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眨动了一下双眼,人生头一次产生了无法理解眼前状况的心情。

  好像一切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凉真为什么会对那个男人如此的嫌恶和避之不及,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答案就藏在凉真一次次的情绪之中,只是因为他和蓝染都是男人,所以鼬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眼前的凉真是鼬从未见过的模样,左襟领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半边圆润的肩头,眼角处潮红微染。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因为被堵住了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鼬抿紧唇,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底悄悄生根。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最终凉真咬了蓝染一口,趁着对方吃痛想要逃开,但又被捉住手腕扯了回来按在墙边。

  “你别逼我跟你动手啊!”凉真还在试图挣脱蓝染,仰起脸来瞪着他,“放开我。”

  蓝染微微垂首,眼底晦暗,显然已经有些不快。

  “我的时间很宝贵,凉真。”他沉声道,“没有空陪你闹。”

  “谁跟你闹了,我是认真的。”凉真别过脸,避开了对方极具压迫性的眼神,“我要离开五番队。”

  “理由是?”

  “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朽木队长和你说了什么,是吗?”

  “……不关他事,是我自己决定要走。”

  蓝染却在此时放柔了语气,重新戴回温和的假面。

  他抬手替凉真拢好快要散开的衣襟,问:“离开五番队,你能去哪里?”

  “我去找白哉、找银,实在不行还有东仙队长和京乐老师。”凉真拍开蓝染的手,“我朋友很多的,不要说得我好像只有你一样。”

  “是,他们或许都能帮你这一次,但是又能包容你多久呢?”蓝染扣住凉真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我想你心里也明白的,凉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包容你的任性。”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如此需要你,凉真。”

  蓝染重新把人揽进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凉真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朽木队长有他的夫人,银有他的发小,更别说东仙队长和京乐队长了,你在他们的心里或许还不如他们的副官重要。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

  见凉真默不作声,蓝染继续道:“你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面对。你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孩子,凉真,你永远不愿意面对会让自己伤心的事。”

  鼬听着他们的对话,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凉真的眼角愈发红了。他张了张唇,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我和白哉、我们是……”

  “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蓝染微微一笑,从容地将凉真的反驳打了回去,“确实,朽木队长确实给了你不少的关照。可自从他成婚后,你们之间的来往也少了很多,不是么。”

  “他要照顾病弱的妻子,要处理队务和家族事务,忙得很,不过抽空理一理你,还要做个高高在上的理中客指责你头脑不清醒,说你的诸般不是,你居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要离开。”

  “凉真,这八十多年间陪伴你帮助你的人不是他,是我。”

  凉真有些迷茫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你会知道白哉和我说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的一切。”蓝染道,“包括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鼬眉心一跳。

  尽管蓝染是个满口谎言的虚伪之人,但这一句恐怕不是假的。他所说的这个“秘密”,指的多半就是凉真小时候的遭遇和被灵王之力重塑身体的事。

  连凉真本人都不记得的事,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纲弥代家的知情者应该都已经被纲弥代立臣处理掉了,只剩本家的家主和立臣本人知道这件事,但这两人好像都没有理由把这个秘密告诉蓝染。

  ……卧底?

  以蓝染的心机城府,在瀞灵廷到处安插自己的卧底也不奇怪。已经死去的那个坂本竹司就很可疑。

  还有十番队的七席秋山尚之,和他的妹妹。一个在凉真身边,一个在他的身边,很难让人不怀疑。

  回忆中的两人还在继续着对话。

  蓝染的手掌轻柔地抚过凉真的长发:“在我的身边你可以有很多种选择,我不会强迫你必须前进,也会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这八十年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今后也可以一直如此。”

  鼬看到凉真垂在腿侧的手犹犹豫豫地抬起,差一点就要回抱住男人的腰。

  不得不承认,蓝染确实很会玩弄人心,懂得揪住对方心里最敏感脆弱的一点进攻。他有一张温柔无害的脸,善于哄骗人心的悦耳的声音,和一双很会表演深情的眼睛,这些条件都使他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欺诈师。

  也正因如此,才格外恶劣。

  凉真很单纯,也很容易被伤害。蓝染听似深情的话语,恐怕每一句都在刺伤他的心,成为埋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或许凉真曾经有机会可以成为一个更积极更坚强的人,可待在蓝染身边的这八十多年,日日夜夜都受着这人的影响,只会把内心的软弱不断放大。

  蓝染是故意的,为了让凉真离不开他。

  “我很需要你,凉真。”蓝染轻吻怀中人的耳廓,低声又说了句什么,但是鼬听不到。

  接着,眼前的画面骤然变成一片空白。回忆中断了。

  虽然听不到蓝染说了什么,但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凉真还是选择了离开,看来朽木白哉的话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蓝染在凉真面前百般地贬低朽木白哉对他的情谊,可连鼬也看得出来,白哉确实对凉真上心,只是性格摆在那里,有时说话难免刻薄难听了些。这一点凉真必然是明白的。

  假意怎能比得过真情。

  只是凉真虽然和蓝染分开了,创伤到底还是留下了。

  鼬叹了一声,继续翻阅凉真的记忆片段,又发现了很多他不曾知道的事。

  纲弥代悦子的死、与纲弥代立臣的对峙和争吵、族人们的冷嘲热讽、和朽木白哉之间的摩擦与剖白、和市丸银那场氛围微妙的对话,还有……浦原商店?

