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123章 黑狮

  “窝阔台家族的军队在哈喇和林城外遭遇了竖起赤色鹰旗的黑狮喀拉.阿尔斯兰,海都汗仅以七匹骆驼的身家逃走。”

  --阿布哈吉.巴图汗《突厥世系》。

  至元二十六年,伯颜进官金紫光禄大夫、中书省左丞相,并出镇哈喇和林任知枢密院事。和林设知院自伯颜始。

  我把自己深浸在浴池里,任由热水没过了头顶。就那么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直到窒息的感觉的将我的肺挤压出烈痛。我猛地一震坐起将头颅奋力的顶出水面,刹那间重生的感觉灌注满了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告诉自己:

  你又活过来一回。

  我身上总有驱之不去的血味。这味道让我总要想起城外还没收敛完的尸首。有敌人的,也有我们自己的。血深浸土壤,将泥土染成铁锈红。

  连土都蕴含血腥气。

  我想我的两个儿子,此时应该已经起了床,正准备自己的书本。穆哈伊让萨莱给两个小家伙备早餐,通常是一杯奶、一个蛋再加一片烤的热烘烘的馕。买迪和他的乖弟弟,吃罢了早饭就顶着还未消失的漫天星星去国子学上课。他们是作为皇室子弟的伴读上学的,就和我当年作为伊尔汗王子们的伴读在礼拜五清真寺中师从纳赛尔丁.图西受教一样。

  他们是骑马?还是乘车?亦或是步行着去学堂?我身在万里之外只能依靠想象。我想象着我的两个小可爱就象是我当年一样怯生生奶兮兮的迈进了教室的大门。忐忑不安的坐在那些贵胄子弟身边,看着老师的脸色但认真的听讲。因为是伴读,所以能穿着绸缎跻身于贵族的课堂,但心里却充满了自卑。

  老师的每一次提问,都是考验。你身边的上等人如果学的不好,老师十有八九会把他成绩不好的因由怪罪在你这卑微的伴读童奴身上。我知道被老师刻意惩罚的滋味,那时候伊尔汗的儿子逃课,受到惩罚的却是我这个陪伴他上学的儿童奴隶。

  儿子啊!听你父亲一句话!即使被冤枉了也要心平气和,因为我们就是这个命。你可以在家里跟我犯浑,但可不能在课堂上顶撞老师和你的同学。他们的出身比你尊贵,在身处高位者面前我们必须俯首帖耳。

  你必须学习多种语言,波斯语、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突厥语、蒙古语和汉语最好都会些。这其中波斯语尤为重要。波斯语是沟通诸语言之语言,你必须精熟。

  你要做早祷和晚祷,餐前也不要忘了感谢安拉给与你的食粮。你还要学会正确的划十字方法。

  你的父亲是服侍过伊尔汗和大合汗的怯薛,你也会是个怯薛。服侍人是我们这些“奄出忽必”一辈子的事业。你会服侍贵人吗?我想穆哈伊多多少少也能教会你一些。比如学会看脸色,学会婉转表达自己的观点,学会体察贵人们微妙的情绪变化,学会讨人喜欢。

  你会讨贵人的欢喜吗?特别是在床上。我看到你在我面前倔强,就想到你不会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床伴。你的弟弟囊加歹到善解人意也温柔,但他的相貌不如你。我猜合汗会很快厌烦他,但你却会象烧红的马印一样深深的烙在合汗的心上。

  穆哈伊是个好代父,我们从小相知。你知道你的代父他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穆哈伊”就是“赋予生命者”的意思,我因为身在遥远的哈喇和林而不能尽自己做父亲的义务,但有穆哈伊替我尽这份义务。

  我爱穆哈伊,也敬他。我称呼他“阿什克岱”,这个昵称只在我们两个之间才用。而穆哈伊并没有因为我没选他家儿子做女婿就怪我。

  伯颜越想神魂越丢了。他不自觉的因膝盖伤初愈的疼痛侧了侧身子,跪在床边给伯颜捶腿的阿塔海见了,轻轻的将伯颜身上因为侧身而松散了的被角从新给他掖紧了,生怕主子受了寒。今天米昔塔尔不在,因多日伺候劳累,伯颜让米昔塔尔放上一天的假,自己爱做什么做什么,也散散心。

  从至元二十三年春那场叛逆乃颜加诸于伯颜身体上的摧残与那场血腥的大战,到这至元二十六年寒冷的冬季。伯颜的伤经过了漫长的三年时光,才算是大致痊愈了。但肉体上却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惨痛疮疤。他更脆弱敏感也更消瘦了,尽管他的肌肉依旧坚硬似铁。

