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90章 皮里克节

  苏珊娜怀了双胎。

  皮里克节那天,伯颜陪着苏珊娜在她所居住的院子里放焰火。帕米尔人的皮里克节,通常分为“家中的皮里克”和“墓地的皮里克”两天。苏珊娜已经没有了家人,自然只有“家中的皮里克”这一天节日的欢乐。

  从被夫人送给伯颜做妾,到皮里克节,苏珊娜的月经已经三四个月没来。但是她的胃口一直很好。没任何恶心呕吐的状况出现。相反,苏珊娜食欲大增。她吃下那一盘盘的糕点糖果,一碗一碗的肉,一块接着一块的面包和饼,满碟子的葡萄与无花果。她的肚子如吹气一样的鼓了起来,乳房丰满肥硕的几乎要把桃红色合欢襟前面的金钮扣撑得崩开。苏珊娜身体上的每一个反应,都在暗示伯颜一家子,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怀孕了。

  请了太医给苏珊娜诊脉,果然就是怀孕。而且还是两个。别速真向太医打听能不能判断出是不是男孩,太医委婉的表示,现在还太早,无法给以夫人肯定的答复。别速真听了在自己房间里即欢喜又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的祈祷老天爷腾格里:

  “但愿是男孩,但愿是男孩哦... ...。”

  苏珊娜成了求子心切的伯颜一家的大救星。旁人对这个怪诞无子家庭十多年的流言蜚语,似乎就要被粉碎。孩子的出生,预示着伯颜是个“正常的男人”。这里面的“正常”指的是什么,大家全心知肚明。

  作为伯颜夫人的别速真心里更是长出了一口气,有种终于能抬起头来做人的扬眉吐气感。

  她的男人还能生养,不象外面某些流言蜚语中散播的那样,已经被她姨夫给“玩坏了”。

  皮里克节日那天,伯颜家中显露出自伯颜出狱后少见的喜庆气息。伯颜让家仆为苏珊娜准备羊毛捻成的粗毛线、油脂、木杆和火盆。并和面做皮里克节要吃的各种面食,还宰杀了一头一岁的羊。

  伯颜看着小苏珊娜把浸泡过羊油脂的羊毛线缠绕在木杆上,制作成油蜡火炬。苏珊娜把这根将要点着燃烧的火炬插进已经装满了沙子的金属盆里。然后又在火炬周围插上一圈又一圈的卡乌诺草草茎与小蜡烛。

  苏珊娜坐在盆边念念有词。她乞求真主安拉开启天园的门,放自己已经死去的祖辈的灵魂进入那至福之处。苏珊娜一边念诵乞求饶恕的经文,一边捏起一撮搅拌进酥油和羊油的麦粉,把它洒在盆中。然后她亲手点燃中心处插着的火把,再把围绕火把的小蜡烛和卡乌诺草一颗颗的点燃。黑暗中温暖的橘红色火光在晃动和跳跃着。苏珊娜的脸被火映的通红。

  在奠祭过自家死去的亡灵后,苏珊娜唱起一支祈福的歌。她边哭边唱。伯颜懂得波斯语,能听懂苏珊娜唱的是什么,因为帕米尔人讲的是东部波斯语的一支方言。苏珊娜在歌里赞美火,因为火能驱散黑暗与邪恶,带给人类光明和温暖。苏珊娜在歌中称羊毛缠绕的火炬为“天灯”,称卡乌诺草为“天园里的草”。伯颜想,这应该是拜火的索罗亚斯得教在被伊斯兰教取代以后,遗留在帕米尔的最后一点残余。它在彻底的被赶出公共空间以后,以纯粹家庭、私人和隐匿的方式继续存活在帕米尔的穆斯林当中。帕米尔人私下里祭奠火,就和伯颜的家族把他们的亚述鹰徽和太阳标记以家族纹章的方式带入基督教一样,是对自己过去异教徒祖先所留遗产的隐晦的承认和保存。表面上他们已经和自己的异教徒祖先割断了所有的联系,但在地下,在家里,在女人与孩子的领域里,他们仍然有隐藏于地底的暗渠与祖先相互连通。大多数亚述人对这种蒙昧时代的遗存物只保留而不言说,他们认为这些东西不可让外人知晓。神职人员谴责这种遗存,但是仍然默许信徒们在看不见的隐匿之处暗自乱搞。这种东西无论对帕米尔的穆斯林还是对叙利亚的亚述基督徒来说,都是只能偷偷的进行而不能公开见光的行径。

