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没有问男孩为什么偷东西。刚才那是家渔具店，他偷东西总归不会是为了去钓鱼。
布鲁斯先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垂着头，低声回答：“马……马丁。”
“今天不是周末吧？你怎么没去上学？”
小马丁咬着嘴唇不说话。
布鲁斯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换了个问题：“你现在还在上学吗？”
小马丁小心地觑了眼一旁金发青年的脸色。后者迷茫一瞬，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扮演着律师的角色。
他故作严肃地说：“你如实回答就行。”
从来没接触过律师的小马丁其实并不了解律师的职责，也不知道他没有审问自己的权利。
他单纯地认为律师就是能将自己送进监狱的人。
他极不情愿地回答：“在上学。”
“那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我……我逃学了。”
“为什么？”
“跟你有什……”小马丁正想骂人，一抬头就看到金发青年那张漂亮但面无表情的脸。
他瞬间又蔫了，小声嘟囔：“就是不想上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布鲁斯问：“可我听说，你们这个街区，有钱上学的小孩并不多。上学的机会那么珍贵，你为什么不想去呢？”
小马丁的脸色很快就涨得通红。既因为布鲁斯这个有钱佬当着他的面，风轻云淡地点出了像他这类人贫穷的窘境，也因为布鲁斯说的没错，上学的机会的确珍贵，而他也确实没有好好珍惜。
看到小马丁含着羞愧的表情，卡洛斯和布鲁斯都意识到，也许事情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孩子显然和那些不思进取的街头混混不同。
卡洛斯猜测道：“是有人指示你来偷东西的吗？”
小马丁依旧低着头不说话，跟个闷葫芦似的。
然而布鲁斯很快想到什么，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凑到小马丁的面前问：“你不想去上学，是不是因为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听到这句话，小马丁立即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冲着布鲁斯噼里啪啦一通嚷嚷：“你知道什么啊！别在这扯了！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你跟本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佬什么都不知道！”
布鲁斯立刻后退，他直起上半身，抬起双臂做投降状：“好吧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说话了，可以吗？”
随后他在自己的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往卡洛斯身后退了一步。
他用眼神示意卡洛斯继续这场谈话。
而卡洛斯也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看向仍在骂骂咧咧个不停的小马丁，皱着眉开口：“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不讲脏话。”
“你……哼！”小马丁气得脸都红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双臂环胸，嘟嘟囔囔地说：“你们问没问完？我想走了。”
卡洛斯叹了口气，又问了他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因为在学校里受欺负了，所以才不想去上学的对吗？”
这次，小马丁冷哼一声，不肯回答了。
可哪怕是在刚才下意识的反应中，他也没有否认过这个猜测。
这就代表着，这极有可能就是问题的答案。
小马丁身材瘦小，如果真的跟同龄人起了冲突，吃亏也是正常的。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叛逆，却不像是个坏孩子。有时候，正是这种不彻底的坏与不纯粹的好，会给他惹来麻烦。
小孩子间的霸凌本就不需要理由，任何一个毫不相干的点，都有可能成为他们霸凌的借口。
见男孩始终不愿意回答，卡洛斯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去偷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卖钱？还是好玩？”
小马丁咬着下唇，神色憋屈，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卖钱。”
“你很缺钱吗？”
在卡洛斯的注视下，小马丁轻轻点了下头。
“两天前，我母亲被送去了戒/毒/所。”小马丁低声说，“父亲他……去世了，没有人能给我生活费，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时，一旁的布鲁斯开口问：“社区的人呢？没有社区员工去你们家吗？”
小马丁说：“没有，不会有人管我的。”
这是一句事实。布鲁斯和卡洛斯都深切地清楚这一点。
小马丁的遭遇不是个例，在东区，在哥谭的其他地区，还有许多和小马丁一样，甚至比小马丁过得更加艰难的人。
这一切都源于哥谭腐败的制度，法律、经济、警察体制等等，所有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哥谭——这座即将堕落进地狱的城市。
但当你在太阳底下看它时，又会发现它是光鲜亮丽、纸醉金迷的，繁华得像是全世界的财富都聚集于此地。
当有人一身珠光宝气挥金如土时，也有人住在下水道，终日不见光明。
这就是哥谭。
“你的母亲，她还有多久能出来？”布鲁斯忽然问道。
“我也不清楚。”小马丁吸吸鼻子说，“她去过好几次了，每次在那儿待的时间都不一样。每次她回来以后，日子会好上几天，但很快就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所以我不在乎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布鲁斯说：“这附近要建一家新的福利院，很快就会建好，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去那里。在那儿，你还能免费上学。”
