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日,少年偷情时。

  陆昭白才刚睡下,就有采花大盗翻窗进了他的门,溜上了他的床。

  下一刻,就被陆昭白抬脚踹上了心口。

  “滚出去。”

  陆昭白心火旺盛,赵无策由着他踹,抚上了他的脚:“阿白火气好大,可是兴国寺内的饭菜不和胃口?”

  少年掌心灼热,捏着他的脚摩挲,让陆昭白瞬间抽了回来,抿唇警告他:“殿下若是少在我面前碍眼,我便没那么多火气了。”

  前几日的马车上,这人与他说要做勾魂使,陆昭白以为对方在说正经的,谁知不待回应,却又被赵无策在唇上啄了一口。

  末了,还要笑着与他讲:“阿白好生可爱,怎么什么都信?我逗你玩呢。”

  陆昭白气不过,当下就将人踹下马车,先送了赵无策一程。

  那之后,陆昭白整整三五日都没搭理赵无策。

  这人脸皮厚的很,一路上想着法儿的撩拨人,到了夜里,就偷摸的溜到他房中。

  原本以为,眼下到了兴国寺内,赵无策总能消停点了——毕竟是他们老赵家的龙兴之地,又供奉着赵家历代先祖的长生牌位,要是在这里胡来,只怕他先祖们夜里得挨个去梦里骂这个不肖子孙。

  谁知这才刚刚入夜,某不肖子孙就厚着脸皮溜进了房中。

  赵无策采花大盗上瘾,陆昭白懒得跟他演这一出调戏民女的戏码,指着门客客气气的跟他讲:“滚。”

  赵无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急了,偏他就爱看陆昭白这模样。

  褪去了那一张平淡无波的面具,露出属于少年气的鲜活来。

  “督公确定要我自己滚?”

  说这话时,他晃了晃手中的腰牌。

  陆昭白眯眼看去,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才来兴国寺一天,殿下就打算做贼去了?”

  赵无策便笑:“怎么说的这么难听,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这一路大张旗鼓的到了兴国寺,名义上是给皇室祈福,实际上却是为了搜集齐跃的罪证。

  护卫们要在此斋戒七七四十九日,至于他自己,则是乔装改扮的出发。

  直奔齐跃的地盘。

  乔装打扮嘛,总要做的像些,所以……

  “我这次打算演个纨绔富户,身旁还缺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阿白可愿随我同行?”

  陆昭白睨了他一眼,问:“小厮没有,杂家倒是可以当你祖宗,要么?”

  他语带嘲讽,赵无策倒很会就坡下驴:“那,祖宗,现在启程?”

  陆昭白彻底没了脾气。

  于是夜黑风高夜,试图偷情的少年郎带着他的祖宗,驾着一辆马车,行走在了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

  两人轻车简从,自兴国寺出发,起初还能见富庶奢华之相,可越往北走,越见哀鸿遍野,尸骨成山。

  饶是赵无策,也为眼前景象心惊。

  西北之地,本就荒凉,虽有牧民逐水草而居,但这荒凉程度,显然不正常。

  陆昭白眉头始终拧着,到了夜里,难得主动跟他说话。

  “六月,监察卫曾上奏天听,道是月河大旱,范围之广几乎波及了十二州。后拨银百万,用以赈灾。”

  可是他们所行经之地,都是饿殍满地。

  那些赈灾的银钱,都去了谁的口袋?

  陆昭白心怀不忍,赵无策却是反问:“督公不知么?”

  陆昭白看他,就见赵无策神情散漫:“月河十二州,现在谁说了算?”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他抿唇,良久才说:“仅凭齐跃一人,不敢猖獗至此。”

  赵家先祖兴于天水,太祖登基之后,将月河在内的十二州划给了亲弟弟为封地。三代以后,又将十二州全部收回,在此处设立了监察卫,与各州的州官互相监督。

  除此之外,如林秀城这样的军事重地,还有军队驻扎在此,统领军队的将军也管辖一部分权力,与他们互相牵制。

  而眼下驻扎在林秀城的,就是齐跃。

  齐跃身份不同,早年有从龙之功,女儿又是贵妃,这些年,他久踞西北,这里是他的大本营。

  在这里,不管是州官还是监察卫,都得听他的。

  但百万赈灾银,就算是齐跃,也不敢独吞。

  这里,见者有份。

  “都是烂透的人,蛇鼠一窝罢了。”

  赵无策神情讥讽,陆昭白便问他:“殿下有何感想?”

