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经天阁的议事厅中,仍亮着灯。
张明易扣了扣门,待傅星齐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教主还不歇啊?”
傅星齐起身,给他搬了椅子过来:“您不也没休息?”
张明易顺势坐下,也没和他客气,只笑道:“人老了,觉睡得少了,刚都呼噜过一轮了。倒是你,之前见你挺紧张纪攸那小子,怎么人醒了,反倒在这儿假勤奋呢?”
傅星齐见心事被戳穿,徒有苦笑一声。
张明易此时还并未察觉两人关系,以为是傅星齐另有所想,说道:“之前你问我的那件事,我有些眉目了。”
傅星齐立即道:“当真?”
张明易点了点头,想起前几日,傅星齐让他给纪攸号脉时顺便看看他体内的蛊虫,不由疑问:“不过老夫尚有一问,按说这解蛊之法,你娘才是个中高手,你们从揽月宫回来,就没让她帮着瞧一瞧?”
傅星齐有些为难的神情让张明易有些恍然:“这蛊,难道是寻夫人下的?”
傅星齐并未否认,只问:“您能瞧得出那蛊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吗?”
张明易摇头:“说实话,老夫并不精于此道,你上回问起,我便去信问了问师弟,今日正巧得了回信。”
“信上怎么说?”
“他说要亲自过来瞧瞧,瞧了才知道。”
傅星齐一颗刚提起的心,缓缓落下,看来此事竟没这么容易得出结果。
张明易见他明显失落,又道:“教主也不必灰心,我那师弟精于蛊术,不在寻夫人之下,况且,他在信里说了,万蛊皆有破解之法。”
傅星齐闻声,总算又精神了些:“您说的,是您那位人称药王的师弟?”
张明易捋了捋胡子,颇有些自豪:“正是他。他已上路,不日便会到此。”
傅星齐若有所思:“如此也好,阿攸还需时日恢复元气。”
张明易洞察傅星齐对纪攸的在意,似胜过一般弟兄,不禁问道:“教主,恕老夫多言,寻夫人虽性情不大与人为善,可对教中兄弟却是没话说的,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小纪自小上山,与你一同长大,对天星教亦是尽心尽力,寻夫人不该对他有敌意才是。”
“您还记得,阿攸是谁带回天星教的吗?”
张明易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恍惚想起来:“好像是……”
待这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再联想到自己先前所说,寻夫人性情不大与人为善,似乎也就说得通了,只是对那样小的孩子下手,张明易多少有些始料未及,怪不得先前,傅星齐似有难言之隐了。
此事既然牵扯到寻揽月,张明易就不便再提,转移话题道:“教主,我听小穆说,近日来江湖上谣言四起,说寻夫人抓妇孺炼蛊,十恶不赦,寻夫人是从咱们天星教出去的,月恒派攻上我教乃是正义之师,如今江湖上恐已把天星教列入人人喊打的魔教,对此,你怎么看?”
傅星齐对此嗤之以鼻:“传来传去,他们就连个新鲜花样都没有。”继而对张明易反问道:“您介意天星教冠上所谓魔教之名吗?以后咱们下山,便都是魔教中人了。”
张明易道:“你父亲创教之时,从来也未以名门正派自诩,咱们本就不屑与他们为伍。你父亲想要入主中原,本意是想壮大本教,让中原人也瞧瞧咱们的厉害。如今看来,他心愿已达。况且……”张明易认真地看着傅星齐:“正与邪都在人心,而非他人口舌所定。”
傅星齐平静地笑了,他从前急着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而忽略了父亲所留下的这些兄弟。若他能早些领悟,说不定前世,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人走茶凉,人去楼空。
“是啊,魔教也没什么不好,便是让他们听我天星教之名便闻风丧胆,再不敢来犯。”傅星齐说时,透着微微的寒气:“至于月恒派这笔账,待过些日子,我们还是要讨回来!”
张明易难得露出狡黠的笑:“趁此机会,将月恒派收为己用不是更好?”
若是换了从前,这怕是会与傅星齐不谋而合,可如今的傅星齐已没了这个兴趣,非同道中人,其心必异。
——
纪攸服药过后,又睡了半宿,醒来时屋里点着一盏灯,仍是空无一人。
难道傅星齐没有回来?