  因为你的神,它是忌邪的神。安拉说,除我之外,你们不可有别的神。舍我而乞求偶像者,我必报应他和他的后裔直至三、四代。你们的祖先曾经吃“玛纳”但仍然死了。你们的主曾经杀死了拜金牛犊的以色列人,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进入“应许之地”的。

  伯颜默默的看着苏珊娜做完了一切仪式,最后苏珊娜将自己的双手先向着点燃的火盆,以火暖手,然后她双手合拢,分别抹额头、脸和胸口三次,这是所谓“沾吉”,让祈祷光明之火所带来的福分遍满全身。最后伯颜和苏珊娜两个人一起说:“阿敏。”结束了全部过程。

  苏珊娜让仆人端上面食、干果、酥油和羊肉,把这些分给伯颜和其他人一同吃。苏珊娜边吃边讲述她老家帕米尔西部的习俗。

  “在我家乡。”苏珊娜说:“我们在第二天,也就是‘墓地的皮里克’那一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要一起去往埋葬我们祖先的墓地,我们会在墓地里祈祷安拉,求饶恕,以手触摸墓碑再将手上的尘埃擦在额头上。然后我们相互交换带来的食品并点燃蜡烛与篝火。我们把最大的一个火把插到房顶,然后小孩子们围着篝火玩耍、唱歌、跳舞通宵达旦。”

  “和我老家胡齐斯坦真象。我们亚述人在复活节前夜也会通宵达旦的狂欢。我们会吟咏赞美基督复活的诗篇,围着祭台成一圈然后又唱又跳,直到精疲力尽。然后倒在教堂的地板上睡去。第二天一早,当教堂的大门开启时,谁最先看见从厚重大门的门缝里射进的第一缕金子般颜色的阳光,谁就会满满的一年全有福气。”伯颜自顾自的说着,眼睛里显出温暖的柔情。

  “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但不能说的。”伯颜继续喃喃自语:“神职人员谴责这种狂欢,因为它不是来自于《圣经》而是源自亚述人的祖先对丰饶女神伊斯塔尔的崇拜。但是习俗是顽固的,尽管伊斯塔尔已经被基督所取代,但是对丰饶之神的祭祀却以扭曲的形态保存在我们的教会里。神父们默许信徒在基督的复活之前那个夜尽情狂欢,但一年里只许有这一次。这是一种例外,因为那一晚基督还没有战胜死亡光荣的复活,基督还在阴府里,所以神父们允许在这一天,亚述人象他们的异教徒祖先一样在狂乱中释放自我。”

