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攸的房间离傅星齐的不远,傅星齐每日都能远远看着他途径自己的门外,来往于元篱和卧室之间,从未停留。他试着和他说上几句话,但纪攸的态度总是十分冷淡。
傅星齐本以为自己从未害怕面对什么,可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害怕被他拒绝。
巳时已过,本该出现的纪攸迟迟没有出现,却见诸葛长森匆匆闪过。
“诶,去哪儿?”傅星齐倚在门边叫住了他。
“小攸不知跑哪儿去了,元篱见不到人,正发疯呢,我去搭把手!”说罢,诸葛长森片刻不耽搁地走了。
傅星齐垂头沉思,心想着他会不会去那儿?没多久便消失在路的另一头。
傅星齐再次走进这片花田,他隔着数米,远远瞧着那个背影,让人不敢靠近。
“你怎么来了?”先开口的,竟是纪攸。
“怎么知道是我的?”傅星齐不由问。
纪攸没有转身,给坟前静静洒了一杯酒,似乎真如对饮的模样。良久,才回道:“此处只你知我知。”
傅星齐听罢,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一如从前无数遍地唤他:“阿攸。”
纪攸应声回头,傅星齐有些期待地望着他,可纪攸的眼神却带着疏离的凉意,傅星齐又有些退却,他不禁想问,此刻的他究竟是陆思衡还是阿攸?
纪攸等了一会儿,见这人没了下文,那日在花田的记忆不知怎么就涌上了心头。于是脱口而出:“你不想问我什么?”
傅星齐一怔,纪攸偏过头去。
他是想说什么?傅星齐那个没能要成的承诺?
记忆无比的真实,却也让人陷入迷茫。他的思绪和行为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可仔细回想,那又确确实实是他自己。
傅星齐微微抬手,只听纪攸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回:“元篱发病了,在找你。”
纪攸一听,原本还有半壶的酒,一下被一洒而尽。
“走吧。”他道。
傅星齐见他波澜不惊却暗暗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负手跟上,说道:“过些日子,给前辈换个地方吧。”
纪攸看他一眼,看得他有些莫名,倏忽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他专横独断,不满意他的提议,临时又加了一句:“不过这选址也还是要问问元篱才好。”
纪攸走在前头,傅星齐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听他冷声道:“等她精神些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途径街市,忽听有人议论。
“你说这魏家大小姐过门不过几日,怎么就回娘家去了?”
“你还不知道啊,陆门主打伤了魏掌门,亲事黄了!云旗涧隔日就打道回府了。”
“啊,有这等事?陆门主这是为什么?”
“害怕丑事曝光呗,听说他身上背了不少人命咧!连他自己的亲弟弟都惨遭毒手。”
“这这这……陆门主竟如此狠毒?”
“如今他可不是门主了,在儿子大婚之日,当众被陆夫人戳穿了真面目,又被魔教的人刺了好几剑,如今是又疯又瘫,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了!”
“啊!那如今的渊飞门是谁主事?”
“不清楚,有的说是陆溪山,有的说是孟管事。”
“要是孟管事好啊,他对咱们这儿还是不错的。”
纪攸只停留了片刻,便没再听,傅星齐匆匆扫了几眼,快步跟了上去。
傅星齐道:“陆溪山的内力大不如前,渊飞门如今是孟雁楼说了算了。”
纪攸知道他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反问道:“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渊飞门到底是姓陆的创下的基业,倘若你现在回去亮明身份,不是名正言顺吗?”
纪攸闻声忽然停住,看着他正色问道:“你真想我去渊飞门,亮明身份?”
傅星齐骤然愣住,突然反应过来纪攸话中之意,不由期待地追问道:“所以,你不会回去对吗?”
纪攸呼吸一滞,随后转身,继续向前。
傅星齐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空隙,怎么会任由他轻易逃脱,他连忙上前抓着他胳膊,急问:“别走,把话说清楚。”
“你要我说什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自始至终,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纪攸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吼过他,听得傅星齐不由松了手。
纪攸见他松手,心下更是一寒,便要转身,可下一秒又被傅星齐攥住,听他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请桑泽漆给你去了蛊!”