  伯颜怀里搂着毛绒绒暖呼呼的雌雪豹萨米拉的脑袋,它的身体比碳炉都暖,但比碳炉又软。萨米拉一身丰盈华丽的皮毛,白底灰黑斑点,尾巴尖毛绒绒的卷起,轻轻的一卷一疏,这说明它很高兴。它的头颈压在伯颜身体上沉甸甸的象一床皮草被子。却仍象猫咪一样时不时“唧唧”上一声。伯颜逗弄的将自己的大拇指伸到母豹萨米拉的嘴前,萨米拉立即张开嘴巴用它粉嫩嫩还带着刺儿的舌头预舔,伯颜收回自己的拇指,萨米拉立即感觉十二分没趣的“喵”了一声,很不高兴的扭头不理自己的主人了。

  它比姑娘嫉妒心还重呢,伯颜心里想。

  雄雪豹塔穆兹在发情期显得极其好斗,圈里的獒和其他犬全都害怕身量猛长的塔穆兹,还有它巨大的獠牙。它总是企图袭击每一个路过的生物。它龇牙咧嘴的对着圈外干嚎,如同哭腔般瘆人。伯颜让人将雌性的萨米拉牵进屋里,不让这一雄一雌在发情期呆在一起。不过塔穆兹从来不咬给它喂过肉的手。

  伯颜低头看看乖乖的跪在地上给自己轻柔的捶腿的阿塔海,爱惜的摸了摸他细柔的发辫,引得阿塔海抬起头来看他,还朝着他一笑,温柔的做了个鬼脸逗伯颜笑。伯颜把头向后一仰,长吁了一声。他觉得身上还是疼,乃颜伤他伤到了骨,特别是膝盖,虽然已经大致好了,但是留给他终身的痛苦,只要膝盖一打弯就疼的他钻心刺骨,里面还隐隐有“咔吧”声响。

  接近晚上时,米昔塔尔进来给伯颜请安,让阿塔海自己去收拾。然后他给伯颜打了热水伺候临睡前洗漱。伯颜净牙漱口洗脸完毕,米昔塔尔蹲下身子给伯颜用热水仔细的洗了脚。洗脚水里按照罗斯人的风俗加入松塔、松针和柏树籽。米昔塔尔心思细腻,洗脚的手力量不轻不重。伯颜的足背、足底米昔塔尔都给他以指头边按摩边洗,甚至伯颜的每一颗脚趾和趾间,米昔塔尔都细心的按揉着。伯颜本来雪白的双脚被热水和按摩激起了红晕。

  伯颜眼眸微合,享受着米昔塔尔细心服侍。心里想,这小子象我呢。我在宫里侍奉合汗洗脚时就是这么的细心,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的讨喜了。伯颜不自觉的想要打个瞌睡,他用手掩住了嘴轻轻“呵”了一声。米昔塔尔敏感的抬起头望向伯颜,问他是不是嫌水不够热,他去再添些热水进来。

  伯颜极力忍住了下一个袭来的瞌睡,告诉米昔塔尔不必添水了。洗净擦干双脚后,米昔塔尔又端上一盆干净热水,他要伺候伯颜净下。

  伯颜本来说不用他伺候净下自己洗洗就好。但米昔塔尔怕伯颜膝盖伤初愈未久蹲不下身,坚持要帮伯颜净下。伯颜无法只好任由他做。

  米昔塔尔替伯颜解了束裤子的汗巾,褪下贴身穿着的内裈,将他衣服下摆撩起,又取过专门洗下身用的手巾,再伸手试了试水的冷热合适否,才以手巾湿了水为伯颜清洗下体。

  他知道伯颜净下的规矩,一定要先洗净了前面才能洗后窍。这是亚述人的洁净礼仪教规的规定,就象他们同样规定洗手时要从大拇指开始洗起,依次洗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一样。

  只是哈喇和林是个比较干旱缺水之地,按照教规净仪,本来是必须以流动水洗涤的而且洗过的水不能重复再用,但考虑到此地缺水又是在冬季,也就将就着用盛在盆里的水洗洗罢了。

  伯颜常教导身边的几个男仆,进堂礼拜前一定要洗净手、脚、面与下体。身不带净不要进堂,以免玷污了圣洁之地。为此,伯颜还曾和拉丁教士纪尧姆争论过净礼是否为必须。按纪尧姆的神学观,天主教徒认为行净礼不求助于外在而在内心,内心洁净是为真净礼,而外在洗涤则无必要。伯颜则坚守亚述东方教会的传统,坚持身不带净不得进堂的训诫。他的观点被纪尧姆严厉批判,认为亚述基督徒的行为操守不象来自于基督,到象是来自于穆罕默德。他们的洁净礼,和穆斯林的大小净一样,都是舍本而逐末的只求外在清洁而忽视内心。