  “你知道黑利阿迦巴鲁斯吗?罗马人叫他做马尔谷.奥利里乌斯。按我母亲萨尔米娜讲给我的,据说他是叙利亚人,后来做了罗马人的皇帝。但因为他的荒淫无耻、放纵不羁,只当了四年的皇帝就被禁卫军谋杀了,死的时候才十八岁。据说他是个同时具有男女两种性器官的畸形美少年。罗马人说他喜欢在夜间出游,突袭罗马城里的妓院,把妓女赶走,然后他就自己坐在屋子里当起了娼妓。罗马人还说他喜欢以各种让人痛苦的姿势性交,在耻辱与疼痛中他才能够达到性高潮。他最出格的行为是在宴会上搭建天幕,在天幕上方堆满浓香的玫瑰花。然后当宴饮的贵族们正吃喝的尽兴时,他叫奴隶撤走天幕,数以万记的玫瑰从天而降,把来赴宴的贵宾活埋在玫瑰堆之下,很多人因为玫瑰的浓香而窒息死亡。在祭祀地母神库柏勒时,黑利阿迦巴鲁斯亲自宰杀公牛,宰牲的血染红了从皇宫通往神殿的整条路。大量来自叙利亚的信徒在手鼓与唢呐的演奏声中狂喜的乱舞。他们以刀割伤自己的臂膀,把血涂满各处。库柏勒女神庙里,圣娼庙妓们以卖淫得到的钱供奉女神极其配偶。希腊人希罗多德甚至认为,叙利亚人的女儿只有在女神的神庙中卖过淫后方许出嫁。库柏勒的庙妓不仅有女人,还有自我阉割的男子。这些男人在祭祀库柏勒极其配偶阿蒂斯的仪式上,在狂喜中当场切下自己的生殖器。然后他们就能得到一件女人的衣裙,从此后以阉人的身份在神庙里卖淫。我母亲说,罗马人管亚述叫做“叙利亚”,库柏勒与阿蒂斯就是伊斯塔尔与塔穆兹在罗马的名字。所以邪恶淫荡的黑利阿迦巴鲁斯是我们异教徒祖先里的一个。这就是我们祖先在皈依基督之前的蒙昧时期的生活习俗。我们的祖先亚述人曾经是拜太阳的,他们以射杀狮子为游戏,以淫荡的性爱女神为偶像,直到基督的真光照耀到我们祖先的灵魂,让他们猛然觉醒,认清自己的罪恶与不洁,翻然悔过脱离那罪恶的生活。我的母族亚述人在一千三百年前就已经悔改了。而我父亲的族人则继续沉溺于罪恶的生活当中。他们中信仰真正的宗教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人仍然浑浑噩噩过活,他们没有启示也没有律法,是一群必然落入地狱的可怜虫。但他们自己却还不知道,整天洋洋自得,对自己的罪恶毫无觉察,这真是可悲!”伯颜看看身边坐着的众人,然后他举起酒杯,说:“我希望今天是个认罪与悔改的日子,为我自己,为我的家庭,我的后代,更为了所有罪人。虽然我不怎么喝酒,但今天会喝了这杯,因为我很久没有如此忏悔了。我的罪,我祖先的罪,我都讲了出来,让神去裁判我和他们吧!宽恕是源自于造物主的,也只有造物主有赦免罪的权柄。圣奥古斯丁在他的杰作《忏悔录》中说:‘谁自言无罪,谁就已经犯罪了。因为这是犯了傲慢的罪。’我希望我能以这句话常常自勉,我们不要在犯过了罪以后,再去后悔。而是要把罪恶制止在门前。就象《圣经》里造物主对该隐所说的:‘罪就埋伏在你的门前,而你却要制服它。’”

  伯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篝火堆被点燃了,熊熊燃烧的柴堆火光冲天,烈焰窜动着象是一条条向天乞求的手。

  伯颜走出屋外,看见米昔塔尔手里拿着一条燃烧着的木柴。亚美尼亚仆人看着伯颜,脸上带着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

  他说:“主人,我把篝火点着了,让我们一起围着这火堆欢乐吧!因为今天是皮里克节,也为了庆祝您终于有儿子了。”

  伯颜微笑,摇了摇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这身影旁还站着一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娇小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娃娃。

  “阿伊帕热.苏丽坦.拜克穆,我刚纳过来不久的妾。”阿什克岱对伯颜说:“还有我们的儿子贾麦尔.伊本.穆哈伊.米赖.马格里布.安达卢西亚。我们本来是想来拜访你个人的,但没想到你家这么热闹全都聚在一起了。问了你的仆人才知道你家今天在庆祝帕米尔人的皮里克节。抱歉,打扰你们过节和享受幸福时光了。”

  阿什克岱眼里是温暖的笑,足能把伯颜给溶解掉了。阿什克岱又添了一个儿子。伯颜自己也要有自己的儿子了。

  这个世界变化的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