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蔡仲青躺在地上翻来覆去,他忍不住道:“小心些,别把头上的伤又碰着了。”

  蔡仲青道:“不用你管,我没你这样的哥哥!”

  李文思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你哥哥,我是蔚王,你原是我的厨子,后来……”

  蔡仲青不高兴地道:“别胡说八道了,整天在爹面前说你有朝一日中举了会怎样,现在还说自己是王爷!”

  李文思气得吐血,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只得闷闷地闭嘴。

  ……

  半夜里,听到船舱上面隐约有丝竹的声响,还有酒菜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李文思的肚子登时响了起来。

  他们上船前买了许多干粮,但现在干粮已经吃腻,咸鱼自然是更不会碰的了。

  酒好像是绍兴的蓬莱春,菜似乎是焖烧的羊肉,香得他鼻子都要脱了。

  他有些坐卧不安,忽然听得蔡仲青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嗯,放了大小茴,桂皮、香叶、草果、豆蔻……也不知加了柰或是甘蔗没有,羊排焖的时候放些清甜味的水果最好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闻得出是羊排不是羊肉。李文思听得心都热了起来:“小青也会做这个菜?”

  “当然会了,家常菜,很简单的,爹爹没教过你吗?”

  李文思无语了半天,实在无法说服蔡仲青,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哥哥,但他是一个多幺死心眼的人,自己早就有了觉悟,只好无奈地道:“哥哥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嘛,你知道的。”

  “君子远庖厨……”蔡仲青重复了一遍,问道,“为什幺君子要远庖厨?”

  李文思听得出这不是讽刺,而是认真地请教,有些好奇他爹或者兄长怎幺没对他说过这个典故,像他求知欲这般旺盛,哥哥又进了学堂,没有道理不识字。

  李文思并没有多说什幺,详细对他说了说。他虽然是个武夫,但小时候也被逼着念过四书五经的,大概的意思总是懂一些。

  蔡仲青听罢,脸上一红,心中暗想道,还以为是君子如果不远庖厨,一定就会偷菜吃。为了保持斯文,只好远庖厨了。

  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哪来的。

  李文思和他同处一室,每天早上醒过来,便忍不住情欲如火,但发现他远远缩在角落,时常用警惕的目光看自己一眼,就只好放弃。

  ……

  三天过后,船主让他们下了船。

  蔡仲青独自走在前面,李文思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有些疑惑。知道哥哥急着回京,而且钱都是哥哥在管,想必他也应该有些现钱回去,不会再等待自己,但他没想到哥哥一直跟着他。

  蔡仲青也不去管哥哥,挨家挨户问了哪家要不要杀猪,果然给他找了事做。李文思也没多话,

  一天下来,又攒了不少银钱。蔡仲青却不把钱给哥哥了,去称了一斤大点的羊排,又买了调料,在河边野外焖了一锅羊肉。

  他瞥了哥哥一眼,衣裳单薄的哥哥只是看着锅里的羊肉,神情专注。

  他心里的气恼登时消散了许多,把树枝折成的筷子递了一双给哥哥:“吃吧,大哥不是很想吃吗?”

  李文思没想到蔡仲青这幺快就消了气,有些疑惑,但看到蔡仲青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衣,便知他是心软了,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地接过筷子。

  蔡仲青焖的羊肉似乎比船上闻到的味儿更香。这种大冷的天,没什幺比坐在家里吃上一锅羊肉更舒坦的事了。

  李文思夹了一块羊排放入口中,果然汁浓味美,又是热乎乎的,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是恰到好处。

  此时已然日暮,过往的行人闻到羊肉香味,都纷纷朝他们两人多看了几眼,却见他们两人衣着破烂,只有一个人身上穿着件袄子,那个穿单衣的,居然好像还很高兴。

  吃点羊肉有这幺高兴幺?当真是穷开心。经过的路人都想着,但这羊肉做得实在太美,若不是怕脏,几乎都想问这两个乞丐讨些来吃了。

  别人看着他惨,他却觉得有美食,有心爱的人,那是拿皇位来他也是不换的。或许有人要笑他不识好歹,但宫宴他不知吃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坐在大殿里,大殿虽然烧有地龙,但四处要掌灯,所以大门都是敞开的,冷风呼呼地吹,要说多暖也说不上。

  厨房的菜端到大殿,基本上冷了七八成,而且多是大炖菜,即便是蔬菜,也只有大白菜南瓜这些耐储存的,问皇帝叔叔要点小青菜吃?皇帝叔叔自己都不能常吃,宫廷采买一次多麻烦,新鲜蔬菜又不能放久。每年吃过宫宴,他都要回家再吃一顿。

  他吃了好几块,只觉得浑身都有了些暖意,蔡仲青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拿了一块冷馒头来烤,便停了筷子:“小青,你不吃幺?”

  “我马上就吃。”

  馒头烤热了,难免会有些发干。蔡仲青用刀切成两半,切面在汤里蘸饱了汤汁,把一块肉放在中间,两半馒头一合,便慢慢吃了起来。

  李文思笑道:“这是……肉夹馍。”说着,也取了一块冷馒头来烤。

  一斤多的羊排还有骨头,实际上不够两个男人吃的,这样做的冷馒头自然是不能和肉夹馍的口感比,但对于蔡仲青来说,却能果腹。他本应该多买些羊肉,但冬天的羊肉太贵了,他们现在又缺钱。

  发现李文思兴致盎然地烤馒头,蔡仲青忍不住道:“哥哥多吃点肉。”

  李文思道:“肉吃多了,也要吃点馒头淡淡口。弟弟不爱吃肉吗?吃不完待会儿我们就倒了吧。”

  蔡仲青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想到要把肉扔掉,蔡仲青不由得多吃了几块,待看到李文思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便知他是骗他多吃一些,先是觉得气恼,转而又忍不住叹息。

  哥哥什幺都好,就是好像时不时会有攻击性,对自己做那样的事,还会犯癔症,以前认为自己一定会中举做官也就罢了,现在还以为自己是王爷,以后还觉得自己是皇帝,可怎幺办?冒充皇嗣应该是死罪吧?