  一想起纪尧姆,伯颜不自觉心生赞叹。这个天主教托钵僧的神学他自然不能苟同,但纪尧姆披肝沥胆无所畏惧的强大内心的确值得人赞美。他不知这托钵僧现在走在帝国驿路的哪一条道上,不知在此夜他投宿在哪一家客栈。可是他能想象的出以后这天主教僧侣将会在大元有一番惊人作为,他的事工将超越一切亚述人。

  冬季冷,睡觉时米昔塔尔给伯颜灌了汤婆子,又给汤婆子套上绵软的缎子套,再把它塞进伯颜被窝里暖着。萨米拉被带到屋外廊檐下特意用旧毛毯和被褥搭起来的窝里睡。半夜时,萨米拉也如小儿哭般干嚎了几声,不过很快它就安静了。蜷缩成毛团状睡进它软绵绵的窝里。

  伯颜在做梦。梦里他见到了纳赛尔丁.图西。老师的胡子已经象雪一样白,一直垂落到地上。图西指着伯颜面前的那把琴问他:“你认识这琴吗?”

  一把由黎巴嫩雪松木造的乌德琴,半梨状琴体由十九条雪松木木板拼合而成。琴头是卷云状头。琴头、琴颈、琴桥、琴板上均施以珍珠贝和象牙拼花饰面。琴颈双侧有桑木装饰线。琴板上有一大两小三个圆形出音孔,呈等边三角形排位。三出音孔外是一轮圆环状植物卷草纹装饰图案,由蔷薇木和桑木镶拼而成。环状图案的中心镶嵌出制琴家族的名字“伊合瓦尼.卡拉夫”,一个出身大马士革而享誉整个叙利亚的制琴世家的作品。卡西姆、赛利姆和拉西德三兄弟。

  眼前的琴浓香扑面,它的每一块木头在裁切镶拼前,都在大马士革玫瑰油里浸泡过三十日。玫瑰的馨香深沁入木材肌理之中,经久不衰。光滑坚韧的丝质琴弦,缠绕在饰有凹槽的琴钮上。

  图西递给伯颜一枚琴拨。这把拨子是来自于一头雪足金雕十二根黑褐色尾羽中的一根。

  伯颜不敢接。这把琴太过名贵,名贵到让伯颜不忍心触碰。他觉得自己不配。

  恍然间一闪,伯颜看见了少年的阿什克岱。翡翠色的瞳仁神采飞扬。那琴在阿什克岱臂弯里如抱婴儿相得益彰,都是华丽尊贵的美。阿什克岱素手轻弹,金雕尾羽扫过丝弦,琴声曼妙,摄人的魂魄。

  伯颜在沉闷昏睡里辗转反侧,身体越睡越热。他口中不停喃喃梦呓,叫着阿什克岱。他不自觉的把脸埋进枕头满脸潮红前额汗湿,下面那半鼓半胀的触及被褥反倒把自己激醒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把睡在他身边的米昔塔尔也弄醒了。

  伯颜将头依偎在米昔塔尔怀里,努力的做深呼吸状,想让自己平静。他看了看自己已经半硬不硬的下身,用力甩了甩头,赶走了想要解脱欲望的念头。拴在卧室门外的两条犬吠了两声,然后无声了。米昔塔尔看了看横在床头的舍施尔刀,把它拽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然后躺下。那刀就搁在两人身体间。伯颜眼睛合上,进入了睡眠。米昔塔尔一开始睡不着,盯着伯颜已经入睡的脸看。他觉得伯颜的确是老了,不仅从外表上,更从内心里,显示出年龄加给他的压力。他现在看起来象一个负重太多的生命,疲惫感时刻显示在全身,精力的衰减无可避免,虽然他的精力已经远超其他同龄的男人。

  我已经长成风华正茂的成年男人了,而您却衰老了,多么的可惜。可惜啊,我们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些。要是当年我见到你时你也是个男孩,那该有多么的不同。可惜我们都违抗不了时间的流逝。不过也好,我尚小的时候是你呵护爱怜我,现在该我来照顾已经衰朽的你了。你以前对我的恩,我现在报答给你。

  我们之间即使隔着一柄舍施尔,我的灵魂也与你是无间的亲昵。女人算什么,让那些女人都从我们之间滚开,她们生育过,就没用了,让她们去养你的那些孩子去吧。

  米昔塔尔正满心胡想着,就听见外头脚步声细碎,接着有人在门外说话。米昔塔尔心想不是阿塔海就是巴尔斯,否则犬不会不预警。门外隐隐的透进的话声反而催发了困意,米昔塔尔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他还年轻,睡的很扎实,整夜里一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晨起,米昔塔尔开门,就见巴尔斯和阿塔海两个人挤在门口一张床上睡着。米昔塔尔嗤笑一声,用脚踹了踹巴尔斯,把他弄醒了。

  “你怎不在厨房混了?”米昔塔尔笑他。“是厨房里没好吃的了吗?”