“我才不去！”小马丁露出抗拒的表情，“我又不是没有妈妈，虽然她不怎么管我，也不太对我负责……但我是有妈妈的！我才不会像个没人要的野种……”
“我刚刚说过什么？！”小马丁的话没说完，就被卡洛斯语气严厉地打断，“不准再说脏话，骂别人也不可以。”
小马丁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撇过头，不怎么服气地哼哼几声，不再开口。
他是个被同龄人霸凌的孩子，母亲xd，父亲去世，他的生活过得不尽如意。尽管如此，他也有着自己的鄙视链。
他看不起那些住在福利院的孤儿们，并且不介意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
这不怪他，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在这里，人们不会互帮互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会鄙视比自己更差的人，咒骂一切令他们不满的人或事。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苦难才能找到源头，他们挣扎的声音才能被人听到。
就像小马丁，他坚定地认为，他是有母亲的，是有家的，就算母亲很糟糕，他的人生也比那些没有父母的小孩要好。
“既然如此。”看着一脸倔强的小男孩，布鲁斯沉声开口：“那你就得自己努力，努力走出这个地方，照顾好自己，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目前来说，好好读书是你最好的选择。”
“切，说得轻巧。”小马丁语气不屑地说，“像你这种有钱佬，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了。”
“我的确对很多事都不了解，可有一件事我知道，以你母亲的身体状况来看，她不会在你身边陪你太久的。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听到这话，卡洛斯惊讶地朝布鲁斯看过去。
这措辞听起来有些过于冷酷，完全不像布鲁斯会说出来的话。
显然，对于一个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来说，这话有点太过直白了。
小马丁怔愣地望着布鲁斯的脸，像是压根听不懂他说得话，又像是一时无法接受。
“如果你不想进福利院，不想成为孤儿的话，就得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去避免这个结局。”
“可……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儿，我没办法阻止我母亲……”
“小孩也能做很多事，也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马丁，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做的每个选择，都要由你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能够庇护你的人已经离开了，从今往后，没有人会替你承担那些，更加没有人会替你做出补偿。”
听完这些话后，小马丁沉默了很久。
一旁的卡洛斯欲言又止，但看着这一大一小之间的氛围，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插不进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布鲁斯和小马丁之间流淌着，传递着，那是卡洛斯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的东西。
最后，布鲁斯放小马丁离开了。男孩离开时一张小脸惨白，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清澈的双眸中，多了一分坚定。
男孩走远后，卡洛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对他说的那些话……没问题吗？他根本没法阻止他母亲的行为，他也没有能力去承担什么责任，他还只是个孩子。”
就连戒/毒/所都做不到的事，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布鲁斯却说：“就像我说的，谁又会替他承担呢？有些事，也许现在的他的确做不到，但如果没有人替他做，那么他就得尽全力地去试一试。卡洛斯，当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家庭的庇护，这个世界就会成为他的老师，教他快速成长起来。可与其这样，还不如在他没有完全失去庇护的时候，教他学会警惕，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布鲁斯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尽管如此，卡洛斯仍然无法全部认同他的观点。
“我觉得，你不能对一个孩子有这么高的要求。谁都会犯错，会后悔，更何况一个孩子。”
“卡洛斯，我始终认为，当那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你也许只会觉得遗憾。可当它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自责了。”
自责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预测到危险，为什么不能早点预料到后果，为什么非要去看那场歌剧。
自责到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都无法摆脱这种恐惧和阴影，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每当遇到新的恐惧时，还是会被这桩陈年旧事吓得冷汗津津。
“当一个孩子失去了父母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不再享有孩子的权利了。”布鲁斯语气平静地说。
他面无表情，下巴紧绷，英俊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柔和，变得凌厉。
在这一刻，卡洛斯眼里的布鲁斯让他既感到陌生，又隐约有着一丝的熟悉。
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样冷酷的语气，见到过这双冷冽却坚定的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