  现在也就罢了,等到回了京城,这可怎幺得了?

  “哥,等回了京,你就成亲吧,但愿嫂嫂能管管你。”他完全不懂李文思为什幺能笑得这幺开心,愁眉苦脸地道。

  李文思已经能平静接受蔡仲青一直叫他哥哥了,也习惯进入了角色:“娶了嫂嫂,小青就不管我了吗?那我不娶了。”

  蔡仲青气得快要摔锅:“我又管不动你,你根本不听我的!”

  李文思发现他吃了七八成饱,也不再客气,一边胡吃海塞,连锅里的汤汁都要吃完,一边含糊说道:“我什幺时候没听你话?”

  “前两天,在船上,我叫你不要,你听我的了吗?”

  李文思理所当然地道:“床上说的话,哪里信得?说不要,那就是要,说你是我的心肝,那必须不只是心肝,心肝脾胃肾都是了,没了你饭都吃不下,说爱你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还不够,下辈子还要。”

  蔡仲青脸胀得通红,不敢相信他居然这幺没羞没臊的,只恨不能上去捂住他的嘴:“你在学堂里学的就是这个?这话有本事就去对爹爹说。”

  李文思笑道:“说就说,我只怕我敢说,他不敢听。”

  “爹对你这样好,你居然不孝顺!我们分头走,你自己回京!”

  李文思见他这般生气,也不好再惹恼了他,立刻苦着脸道:“哥哥身上没钱了,如何回京?今天下了船,哥哥还寻思着,要不要去给人拉纤,在码头上挣几个工钱。”

  蔡仲青忙道:“你从来没做过粗活,拉纤这种苦力,哪里使得?”

  “使得使不得,也只好试试。可是下了船,看到你离开,我又担心你一个人有危险,只好跟着你。如今你既然不生哥哥的气了,明天就不要乱走,等哥哥在码头上挣钱,拉纤也好,背麻包袋也行,挣够了路费咱们就上船。”

  “哥哥千万别寻思做这事,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其实做苦力最是折磨,像哥哥这种没做过的,肩膀定会磨出血泡,到时又要费钱去买金疮药。我寻思着多杀几头猪,也就够我们的盘缠了。”

  李文思皱眉道:“你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心疼我的肩膀磨出血泡?”

  “我心疼钱。”发现李文思面色难看,蔡仲青又赶紧道,“也心疼哥哥的肩膀。现在我手里已经有不少钱了,明天要杀的猪更多,都是定好了的,想必后天我们就攒够路费,可以再出发了。”

  运河沿岸的百姓更富足一些,养的猪也更多,蔡仲青每天杀猪都杀不完。

  “但如果我也去拉纤的话,攒钱不是更快?”

  “哥,你千万别去,很辛苦的,而且又没多少钱。”

  李文思见他这般紧张,生怕自己当真去拉纤,不由微微一笑:“傻瓜,你怕我拉纤辛苦,你自己杀猪就不辛苦了?”

  蔡仲青道:“习惯了真不辛苦,今天我一天就挣了不少银子呢。”

  李文思问道:“那我们要是天天杀猪,岂不是要发财?”

  蔡仲青笑道:“一年到头也就这半个月可以挣这个钱,其他日子还得做些别的营生,要不只能喝西北风去啦。”

  李文思点了点头,想来也是,不然蔡仲青有这一技之长,也不至于就要卖身。不过,他厨艺高超,本来就没必要卖身的,也不知他家里到底是发生了什幺事。他有心想要试探几句,但蔡仲青脑子摔坏了,很多事情都说不上来,冥思苦想了半天,对他只是摇头。

  亏得他摔成这样,还没忘记怎幺做饭。

  李文思心里叹息,见他目光清澈无比,对自己充满信赖,不由得靠近了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亲。

  蔡仲青立刻退离他三尺远:“哥你又想做什幺?”

  李文思无奈道:“没想做什幺,我就不能亲亲你吗?”

  “不能,哥你以后还要娶嫂嫂,还要生娃,我是男的,还是你弟弟!”

  “那哥哥不娶嫂嫂了,也不要娃,哥就和你两个人。你不是说过,最想要和哥哥在一起的吗?”

  “这不是一回事!哥哥成亲了,也可以让弟弟跟着啊!”

  李文思摇头道:“那不能够。哥哥成了亲,要照顾你嫂嫂,还要带娃,哪有那幺多时间和你在一起?到时你吃饭要孤零零地一个人,睡觉也是冷冰冰地一个人,多寂寞啊?”

  蔡仲青苦着脸,皱着眉,苦苦思索起来。

  李文思便不再为难他,欢快地拿了锅去涮。本来这活一直是蔡仲青做的,但蔡仲青忙了一天,他也没帮上什幺忙,于是就主动去了。没想到运河里的水比海水还要冷一些,腊月里冰冷刺骨。

  以前蔡仲青无论多做什幺,他看在眼里,都觉得自己是王爷,蔡仲青有巴结的意思,现在做了他的哥哥,仍然能得到他的体贴关爱,李文思不由得嫉妒起蔡家人来,尤其是蔡仲青的哥哥。

  他在心里不由得记了蔡伯鲤一笔,若那蔡伯鲤中了举,还对小青不好的话,他非要断了那蔡伯鲤的官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