  在这段记忆里,出现了很多鼬没见过的人,唯一眼熟的是趴在凉真怀里的那只黑猫。

  这不就是凉真带回来的那一只吗?居然会说话。果然,他的预感没错,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通过浦原商店里的对话,鼬也知道了这群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八十多年前从尸魂界出逃的虚化实验受害者。

  还有,蓝染的确是虚化实验的幕后黑手这件事。

  以及前些天重创凉真的凶手一只蓝发蓝眼的人形虚。或许已经不能称其为“虚”了。

  鼬注意到此人腰间的配刀。

  那个疑似为凉真疗伤的黑发男人也戴着一把刀,尺寸近似浅打。

  虽然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有拔过刀,但是单就虚配刀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鼬产生新的联想。

  如果蓝染能够将死神虚化,是不是也能够将虚死神化?

  若真是如此,虚圈内恐怕早已改天换地了。

  鼬在凉真的记忆世界里待了很久,但在现实中是不过短暂的一秒而已。

  他没办法全部看完,因为过度使用写轮眼对他现在的身体消耗会非常大。不过目前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视野重新回到旅馆房间,眼前的凉真瞳孔涣散,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在他昏过去之前,鼬连忙扶了他一把。

  人最终砸进了鼬的怀里,呼吸平稳地睡去。

  鼬用自己细瘦的胳膊艰难地把人塞回被窝里,仔细地掖好被子,又抽了张纸替凉真擦去额头上冒出的薄汗。

  写轮眼读取记忆的能力终究是瞳术,尽管鼬无意伤害他,但中瞳术总会对身体有点影响。凉真这一觉恐怕又要睡很长了。

  正好,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跟凉真讲述那段痛苦的回忆。若不是这具小孩子的身体支撑不住,他或许会选择为凉真编织一段美好的梦境。

  鼬喘着气,坐在床边稍微休息了一下。

  或许还是太过勉强了,他的灵体本来就很弱,这半年多的时间以来总是小病小痛不断。

  他闭上眼,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脑海里黑沉沉一片,什么梦也没有做。

  大脑疲劳到了极致。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鼬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是凉真放大的脸。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还差几毫米就要撞到彼此的鼻尖。凉真将他揽在怀里,手掌扣着他的腰,很紧。

  鼬吓得不敢动。一方面是紧张,一方面是怕把凉真吵醒。

  他睡得太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到了凉真的床上,居然就这么睡了一夜。

  如果凉真一直不能自然醒,他岂不是要一直这样。

  鼬开始认真思考用替身术逃出凉真怀抱并不把人吵醒的可能性。照理说穿着义骸的状态下既然能用写轮眼,应该也能用其他忍术。

  鼬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刚要开始结印,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鼬!”恋次闯进来,大声喊道,“开饭了开饭了!”

  鼬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恋次这一嗓子,把凉真也给嚎醒了。凉真轻轻“唔”了一声,揉着眼睛醒来,看到怀里的少年,咕咕哝哝地说:“我说什么东西抱着那么软呢,原来是鼬啊……”

  继“可爱”之后,鼬又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形容词:软。

  鼬在心里叹了一声,假装才睡醒,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睡了很久,但身体感觉还是很虚。

  他努力忽略胸口的不适感,问恋次:“昨天是谁把我抱到床上的啊?”

  恋次道:“我啊!”

  “我看你睡得很香,怕把你弄醒,就就近给你塞队长床上了。”恋次这粗神经当然也不可能意识到鼬心里那点小纠结,继续说道,“你俩可真能睡,这都要中午了,两顿饭没吃了,不饿吗?”

  “饿啊,我快饿死了。”凉真也坐起来,揉了揉肚子,“感觉穿着义骸好像比平常更容易饿了。”

  “饭都好了,现在下去就能吃。”恋次望着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凉真,挠了挠头,“队长,你能下床了吗?要不我抱你下去?”

  恋次长得高大,很有劲,每次出任务都负责当伤员搬运工,他自己都有点习惯了。

  凉真耳根一红:“抱什么抱,我不要脸的吗!”

  恋次嘀咕道:“……你受伤之后也是我抱你回来的啊,大家都看到了。”言下之意是这脸早就没了,现在计较也没用。

  凉真拿枕头砸他。

  恋次接住枕头,满脸无辜:“队长,你别生气,小心身上的伤口又裂了。”

  “……你下去吃你的饭。”凉真没好气地说完,撑着身子站起来,当场表演了一个下床走路。

  但是要扶墙,而且走一步喘一声。

  鼬看他走得艰难,忍不住道:“你还是躺回去吧。”

  又朝恋次说:“阿散井先生,麻烦你再把他抱回去。”

  “哦哦哦!”恋次把枕头随手一放,不顾凉真的反对又把人重新抱回床上,让他靠坐着,还不忘帮忙把凉真的长发捞出来,免得被压到。

  凉真很生气:“怎么我说话还不如一个小孩儿好使。”

  “您就别闹脾气了,队长。”恋次也很无奈,“您现在看起来比鼬这个小孩儿幼稚多了。”

  凉真闭嘴了。

  恋次说了一声“待会儿我把饭菜端上来,请您老老实实的,不要乱动”,就带着鼬下楼去了。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佐助把它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不停地喂东西吃。

  看鼬终于睡醒下来了,还把猫提溜起来给鼬看:“哥哥!冬狮郎帮我把小夜找回来啦!”

  鼬无言地和这只会说话但装作不会的黑猫对视。

  没记错的话,凉真叫它“夜一姐”。

  夜一“喵”了一声,习惯性地从佐助怀里往鼬身上跳。她很喜欢在人身上到处蹦跶,寻找最舒适的地方卧下,这也是做猫的乐趣之一。

  只是没想到这次跳出事了。

  夜一一头撞在鼬的肚子上,听到对方闷哼了一声。

  然后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