他的照片吗?”

  他拿出手机给俞朔看。俞朔拒绝地低下了头,他却愣是将屏幕怼到了俞朔鼻子下,非要他看。

  俞朔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脸上湿凉一片,伸手去摸,都是水。可是并没有下雨呀?

  他透过濛濛的视线,绝望地看向屏幕,然后呆住了。

  那是张随意的自拍合照,毫无技术含量。但是春光太耀眼,十七八岁的脸庞太耀眼。一个戴绒线帽,眉目如画。一个笑容恣意,风流蕴藉。他们分明没有望向彼此,可一眼即知是爱侣。

  “逗一下就哭成这样。”

  裴旸无奈地捧起他的脸,手指覆住他的眼睛,顺着眼尾向两边抹过去。

  “爱哭鬼。”

  俞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这时候,一朵比拳头还大的木棉花穿枝拂叶,笔直地坠落下来,正正好砸在俞朔头顶,把他砸得“哎”了一声。裴旸敏捷地伸手接住从他脑袋上弹跃下来的花,和俞朔四目相对,都很震惊。

  接着,裴旸被这从天而降的巧合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俞朔看了看裴旸尖尖的虎牙,又低头去看那多安然躺在他手心里的猩红的单瓣花,只觉得裴旸捧着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他律动失常的心脏。

  裴旸把花塞进口袋:“从没见过这种花,带回去珍藏,算定情信物。”

  他将银镯从绳上解下来,戴进俞朔的手腕。红气球没有了牵制,摇摇摆摆地上升,不知飘向哪里。

  裴旸拉着俞朔去吃了顿饭,而后带着他回到城中村。不用俞朔带路,他驾轻就熟地找到了那栋自建房,推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经过客厅还和房东打了个招呼:“哟,大爷,吃了吗?”房东竟然应了一声:“嗳。”

  上了阁楼,俞朔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裴旸说:“你昨天发烧,我不是来照顾过你吗?”

  “啊?”原来那不是他的幻觉。

  “啊什么啊,快点把东西都收拾清楚,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打包了,明天找人来搬。今晚你跟我住酒店。”

  裴旸撸起袖子开始打包。俞朔的东西是在少得可怜,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整理出一个行李箱和两个手提袋。

  裴旸坐在床沿,将那块青金石抛起又接住:“俞朔,等了快一年,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吃苦呢?就算你不想见周美清和裴峰,也犯不着休学吧?”

  俞朔靠在书桌边,抬头看着天花板,成圈的木纹像几只眼睛俯视着他和裴旸。

  他忖度了片刻才说:“我说不好。一方面,我确实是害怕面对叔叔阿姨,但更主要的,我是觉得应该一个人走开一阵子。我是说,走出原来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虽然哥你从没提过,但我猜你是知道的,我的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去年期末考前有一天,我在学校上课,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好像是在历史课打了个盹还是怎么的,等回过神时已经快要放学了,而我跑到食堂后面的花圃那儿,坐了近两个小时。我一点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后来江琪树告诉我,我突然站起来走出教室。就是那样。”

  裴旸闭了闭眼睛,叹息般轻声道:“你可以找我商量,去咨询专家,或者找个地方修养一阵子。”

  俞朔说:“也许我是应该吃点药,但这些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那时候我正在和你谈恋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因为在内心深处,我总觉得,一切都是假的。这种感觉很难和别人描述,不是说我身边的人虚情假意还是怎么的,所有人都很好,你很好,江琪树和彭琰他们也很好,我升上高三,很快要去集训,我知道我一定能考上一个不错的美院,但是……”

  他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是很难忍受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一直在做梦,醒不过来。”

  裴旸沉默着过来牵他的手,把他拉到床上坐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俞朔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生活过的这个城市。我们以前也是住在城中村,不过那片已经拆迁了。我去我读过的小学看了眼,变化很大……”

  他把自己也说迷糊了,只好话锋一转,做了个确切的总结,“不管怎么说,我把集训和大学费用挣到了,不太够,但之后我会继续兼职,不用靠妈妈和周叔叔了。”

  “好,你不想依靠任何人。我知道了。是我太自大了,以为可以永远照顾你保护你。”裴旸说。

  “你在生我的气吗?”俞朔有些害怕地去摸着裴旸的脸,观察他的神色。但裴旸握住了他的手腕亲了亲,包容地注视着他。

  “生气,但是今天早上气已经消了。”他说,“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段柏拉图的话。”

  “什么?”

  “他说,眼睛的困惑有两种,来自两种起因,不是因为走出光明,就是因为走进光明所致,不论是人体的眼睛或是心灵的眼睛,都是如此。记得这些事的人,当他们看到别人迷茫、虚弱的眼神,他们不会任意嘲笑,而会先询问这个人的灵魂是否刚从更明亮的生命走出来,因为不适应黑暗而无法看清周遭;或是他刚从黑暗走入光明,因为过多的光芒而目眩。”

  “哇,他说得真好。”

  裴旸被他逗笑了:“是说得好。要命的是,我们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注定会不断地从地面进入隧道,再从隧道出来,周遭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变化无常。”

  俞朔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裴旸笑道:“唉,谁知道呢,学画画的太多变了,我算是怕了。也许过个两三年,你又会想起别的什么地方,留封信给我,一个人跑得远远的过日子。到时候比起柏拉图,可能一些现代通俗文学更适合我们。比如《一夜错爱:娇妻带球跑》、《虐殇之金丝雀别想逃》、《追捕落跑小甜心》之类的。”

  俞朔报复性地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磨了磨牙,又问:“说真的,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哦,没什么,我在你手机里装了GPS定位软件,还开了位置共享。”裴旸说,“我有个同学是本地人,清明放假,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哥,你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吗?”俞朔搂着他的脖子问。

  “叫什么?”裴旸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俞朔,危险地勾起了嘴角。

  “叫——”俞朔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红着脸说,“真爱。”

  他们带着俞朔的全副身家离开老房子时,房东正坐在一楼看金庸剧,电视里传来深情的主题曲,他们都只听清了一段:

  “生命何时开始?确信不疑偶遇你时,凝望你一双眼开始。”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其实最关键的部分没有展开写,但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感谢所有给我留言的善良读者,你们人好好,如果是我,大概没耐心追这篇嘴里淡出个鸟的文。

  就不把各位的昵称放在这里了,搞得好像我在发表获奖感言。

  让我们以后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