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猜就是这个结果,幸亏下楼及时,不然肖谷雨就得被他们挤兑死。
“我还是先搬出去避避风头吧,没事。”
肖谷雨站在门口小心站着,低着头,害怕得像个受惊的小兽。我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就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不料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别摸我。”
他小心翼翼地在地垫上脱好鞋袜和衣裳,垫着脚钻进洗澡的帐篷,在里面洗了好久才肯走出来。肖谷雨的全身被热水烫得通红,全身只围着一块浴巾,脸上也是充满了颓废和无奈,两条锁骨更是清晰可见,并不是那种营养不良饿出来的,而是经历了好多打击一夜暴瘦的。
“小雨,你别作了,这样真的会感冒的。”
我先拿起新衣服帮肖谷雨穿上,又用毛巾仔细地将他头上的水珠擦干,但细细一看却发现好几根白发,心里也是揪得慌,泪水也忍不住从眼角处泌出,又滴落到肖谷雨刚擦干的头发上。
“你长白头发了,明明以前从没长过的......”我用手肘捂住脸来遮掉脸上的眼泪鼻涕,因为被他看到自己的丑态真觉得好丢人。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现在已经辞职了,你还是离开我吧,因为这样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凭什么我要离开你?我杜芒种是一般人吗?我哪怕死了魂儿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拽过他的衣领,上前就是深深的一吻,只是唇舌间的相互摩擦就能证明彼此微薄不堪又难以替代的爱意。
“嗯,真是太好了......”
肖谷雨这几天受苦受累,再让他做饭干活属实是没有良心了,于是我将他领进屋里休息,自己在灶台煮饭。
我的厨艺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练了好几天了,还是没有一丝长进,往烧热的油锅里打入鸡蛋后,发出的“哧哧”声都能将自己吓得魂不守舍,胡乱地用锅铲炒了好几下以确保鸡蛋不糊锅。正装盘的时候,肖谷雨就在外面叫我:
“杜芒种,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等会的,我这儿实在是腾不出手......”
“你他妈的少那么多废话,给我滚出来!”
嘿,几天不见,他怎么变得这么横了,都敢这么跟我讲话了?!我不耐烦地扔了锅铲,朝着屋外赶去,只见肖谷雨垮着脸,指着床下的那堆白色布料。
坏了,这是孝服,前些日子楼下死了一家五口,为了让他们最后一程走得体面,小区的人自发为他们吊唁,我也参加了,而且由于擅长乐器,也负责吹唢呐奏哀乐。完事后还没来得及扔掉孝服,就被打电话通知去隔离了。可隔了好几天,我把这件事彻底忘了。
“你,解释一下吧!”
“楼下死的那一家子没人参加送殡......我就参加了......”
“去你妈的,我让你去了吗你就去?!你主意这么正呢,啊?”
肖谷雨猛地用脚尖挑起寿衣,接着将寿衣一把甩到我的脸上,粗麻制的寿衣和脸皮这么一摩擦,刺疼刺疼的。他生气了,凶悍的样子搞得我有点害怕,脚后跟一直不停地往后挪,但还是被逼近了墙边。
“我在外面被骂成筛子,连工作都没了!你倒好,不嫌晦气,把烂布头放家里,还他妈给我放床旁边,怎么,你是想给他们招魂啊还是想咒我们死啊?还有,你贱不贱啊,人家背地都在骂你,你还舔着逼脸上赶着凑......”
“你说够了吗,你现在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解释什么?你还有什么脸解释,做什么事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胳膊肘都往外拐了!行,我也理解,我不就是没本事还心眼小,招你烦......”
我现在没法和肖谷雨沟通,都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他了,找个茬就一个劲儿地数落和辱骂。
好失望,肖谷雨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阳了之后,我天天害怕得整宿整宿地哭,就是怕他受刺激犯心脏病走人了。可现在呢,我感觉自己之前的担惊受怕全都是在犯贱。
“咱还能好好说话吗?不好好说话就闭嘴吧,别刚回来就跟个大爷似的找茬骂我。还有,你不是说好了,回来的时候给我捎个胸针当生日礼物,那款是最便宜的,你应该拿得出手吧。”
“你配吗?”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传到我的耳边就是一滩酸液,腐蚀了我的耳朵,还烧坏了我的自尊。
晚上睡觉的时候,肖谷雨执意要睡在空旷的客厅,任凭怎么拽也不肯去床上。
“闹够了没?”