  “我凭什么就只在厨房里混。”巴尔斯回敬道:“你不是主子,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不着我。再说厨房里的吃的你也没少吃。”

  “嘘... ...。”米昔塔尔表示自己示弱了,他说:“主子还睡着,别吵醒了他。我去烧热水,早饭也我做,向你表示道歉,如何?”

  “我们今天就吃他做的饭,米昔塔尔,饭今天就由你做了。”三人转身一看,是伯颜。伯颜睡眠浅,本来已经被清晨从窗纸透进房间里的光线照醒了,只是一直在假寝,现在干脆披了件长外袍起身,一开门就看见米昔塔尔和巴尔斯在互相怼。

  那三个人看见伯颜,全都笑,并向他鞠躬抚胸致敬。

  巴尔斯说:“昨天夜间有封信送到咱们这里,我想您都睡了就没敢打搅,信就放在您办公的书房里。”

  “不,我现在就要看信。”伯颜挥了挥手,说:“现在去把信给我取来。以后不管什么时间接到的信件,都立即交给我,除了家信。特别是从塔米尔河纳木罕出镇的驻扎地发过来的信,不许有半分的耽误。”

  巴尔斯刚转身,伯颜又道:“回来,我话还没讲完呢。早饭吃过后,我同你们一起去马厩、鹰房、狗圈、豹舍和仓库都巡检一遍。我因身体不好加劳累,这几日没有做到日日巡查,我欠下的,今日要补上。你去吧,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这样我能边吃边读信了。”

  信件还真的是从塔米尔河那里发来的。纳木罕自从在塔米尔出镇后,现在又增设了王相府了,是王相李季凯的信。

  “李季凯,李、季、凯... ...。”伯颜心里把这名字念了几遍,觉得肯定是熟人,但立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然后忽然心里一亮,想起来,这不是李文忠的儿子吗?季凯之父文忠和伯颜很熟,伯颜也见过季凯不止一次,怪不得看名字就觉得特别熟。只是他和这对父子分开的时间也久了,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季凯之父文忠是个非常干练的人,伯颜给他前后写过两封举荐的信,但不知为何都被压下了。第一次伯颜举荐文忠做枢密参议被中枢省拒绝,第二次又举荐文忠做江西宣慰使又被行省压下了。后来从大都有消息透露说,据说合汗说了,凡是伯颜举荐的人一概不许用。伯颜琢磨了很久这话的韵味,觉得怎么也不可能真是合汗说的。他认为一定是因为合汗没有建立常朝,所以有人利用宫内宫外消息沟通不畅,假借合汗金口来踩他。

  当然文忠并没被任用也只是一时的而已,是人才总会被发现的。后来文忠果然做了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人们都赞文忠是时之能臣。

  伯颜想,季凯是文忠儿子,自然是不差的。你看,季凯才二十几岁就被委派做了北安王相,果然英雄出于少年呢。然后伯颜又再想起了自己那不成器的长子买迪,心里就一阵的难过。这小子太令做父亲的伤心了。你看人家文忠家里的儿子,也就二十来岁,怎么就这么的有出息给父亲争光长面子呢。再看看我家生的这个买迪。两下里对比真是惨烈。我伯颜总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聪明但性格怪诞悖逆,小儿子虽然乖顺懂事但聪慧不足,上帝待我也真是刻薄,就不让我有个能聪明与孝顺两厢俱全的孩子。

  慨叹了一番后,伯颜继续看信。信的内容很明确,就是设立王相府后作为王相的季凯对出镇哈喇和林的丞相的告知信件。伯颜看了就知道,以后王相府会和他单独通信的,同样的王相府也一样要保持和大都之间的单独通信,王相会不定时的回大都单独述职。这是合汗设计的,合汗的心思很明确了,他对他的四儿子还是不放心。所以要有一个可以监督出镇在外的北安王的机构和这个机构的负责人。这个人现在是李季凯。

  既然纳木罕并不让合汗放心,那甘麻剌呢?甘麻剌先是被委派到蒙古奉旨镇北边,没多久又封做梁王去出镇云南,做梁王还没做满一年,合汗又改封了晋王。封晋王后的甘麻剌统领太祖的四大斡鲁朵及军马,还铸一等兽纽晋王金印授之,比北安王还高一等。他是除了其父真金、叔叔秦王忙哥剌及他本人先封的梁王外,仅有的四个一字王封爵之一。既然如此之尊贵,那么设王相府是理所当然的。