他不禁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就算傅星齐回来了,也没有休息的地方,自己如今霸占着他的床,又遍体鳞伤无法挪动,他不来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便又睡了过去。
可就这么一连过了好几日,都不见傅星齐的身影,终究忍不住趁明儿送药之隙,试探地问道:“明儿,教主最近……很忙吗?”
“教主?教主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吧。”明儿随口答道。
“你也不知道教主最近在做什么?”
明儿收拾好纪攸换下的布条,笑道:“最近我都忙着照看你,连教主的面都没见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帮你去传话?”
纪攸摆手,像个拨浪鼓似的:“不用,我也不过有些闷,随口问问罢了。”
“张叔倒是说过,这几日你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了,不过我一人撑不住你,恰好诸葛说一会儿要来看你,你俩出去走走呗,你在这屋里,也确实闷得慌。”
“好,谢谢。”
纪攸对她微微一笑,明儿不由红了红脸。
纪攸自生了病,便不似以前那般冷冰冰的了,尤其对明儿,看着她忙上忙下的,怎么也不好板着脸。
再加上在屋里躺了这么些日子,养得越发白净,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明儿正是思春的年纪,哪经得住这般笑容,捧着东西羞涩一笑:“不客气,你先歇着吧。”
明儿走至门口,与诸葛长森装了个满怀,还不忘说道:“纪总管有些闷,麻烦你带着出去走走。”
不等诸葛长森答应,明儿便一溜烟没了身影。
诸葛长森纳闷道:“这丫头怎么了,小脸扑红的。”随即便逗趣纪攸:“是不是你给人家说什么骚话了?虽说人家照顾你,难免日久生情,可你别忘了,中原还有个姑娘等着你呢。”
纪攸无奈叹气,这都哪跟哪儿啊。
诸葛长森习惯了纪攸的不回应,掀起被子就要抱他,惹得纪攸大惊:“你做什么?”
“那丫头说要带你出去走走,我抱你啊。”
纪攸连忙挥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诸葛长森知他要强,双手摊开怂了怂肩,接着拿过一旁的外衫,说道:“给你披件衣服总不过分吧?如今外头凉的很,别再受凉了。”
纪攸也知自己不能就这么出去,乖乖被诸葛长森套了里三层外三层,外加一件厚披风,才一缓一步地往外走。
尽管穿了这么多,也还瞧着颤颤巍巍的,瘦弱无比。
纪攸走得慢,诸葛长森也不着急,跟在他身旁单手虚扶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攸,跟我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吧,她长得好看吗?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等你好了,我就去找教主商量提亲的事怎么样?”
“虽说现在教里头不太平,可管他呢,若是能办一场盛大的婚事冲冲喜也是好的呀。”
诸葛长森絮絮叨叨地说着,纪攸忽然一个踉跄,幸得诸葛长森一直虚扶着,这下他抱了个正着。
“都让你慢点慢点的,着什么急?”接着又是一番唠叨。
纪攸任由诸葛长森环腰扶着,出神地望着不远处。
傅星齐不知是何时站在那儿的,他就这般冷眼瞧着二人,尽管心里已经七窍生烟,却仍是压着火,他不敢轻易靠近,他怕自己忍不住和诸葛长森大打出手,在明知他没有任何不对的情况下。
纪攸仿佛已经习惯了诸葛长森的叨念,就算他不回应,诸葛也不会生气,他是个不记事的人,和某些人不同。
诸葛长森顺着纪攸的视线望去,远处却是空无一人。
“长森,你有喜欢过谁吗?”纪攸突然茫然地问道。
诸葛长森以为他终于要和自己谈那个姑娘,笑道:“当然有,老子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姑娘,她长得好看极了,就是她爹娘瞧不上老子,没多久,她就嫁人了。”
这可说不上是一个好故事,诸葛长森连转了话锋:“但是你不一样啊,有我们天星教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
可纪攸却问:“那个姑娘喜欢你吗?”
诸葛长森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我没问过她,但她总冲我笑啊!”
听到这儿,纪攸不禁怅然笑了,这人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冒失。
可他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他弄不清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想什么,甚至连问都不敢问。
他什么都给不了傅星齐,就连天星教,也不可能站在他这边。
一旦傅星齐不再喜欢他,他便会彻底地失去,一无所有。
想到这儿,纪攸的眼里便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