纪攸愣神,傅星齐只知不能再放任他就此离开,不由将手心抓得更紧:“如今你可以自己选,是要走,还是要留,没人再能左右你。倘若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会怎么答?”
傅星齐的眼神牢牢追着纪攸,不由得他躲闪,而纪攸也不曾躲闪,望向傅星齐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一份释然。
这就是傅星齐,爱他也敬他。
傅星齐等了许久,纪攸才静静回了声:“让我想想。”
这对傅星齐来并不是一个积极的回应,可他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纪攸站定了一会儿,傅星齐才发现自己始终揪着不让人走呢,唰得松了手,纪攸头也没回地走远了。
回到宅子,便听元篱还没停歇。
纪攸二话不说便进了元篱的院子,只有桑泽漆在外头看热闹,一身轻闲。
“桑先生倒是得空,也不去搭把手?”傅星齐并不似说笑。
“她是我师兄的病人,我进去凑什么热闹?”桑泽漆笑道:“这人犯了病,就跟刚出生的孩童一般,精力没完没了,要我说啊,就一碗迷魂汤给她灌下去,保证她安静。”
傅星齐对桑泽漆事不关己的态度不予置评,桑泽漆却兴致勃勃地说道:“傅教主今日都能出门了?看来身子是大好了。”
傅星齐真心道:“还多亏了桑先生。”
桑泽漆挑眉,继而云淡风轻道:“那看来,我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也是时候该回我的琵林谷去了。”
傅星齐:“桑先生要走?”
“不只是我,傅教主难道不该择日回天星教去?”
桑泽漆看似说得随意,却一语点醒了傅星齐。
他在中原的事,一样已了,是时候回天星教去了。
他看着纪攸忙前忙后的背影,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一起回去的,会是几人。
——
不二日,桑泽漆果真如他所说,回琵林谷去了。平日里觉得聒噪,可这人一走,张明易又觉得有些冷清。加之元篱的病情有所缓和,也安静地好似痊愈了一般。
傅星齐进屋时,便见张明易正给元篱施针,她一手握着纪攸的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待张明易施针结束,傅星齐才凑到一旁道:“张叔,我有话说。”
张明易微微诧异,如今少有见这种找他却不找纪攸的时候,见傅星齐也不想避开纪攸,张明易放缓收拾东西的速度。
“明日一早,我便和长森先一步启程,回天星教了。”
对此,张明易倒不奇怪,他也早有此想法,傅星齐毕竟是教主,既然在中原已完事,自然便该趁早回去。
“只是陆夫人如今还欠照料,烦请张叔还费心了。”
张明易点头:“这是自然,我没有治病治一半的道理。”
傅星齐叮嘱完张明易,才缓缓看向了纪攸。
元篱针灸之后便沉沉睡去,纪攸坐在床边,傅星齐走至他身旁,沉声问道:
“你之前说要想一想,可想好了?”
纪攸轻柔地抚着她的额头,未有逃避,也未有迟疑,只说道:
“我要陪着她,直到精神好转。”
傅星齐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纪攸应该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听见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不过傅星齐并未表现出,而是沉静道:“我在映月崖上等着你。”
说罢,便转身要走。
“星齐。”纪攸低低叫住了他。
傅星齐立即回身,纪攸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谢谢你。”纪攸说着。
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一句。
傅星齐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一定会有回应。
——
翌日一早,傅星齐与诸葛长森与张明易道别后,便驾马南下。
临出城时,傅星齐拉住缰绳,最后回望了一眼西柳镇。
一切自此始,一切自此终。
“如果你舍不得他,为什么不强行带他回去?”诸葛长森问。
傅星齐回神,忽见城楼上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禁露出笑容,笃定说道:
“他会回来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