  伯颜想,说不定,不久就能收到从甘麻剌的王相那里发给自己的信了。事实则证明伯颜想的一点不错,如果还什么误差的话,就是伯颜把晋王的分量想的轻了。事实是晋王的藩府不是一般藩王能比的,合汗特意为晋王、自己的长子长孙设置内史府,比一般藩王的王相府级别高。三名内史分别是:前北安王傅秃归、前梁王傅木八剌沙、云南行省平章赛阳。赛阳甚至还曾经充任其父真金的东宫官左詹事。这个内史府的规模级别可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巡检鹰房时,发生了一点小的意外。一个管鹰的昔宝赤没有系好他的衣领扣子。伯颜领着米昔塔尔等进鹰房时看见这个昔宝赤的领口敞开着。

  伯颜扭头问米昔塔尔:“他不冷吗?”米昔塔尔很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伯颜皱了皱眉头说:“连衣扣都懒得系好的人,还能做什么?再说现在冬春交接之季,残冬没过完,居然能热成这样?要敞胸露怀吗?打十七鞭子。叫他长长记性。”

  另外两个昔宝赤上来给这个人剥掉了上身衣服,想把他拉倒角落里鞭打。伯颜止住了他们,说:“不,就在这儿打。我亲眼看着。以免你们打的时候不用力。”

  三个昔宝赤相互对视了一下,那个犯错的立即低下了头。另外两个让他背朝伯颜跪下,好让丞相看见他们的确是狠狠的抽了。然后一个人取来鞭子,另外一个扯住了受罚者的辫子好让他不乱动。就开始拿鞭子抽了起来。抽的时候让那个挨鞭子的自己报数。伯颜说数错了要从新开始数。

  米昔塔尔企图给那人求情,上来对伯颜说:“新到来几头金雕,其中一头是雪足,非常难得的。”

  “闭嘴。”伯颜回道:“休要用旁的事来糊弄我。我知道你想给这小子求情。”

  米昔塔尔只好住嘴不说了。

  十七鞭子很快就完了。伯颜对昔宝赤们说:“我今天给的刑罚是合乎军法的,你们懈怠,我就按军中的刑律罚你们,不多一鞭也绝不少一鞭。好了,现在领我去看看新来的金雕。”

  新入的几头金雕是一公四母。捕雕人通常更喜欢母的,因为母的个头更大些。其中一头母的就是米昔塔尔提到过的那头雪足的。其他几头就是一般的黑足。伯颜仔细观察那头雪脚的母雕,非常喜爱。

  伯颜问昔宝赤:“这头雪脚是哪个鹰房户捉到的?”

  “回禀大人。”那个刚受罚过的昔宝赤忍着疼对伯颜说:“是一个从高丽王那里被推荐来的鹰房户。叫尹秀的。”

  伯颜正待细看,米昔塔尔主动凑近来说:“大人请看,这头不仅是雪脚,而且是十四根黑尾羽。实属难得。一般金雕都是九至十二根深褐色尾羽,纯黑色十四尾羽的堪称珍品。”

  伯颜点点头。他自己是懂得金雕的,自然能看出这头有多名贵罕见。真难为那高丽王了。也难为那叫尹秀的高丽鹰户了。

  伯颜忽然想见见那捉到名贵猛禽的尹秀。

  尹秀上来相见时,是心里忐忑的,一直低头不敢抬起。待伯颜让他抬头才抬头。

  没想到这尹秀长得如此清秀俊俏。伯颜看了心中不由得也赞。米昔塔尔凑近伯颜耳边悄悄的说这尹秀是有些来头的。

  尹秀是高丽王养的一个璧幸,当初养他就是看中了他貌美又善饲养猛禽。尹秀父亲就是捕鹰、训鹰、养鹰的。尹秀的手艺是祖传。高丽王因为喜男色又好猛禽,经常带着他的四大璧幸与合汗赐嫁给他的公主外出狩猎游乐。四个璧幸分别是尹秀、李贞、元卿和朴义。据说在高丽王那里都封了大将军。

  “那高丽王怎舍得他的宝贝儿来这里吃苦?在高丽做大将军多好。”伯颜疑惑。

  谁知道这时那尹秀主动对着伯颜一喏,说:“是小人主动求驸马放我来大朝长经验见世面的,驸马爷也很愿意让我来。我是先在大都觐见了圣上,圣上委任我来哈喇和林,因为这里能跟着见识真正蒙古人的生活。我到之后,那时大人正出征吉尔吉斯人,就先在鹰房安顿了。毕竟我原本就是高丽的鹰户。本想大人回来了先请示,但连日忙金雕的事,耽误了。请大人降罪。”

  尹秀讲的是汉儿言语。伯颜听懂了。

  “你的汉儿语是和谁学的?”伯颜开始觉得这尹秀有些意思。聪明、会说话、口齿伶俐的很。

  “现在驸马国内都流行学汉儿话。特别是随侍驸马的近臣。有课本《老乞大》。”