“你说呢?躺在上面我都觉得晦气,我他妈想吐!”肖谷雨坐在地上,两手揣怀,耷拉着脑袋,神情也是一副招欠的样,看得我直来气。
“有病可以去治,你高中时不是凑钱去矫正同性恋吗?抓紧治治,可别耽误了。”
“说别人之前想想自己吧!”
我独自一人窝在被子里,直到入睡前反复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想到他阴戾的面孔和就觉得鼻子发酸。他妈的,我招谁惹谁了,没嫌弃他丢了两回工作,还学着做饭了,他怎么仍不停奚落我?
一片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束小小的亮光,只见那亮光越来越大,渐渐浮现出一片绚丽的光辉,犹如女娲用五彩石补过的天空。过一会儿,那亮光又变成一个绚丽的大洞,只见一只九色鹿从洞里跳出来,然后就站在床边向我晃晃头上的角,它在和我友好地打招呼,紧接着后面就跟来一大群毛绒绒的白兔子。
现在,它变得更加华丽,与毛胚房的灰暗无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好久都没见到过如此绮丽的美景,所以这一次,我是主动踏进了那个神秘的洞穴。
洞口之间连着一条长长的小径,小径是柔和的粉色,光滑得犹如绸面制的缎带,脚底一滑,我就摔到一片陌生的地带,但身上一点也不痛,一呼一吸间还能感受到新鲜的空气灌入到我的肺中,整个身体都有里到外地得到了净化。
“这是哪里呀?”抬头一看,我被眼前的牌匾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众和亭坊吗,它什么时候修好的?这时,我才意识到这里是梦境,还是与现实相反的梦境,明知它是虚幻的,是意淫的,只可惜我过了好久的苦日子,哪怕是一丝充满光明的旺火,也会犹如一只自不量力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去,任凭在烈烈雄火中化为一丝灰烬。
这里没有狗仗人势的保安,也没有失了灵性的恶犬,有的是一片拥簇在花草下的高楼,一栋一栋的像是红皮嫩竹在绵密春雨后拔地而起。业主的孩子都在花园里打滑梯,坐跷跷板,那个夭折的小女孩,穿着艾莎公主同款纱裙,在阳光的照映下,她就像一位无忧无虑的小仙女,和她的伙伴们在桃树林下玩躲猫猫。
这么说的话,难道我家也是......
我什么都不管了,一个箭步猛冲就朝着家里奔去,想在开门的下一秒就紧紧地拥抱住肖谷雨,在柔软的沙发上肆意妄为地激情热吻,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畅淋漓地巫山云雨。
15号楼2门3202室怎么里我那么远,真是扫兴,我巴不得一口气飞到那里。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这里哪是恶劣的烂尾楼呀,温馨简朴的装横,小巧精致的家具,都是我理想的一片遮风避雨的港湾,而港湾的主人,穿衣打扮比现实中要体面得多,眉目间比现实中多了几丝柔和,也全然没有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摧残过的痕迹,乍一看感觉多了少年的朝气。肖谷雨站在门口的地垫上,温柔地向我招手:
“小芒哥哥,你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趁热吃吧!”
除了房事和求欢,我有好几年没能在肖谷雨口中听到这么亲昵的话语了,短短的四个字像是一快沁人心脾的蜜糖,久未寻觅出一丝甘甜的我想立刻冲到他面前,但被一道门坎绊倒了,又被无情地摔回了现实。
原来是我摔下床了,肖谷雨掀起我的被子,满脸无语地看着我。
现在是早上六点,我是时候该起床了。伸个懒腰后又环顾一下四周,周围仍是令人失望的水泥墙壁,冷冰冰得令人心烦。
一直到转天早晨,我们俩之间一句话都没讲过。因为从快递站辞职了,肖谷雨从今天起也不会去上班了,做好早点就坐在板凳上刷手机,连头都不肯抬。我出门的时候,他也没有和我打招呼,这让我心里凉了一大截。
便利店这几天装修,我们没什么可帮忙的,就在隔壁的回民馆子歇着,一人点了一碗菱角汤。菱角汤其实就是回民食品中的云吞,但它是用羊肉做的,面皮的外沿也比内馅要大很多,尝起来没有一点膻气。
“哇靠,这馄饨的肉馅也太少了吧?!太黑了!”