  那一瞬间,赵无策从他眼中看到了悲悯。

  多可笑,明明这些年被折辱被摧残,可陆昭白竟还有悲悯。

  “督公可还记得,这些都是我吴国的百姓。”

  而陆昭白,原为大周太子。

  陆昭白被他这目光看的起了火气,语气冷了下去:“帝王昏庸,百姓何辜?”

  他看着赵无策。

  富贵膏腴里出生,却是一条贱命养大,从小滚了一身的阴谋算计,哪能指望这种人心怀天下?

  他原也不觉得赵无策是好人,只是瞧着赵无策,又觉得讽刺。

  嘲笑别人蛇鼠一窝,他又好到了哪里去?

  赵家皇室一脉相承的畜生,可笑天下在这种人手中。

  百姓何辜?

  他拂袖而去,赵无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低声笑。

  到底是当年被当做皇储培养的,他憎恶的只是赵家皇室,而非天下百姓。

  他的阿白,是心怀天下之人。

  可天下都负了他。

  ……

  这天夜里,赵无策难得没有厚脸皮的去滚陆昭白的床。

  陆昭白清净了一夜,晨起眼下却一片青黑。

  赵无策只看了一眼,再出发的时候,就给他递了一个鸡蛋。

  “阿白便是跟我过不去,总不至于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吧?”

  他依旧是那一副调笑的模样,仿佛夜里的不欢没有发生过。

  陆昭白抿唇接了,赵无策依旧坐在外面驾车。

  暗卫被他派了出去,一路收集证据,所查到的东西,跟他猜测几乎相同。

  官官相护,沆瀣一气,这些玩意儿混在一起,西北能有好,那才叫怪了呢。

  他跟暗卫商议的时候,并不瞒着陆昭白,于是陆昭白也听了些消息。

  比如百姓们中间传唱的诗——

  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

  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

  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除却最后一句有待商榷,倒是字字句句都骂到了点子上。

  赵无策将搜罗来的罪证与诗词,一同着人送到了京中。

  与之一起送过去的,还有赵无策的亲笔信。

  “圣恩浩荡,照不见边陲子民,龙兴之处,竟成水深火热之所。硕鼠之辈,盘踞西北多年,百姓苦不堪言。此等祸害不除,不足以显君威。”

  话写的阿谀奉承,末了还拿给陆昭白看。

  陆昭白在心里道了一句虚伪,又问赵无策:“殿下这次是安的什么心?”

  赵无策笑的冠冕堂皇:“大概是好心吧。”

  他格外正经的跟陆昭白说:“这里缺一把火,烧干净那些贪官污吏,才能现朗朗晴天。”

  可惜他难得起的好心肠,陆昭白一个字都不信。

  权欲熏的心,能有几分好的?

  况且整顿了这些,焉知下一波来的不是更大的硕鼠?

  他不置可否,赵无策也不多言,待人离开,才问陆昭白:“难得进城,可要与我同去吃饭?”

  月河十二州的主城便是月河州,距离齐跃军队驻扎的林秀城,不过几十里地。

  而齐跃本人,寻常就在月河州居住。

  他们下午便进了城,寻了旅店住下,只是旅店太小,送来的餐食味道又差,赵无策一路风餐露宿,眼下到了城中,决计不肯委屈了自己。

  陆昭白没什么胃口,请他自便,等人走后,也没有在旅店待着,换了衣服出了门。

  及至傍晚时,陆昭白才回转,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谁知还没走到旅店,先被一个小乞儿拦住了去路。

  小孩儿浑身黑瘦,双颊凹陷,唯有一双眼亮的惊人。

  “公子,能分我一口吃的吗?”

  这些时日,他跟赵无策一起,路上虽遇到乞丐,可因赵无策手边佩剑,无人敢上前乞讨。

  今日还是头一遭。

  陆昭白手里拎着才买的一包糕饼,见他这模样,有些不忍心,将糕饼递了过去。

  “给你。”

  他这么干脆,小孩儿倒是楞了一下神儿。

  大概是乞讨的太过顺利,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抢了糕饼,转身就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一旁的乞丐劈手夺过。

  “还给我!”

  小孩儿涨红着脸去夺糕饼,就被那乞丐直接推倒在地上:“呸,这是老子的,滚滚滚!”

  乞丐抢了糕饼就想跑,又被小孩儿顺势抱住腿,张口就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嗷!”

  乞丐跑不了,跟那小孩儿厮打在一处。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陆昭白看着这变故,微微拧眉。

  可还不等他出手,先被人拦了下来。

  “狗咬狗罢了,阿白何必发这个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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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

  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

  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这首诗出自嘉庆皇帝之口,我实在是才疏学浅,在这里借用一下,万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