  伯颜笑了,他对这个俊秀伶俐的高丽小伙开始有好感了。

  “我听说你们驸马跟前有四大近侍,都是貌美又善训鹰养鹰的。你既然来了这里,他只剩三大了,谁补你走后的缺?”伯颜饶有兴味的问。

  尹秀道:“有李玶补缺。”他的面色很淡然,一点嫉妒的颜色都没有。

  心胸还很宽大。伯颜想。对尹秀好感又增了一分。

  伯颜对昔宝赤们说:“你们听着,从今后,尹秀也是昔宝赤了,他不再是一般的鹰户了。那头母的雪脚,让尹秀专门照料。他从此后不用再管其他的鹰隼。”

  “大人那么喜欢雪脚,我看不如把雪脚挪到咱们府里饲养,让尹秀也进来。反正府里也有的是空缺。”米昔塔尔试探着说,他也想讨主子的欢喜。

  “你若不嫉妒,就让尹秀进来,陪着你们解闷。我府里本来人不多,多一个也无所谓。”伯颜也很大方。

  回家后,伯颜对着那头雪脚左看右看,越看越爱。心想这头金雕还没有名字,得给它取个名儿。心里合计了一阵,便说:“尹秀,以后这头雪脚的名字就叫苏珊娜。因为它是个母的,脚又是雪足,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大人府里的鹰隼海青不只一头,唯独它有名字,足见大人有多爱它。”尹秀笑着回道:“以后我更不敢不小心伺候它了。”

  “你到也会拍马屁。”伯颜对尹秀说:“但拍我是没用的,拍合汗才有用。我到认为,你不会在这里长呆,合汗早晚让你回大都伺候,那时才是你的富贵来了。”

  “大人太抬举我了。无论伺候大人还是伺候合汗,都是福分。”尹秀继续吹拍。

  伯颜只是笑,不再说话。这小子太善于言辞,他要小心不能在对话中被他给带进沟里去。

  海都汗的进攻发生在仲春时节。那时候正是马上膘的时候。草已经开始疯长,春草最深处的草叶高度可以把一个成年的男子淹没过头顶。马在草中行,却见不到马,只偶尔能看见隐隐浮现的马的脊背。

  春秋两季是马肥的时节,也是部落民最躁动的季节。每到这两个季节,戍边的官兵都时刻紧绷着不敢松懈。因为海都汗作为一直不服气合汗统治的窝阔台家后裔,通常会在春秋拉着同样有野心的察合台家和东道的那些王爷们对合汗的领地挑起战端。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观察那些突厥人的动向。窝阔台和察合台后裔更加依赖突厥人的武力,每当金帐汗国的钦察人向东移动,就说明大事不妙了。钦察人永远是最难对付的一群。他们在西边蹂躏伊尔汗国土,在东北向元朝挑衅。金帐汗眼里他们可是一群宝贝。拔都汗的阿可就是一个钦察贵族女人。正是这个女人把卡普恰克语带入了蒙古人的宫廷。

  然而这一战他们却遇到了“黑狮”并败于“黑狮”。于是有了“喀拉.阿尔斯兰”的名号在突厥人中传颂。真能打仗的勇士,即使在敌人中,也会享有美名。

  他在战场上于盔甲内着一袭黑衣,其勇犹如雄狮。他带领麾下的勇士杀入敌阵,如锋利的刀子切开一块黄油。他的旗下悬黑色三尾牦牛尾的纛,他赤色旗帜上的沙玛什随风烈烈飘扬。

  合汗又一次的亲征,伯颜又一次的只得为他热爱亲自犯险的合汗舍命。如果不舍命,他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让海都得逞不成?

  海都在至元二十七年仲春之后,联合众藩再次进攻漠北。忽必烈担心四皇子纳木罕招架不住,火速命伯颜接管了北安王出镇的大军,但伯颜还没到北安王出镇地塔米尔河流域,海都就已经兵临坑盖岭。驻守在北安王西边的晋王甘麻剌居然首先溃败了,甘麻剌在钦察名将土土哈的救援下才仅以身免。来势汹汹的海都直扑祖宗根本之地哈喇和林。惊闻前线溃败的纳木罕面对披靡的海都大军竟然无可奈何,只能紧急下令自己麾下宣慰使怯伯和刘哈剌巴图鲁领百姓集体弃守至哈喇和林城里,整个漠北是人心震动。

  合汗忽必烈不得不再度下诏亲征。伯颜闻诏书后马上就折返哈喇和林。而纳木罕留下据守塔米尔河流域残留营帐的朵尔朵怀和牙忽都竟然又被海都击败溃散,牙忽都竟然投奔海都去了。

  祖宗根本之地危在旦夕。

  城内人龟缩不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合汗大军在赶来的路上。怎么办?城里不知还能守多久,而且城内还有大堆的普通百姓,人心惶惶。