罗斯用勺子舀起一块细细端详,他平常只会在高端商场里的商铺里吃饭,像这样的狗食馆他都不会抬眼看的。
“行了行了,你给我小点声,老板听到了非要揍你不可!”我连忙往罗斯嘴里塞了一大块烧饼,“他们不爱听‘馄饨’这个称呼。”
“为什么呀?我看它们也没什么区别......”
燕妹别看是女孩,她饭量可是大得很,我们这帮老爷们还刚吃了一小半,她已经喝了两大碗,又吃了两块牛肉烧饼,吃完了还点了一份卷圈。
“燕姐,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又不是店长给你报销。”我将手里的卤鸡蛋掰开两块分给他们,又继续说道,“菱角汤是用羊肉做的,云吞或馄饨是用其它肉类做的,所以他们不太喜欢后者的称呼。还在津沽的时候,我经常去西北角一带吃这个,他们做得可正宗了。”
“那这家怎么样?”
“挺好的,等一会回去时,也想给他捎一份......这家馆子做得干净......他不会嫌脏的......”
我想起他就觉得糟心,泪水就跟断线珠子似的落在了碗里,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燕妹和罗斯看到我的异常后,连忙拿出纸巾为我擦眼泪,而我却感到更加痛苦,双手捂脸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丑态。
“明明他以前很温柔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漠无情,连对家人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是,他因为阳了丢工作,可那也不是我的错啊,而且我也没有嫌弃他呀......都过了十几年的日子了,本来就没法领证,只能靠感情维持着,到最后真不会因为这个毛坯房散了吧?!”
“没事的,两个人过日子吵架不是挺正常的事吗......等等芒哥,你和你家那位没领过证,难道她是你外面保养的情人?还是你给人家拉帮套的?”
“去你的吧!我没结过婚,这辈子也只对男的感兴趣,我家那位也是男的!”
自打被培训机构炒了鱿鱼,我就没再对同事公开出过柜。因为我不能在乎所有人的感受,有的人是无所谓,但有的人就觉得厌恶,甚至还有别有用心的小人会以这个作为把柄来威胁我的生计。
今天燕妹和罗斯算是例外,让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啊,不会吧?”燕妹大吃一惊地瞪大了双眼,“我们都工作好几年了,真的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不不不,我有几回看是出来了,但始终不敢说出来,就是怕芒哥生气。”
“反正你们现在肯定是知道了,但我问你们,你们会因为这个厌恶甚至去举报我吗?”
燕妹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厌恶,而且是相当厌恶。我们高中就有一位搞同性恋的老师,他都有媳妇孩子了,但干得事情一件比一件恶心,经常以谈心为由叫出长得帅的男生去宾馆开房,有好几个被刺激得犯了神经病退学了......但我不会讨厌芒哥,因为芒哥是个好人。”
罗斯则是不以为然地讲道:“我也不会,我们专业的有两个人在大一时公开出柜了,他们也没什么和别人不正常的地方,该拿奖学金就拿奖学金,该挂科就挂科。再有,就算跟店长说了,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和他们倾诉完心中的苦闷后,我的心情愉快了许多,走在路上刷短视频的速度也变快了。
刷着刷着,我就刷到了杨华的投稿,名字是《烂尾楼,一个不该出现的‘世外桃源’》,有五百万播放量和五万收藏量。尽管弹幕里满屏刷着“保护”,“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等各类口号,但底下的评论区充斥着各类的加油鼓励和冷嘲热讽,而它们谁也看不过谁,吵起架来都能对骂出八百多楼。
“建议泰少以后还是避免这类题材吧!有句话说的好,愿赌服输,这些业主完全是咎由自取!”
“就是,没活儿整就去咬打火机,没必要恰烂钱,取关了!”
唉,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啊,这杨华心态是真的好,换做是我早就被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