  当合汗的大军浮现在城墙外地平线上时,伯颜和他的主人在一起。他知道缩进城里和纳木罕在一起没用,所以在同合汗大军汇合后一起去解救那位被困城中动弹不得的北安王。而合汗长孙甘麻剌也与他的额布格在一处。

  营帐里,伯颜让米昔塔尔给他逐层的穿戴。

  最里面是丝绸的内袍。丝线在被箭矢射中后会发生缠裹而进入体内,隔离金属箭头与体内血肉,即可防因铁锈引起的感染又能减弱拔箭时的阻力。这源自成吉思合汗时的传统。那时每个蒙古士兵都会被发给一件绸内衣。

  丝质品外,米昔塔尔又为伯颜披上由黑羊毛织成的毡袍。这是十字军东征时撒拉逊人必穿的装备。毡袍纤维细密能隔绝冷与热,还能极大减弱弓矢的冲击力。

  纯黑毡衣外,是由铁连环编织的锁子软甲。这是诺曼十字军骑士的珍爱之物。防刺击虽然稍显不足,但防劈砍效果卓绝。

  在胸背部,是以袢带勒住系紧的背心状整片金属扎甲。牢牢护住前心后背的要害处。

  一顶波斯式上装十字形护鼻器的精美六瓣盔。伯颜的头盔与众不同之处之一就是安装了护鼻器。头盔顶部是他作为主帅的标志物,一枚微型的苏鲁锭三叉戟下面坠饰着一条黑马尾。

  伯颜戴好他的金属护腕。叫人牵他的马过来。他指明这次要骑乘金背上洒有玫瑰斑的宰赫拉。

  他不让米昔塔尔穿甲跟随,而是要他留守大营,留在合汗身边。

  阿塔海劝他。您何必呢?都五十五了还亲身带领冲锋。我们现在有千军万马,难道还踏不平那海都?

  伯颜不看他。说,你懂什么,海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次他队伍里有钦察重骑兵你们没见?钦察人在波斯屡败伊尔汗大军,金帐汗倚重的也是这些人。蒙古人的曼谷歹奈何他们不得的。至于现在的怯薛,他们只适合伺候合汗,征战早已不适合他们了。我少年时经见过钦察重骑的厉害,也听老辈人说过就是他们曾经把留守叙利亚大马士革的怯地不花的军队杀的片甲无存。我父亲晓古台,也因被金帐汗手下的钦察人与罗斯人杀得大败,而被当时的伊尔汗俺巴海剁碎了处死。我亲自带队冲,都不一定能胜的了他们。

  阿塔海哭了,说,那,如果败了呢?!

  如若败了!我跟着一起死!伯颜恶狠狠的说。

  米昔塔尔把舍施尔佩在伯颜的肩带上。伯颜这次没有佩弓与箭,因为他是带重骑去跟海都拼命的。

  然后他不顾阿塔海泪流满面的边哭边抹脸。一挥手叫道,我说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罗斯人、阿兰人、阿术人和我们这边的钦察人,你们都人马齐备了没有?!

  外面是如同滚雷一般的怒吼,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好了!!!

  伯颜翻身骑上金背玫瑰斑的宰赫拉。他一提马,向着阵前去了。把眼中含泪的两个忠仆留在合汗的大营里。那二人看着他们主子的背影被一群同样着双层铁甲,马都披了马甲的重骑簇拥着离去。那背影渐渐模糊,直到看不见。

  当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数目,精疲力竭,满身血迹的蒙古弓骑被撤下来时。伯颜在马背上拔出自己的那把寒光闪闪的舍施尔。

  他说,我们冲锋,只此一次,不能胜便是死!是基督徒的,和我一起上!

  然后他把自己的遮面面甲往脸上扣住盖住面孔,大吼一声,基督是唯一的!就一马当先猛冲向敌人的阵地。后面众人全都狂热的嘶吼着弥赛亚的名字,随着主帅一起扑入敌阵之中!

  尸山血海,马蹄下血肉零落为泥,刀剑相交之声如霹雳怒涛。刀砍卷刃后用铁骨朵猛砸,铁骨朵震脱手了就抽出战斧疯狂的左右开弓劈砍。残肢断臂横飞,头颅从肩颈上滚落,血肉飞溅,马蹄下是被踩烂了的尸首。没有人想过后退,他们也根本无法再后退。只能向前,有挡路的一刀劈做两半,或一骨朵砸碎对方的头颅。

  世界都变作血红颜色,到处都是死掉的尸骸。还没死透的挣扎着立起身体,继续砍杀、砍杀、砍杀... ...,直到血流干了才一头栽倒在地,被后面狂奔而来的马蹄践踏成肉泥。

  在合汗的金顶御帐周围,是一层又一层的怯薛歹、侍卫亲军及武卫军。他们守着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他们的皇帝。如果伯颜麾下的重骑被杀光了,剩下的人,将围绕这顶御帐和敌人拼尽最后一滴血。

  年纪苍老的合汗听着帐外朦胧的喊杀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幻觉。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称帝的那一年。那年,他的年号是中统元年。那年他是四十五岁,他风华正茂,他正当盛年,他雄心勃勃,他充满了智慧。然后他渐渐衰老、肥胖、罹患痛风症、精力与智慧似乎都离他而去。他孤独的将自己放置在深宫中,以酒和食物麻醉自己。他迎娶青春年少的新哈顿。他逼死了自己立的太子。

  他忽然间发觉,自己居然什么都没有了。他是一个无处可退的人。海都败了,还可以遁入荒芜草原的深处,他可以去西方或者北方。或者到河中之地或波斯或罗斯去避难,因为他只是窝阔台家族的汗。一个汗可以去另外一个汗地盘里避难的。那些汗能接纳他。但是,作为一位皇帝,他忽必烈能去哪里避难呢?哪里能容纳他?北面和西边他都去不得。如果他真败了,他只能走被他击败并灭亡的南朝的旧路,向南逃亡。但是,南方会接纳他这种人吗?断然不会。那,他或者可以象当年阿里不哥一样,向胜利者认罪,把皇帝之位拱手相让?不!不能!因为只有他知道,阿里不哥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他的七弟,孤独的死在幽禁的处所里。他死的时候都没闭眼。那眼珠向外凸出着,说明死的时候有多么的痛苦。

  苍老的皇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仍然能看见老七可怖的死状。他给自己下了个判决,他不逃,也不降,他和海都也没任何可谈判的。如果海都败了,他放他一马听凭他逃走任意去哪儿,如果海都胜了,他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至于他自己的儿孙们,他们是他的子嗣,天生就应该懂得面对这种事时该怎么办。

  一阵血腥味突入帐中,老皇帝猛然睁眼。只见一个阿兰人,如血人一般进入帐中扑地而倒。那个倒地的血人在挣扎中以臂膀勉力撑起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我们赢了!然后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我、们、赢、了。

  这并非幻觉。这几个字眼似乎有千万斤的重量,如山崩,如地裂,如惊雷,如火烙。老皇帝顿时感到心脏剧烈而癫狂的跳动,他的胸口撕裂般的痛楚。

  半天,他才从狂喜与阵痛中缓和过来。他问,伯颜呢?海都在哪里?快去问他们!我的伯颜呢?!我要他活着!

  伯颜的确还活着,他倒在自己的帐篷里,正由奴仆给他包裹伤口。海都和手下交换了衣服,骑上一头双峰的巴克特里亚母驼逃了。此一战,海都损失惨重,只剩下七峰骆驼。

  当伯颜听到合汗要来他帐篷里看望时,他虚弱不堪的说,最好劝合汗别来。这里血味太浓,不干净。我怕血腥味把合汗熏了。

  合汗不来,我可以吗?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伯颜还未回答,那个人已经掀开帘幕进入帐中。

  是伯颜的阿什克岱。

  阿什克岱。伯颜闭上眼,眼角有泪渗出。我的阿什克岱,你居然跟着合汗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你来,仅仅是因为我么?如果你仅仅只为我而来,我该多么的幸福哦。我都闻到你衣服上的香气了,这馨香,我很久没闻到过了。

  穆哈伊衣服上的香气,让伯颜象吃奶的婴孩闻见母亲乳胸所散发的香味一样,如一个婴儿般的睡了过去。伯颜跌入了沉睡之中,如胎儿返回子宫。

  数月后,海都率领仅存的七峰骆驼,潜入草原的深处。他后面没有追兵。

  “我们的汗。”一个追随海都的钦察侍卫给海都敬上用一个粗糙木碗盛着的河水,然后他蠕动自己干裂的嘴唇,向着他的汗发问。他企图弄清楚:“那个穿一袭黑衣,如雄狮一样凶狠的亚述人,他是谁?下次再遇见,我一定宰了他!用他的血给您擦靴子底。”

  海都沉默了半天,然后他拍了拍那忠勇的钦察侍卫的肩头。他说:“我可不许你杀他。要杀哦,我可要亲自动手。不过正如你所言,那的确是一头,黑色的猛狮!”

  然后,海都舔着刚被水滋润过的嘴唇,朦胧的、几乎是带着一种陶醉之意的情绪喃喃自语。他口中念叨:“黑狮啊!黑狮。可惜你不是我的。而忽必烈他太过精明,他永远也不会懂得该怎样珍惜你这样的勇士。”

  一共七匹巴克特里亚骆驼,在深草中蜿蜒而行,它们头尾相接。草叶随风起伏如翠绿的波浪般美,骆驼的踪迹渐渐模糊,他们向西而行,消失在落日余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