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两片杏仁>第41章 琐事

  伯颜在大都的时日里,每日上中书省或枢密院去办公,是枯燥而无味的生活。

  每天四更便起床,刷牙洗漱后他骑马去自己办公的地方。早午饭全在官衙吃。能在家里同家人一同吃的只有晚餐。

  那天的凌晨,伯颜刚出自己家的府邸大门,要去中书省办公。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黑黢黢的浑身破烂的啰哩回回,从一条小胡同里突然窜出来,拦住了伯颜的马头。此人蓬头垢面,自称是印度信德来的,因看见东方有大光,定是有贵人下降,特意来此求丞相给尊贵的手掌让他一看,并自称可以预测吉凶。伯颜不耐烦的把自己的右手给了他。那啰哩回回细端详了一阵子,然后忽然惊呼道说伯颜命中受火神阿奇尼诅咒,所以活不过六十岁,并想向尊贵的丞相兜售自己印度祖传的破除诅咒之秘密法。伯颜听了并未着恼而是大笑,对那啰哩回回说,自己这样的罪人每活一天都是上主的恩惠。能活几年活几年,他从无抱怨。

  三十一年后,那啰哩回回的话果然一语成谶,伯颜死于拥立成宗继位后的当年年底,时年五十九。不过此是后话,当时的伯颜并不能预料得到。

  转眼又是一年的合汗天寿。这回诸怯薛齐聚马场打马球娱乐。伯颜胯下的艾斯德尔,灵敏的黑色阿拉伯母马跑起来如一道迅疾的光,在球场对垒中往来穿梭自如,把伯颜的烦恼暂时远远的甩落在身后。

  但对于伯颜来说,马球终归不过瘾。不如波斯人与突厥人的叼羊来的有劲。伯颜在波斯与众好友玩叼羊时,曾有过一次直玩七天七夜都未感觉尽性。

  在伯颜的提议下,合汗当即下旨让诸怯薛做叼羊戏。结果当然是伯颜最厉害,一人独得三羊之胜。合汗看了兴致大曾,兴高采烈的非得要伯颜的舅子哥、自己的亲外甥安童下场试上一试,结果安童却因坠马而左手臂骨折。

  叼羊这种过于激烈的对抗性游戏,的确不是安童的身手能玩的了的。其实不止安童,大部分蒙古人都不会叼羊。叼羊本来是雅利安白种蛮族的特色,后来被半白种半黄种的游牧阿勒泰突厥人学去了。可以说,这种极其激烈的硬拼体力和马上技巧的游戏,本来就不适合身材矮小体能不足的黄种人玩。因此蒙古人里并没有叼羊。游牧的蒙古人都不会玩的叼羊,受儒化教育长大的安童当然更是玩不起。伯颜甚至一度怀疑,是安童那种故作儒雅的做派令合汗觉得讨厌,所以故意要他去叼羊场子中出出洋相,好压一压他身上的酸腐气味,让他回归一个蒙古男人应有的蛮族本色。

  晚上在家用晚餐时,别速真一直责怪伯颜不该戏弄安童。伯颜连连向夫人叫苦,说明明是你的姨夫让你哥下场子去出洋相,怎反而赖到我的头上?别速真仍然不依不饶,伯颜又是赔罪,又是又哄着劝着的,别速真才平息了怒气。

  还是在这一年,一个从波斯法尔斯贩卖奴隶的回回商人,又给忽必烈献上了几个童奴。合汗挑了挑却没一个中意的。于是就叫他们滚蛋。

  那些人都去了以后,合汗对身边的伯颜抱怨说,怎么全是扁平脸干黄皮细得跟线一样的眼睛,丑得要死。我也想要那传说里牛奶一样肌肤碧蓝色眼睛的希腊美男孩,可惜他们就是弄不到。

  伯颜静静地听了,没话可说。希腊美少年,呵呵,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来的。除非你的疆域能真的直达地中海。

  但是,这话又如何能讲给尊贵的合汗听呢?他那么的自负,以为自己拥有的是整个天下,他又怎能理解他的“天下”不过是世界上无足轻重的一个角落而已。

  另外一只从大不里士来的一个商团,则是给忽必烈带来了鹰、豹子和突厥草原上的奴隶。而忽必烈却坚持这次要让伯颜先挑。伯颜推辞了半天,最后挑了一只金雕和一头白隼,还有一个金发的钦察男孩,因为这孩子令伯颜想起了自己的巴尔斯师傅。巴尔斯师傅活着的时候,音容笑貌颇似眼前这个孩子,而且也是同样柔软的金色头发。

  伯颜仔细的查看了孩子的牙齿和舌头,又让他脱去衣服看他的身体。金发男孩有些害羞。伯颜笑了,说,我入宫为奴婢时汗就这么看我的,那个时候我才只有六岁呢。男孩听了腼腆的笑了,伯颜的手轻柔的触摸他身体的时候,他笑的更厉害了,大概是因为觉得痒痒。

  伯颜待这些买来的孩子特别好。

  希腊正教会的谢肉节到了。天上飘起了小雪花。

  进入四旬期之前的谢肉节,正是在正式开始守四十天大斋之前的狂欢日子。进了斋期不能饮酒吃肉,还要禁食。每天只有一餐可以吃的饱腹,其他时间要空腹禁食禁欲,夫妻房事也要禁止。

  所以人们要在谢肉节上尽情玩乐,以求为进入预苦期做充分的身体准备。

  大都的谢肉节,并不紧紧局限在希腊正教会和受希腊正教会影响的罗斯正教会里。而是大都所有基督徒共同的狂欢节。在远离故乡的异国,处于少数中之少数的基督徒们,有摒弃前嫌,诸派一体的倾向。只有极少数信仰固执且自居普世大公正统,是圣伯多禄正宗嫡传的拉丁天主教徒除外。

  因此节日期间,在京城的也里可温们,除了天主教的,其他不管什么教会支派,都行动起来了。

  钦察人、保加尔人、格鲁吉亚人和罗斯人对谢肉节狂欢最为积极。伯颜他们也计划开个舞会,请了埃及来的格瓦奇舞娘,和拉贾斯坦的拉齐普特舞女。大家趁着这个节好好的释放一下积攒了一整年的压力。

  跳舞时,舞娘踩上了桌面,他们忙把堆积的杯盘碗碟用手全胡噜到地上,随着金器和瓷器跌落的声音,舞娘赤足踏上了餐桌。她对着一个男人抖动自己丰满的乳房,就获得了银钞,男人亲手把那张银钞塞进了舞娘的乳缝里,然后她又把自己可爱的小脚踩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肩膀,这次得到的是男人从自己耳朵上亲手摘下的黄金耳环。舞娘大乐,捧着那男人的脑袋狠狠的亲了个够。然后她踱步至伯颜的面前,撩起自己轻薄透明的裙袍,对着伯颜颤动自己的臀部,她的美丽的臀波浪般的一会儿是肉峰翻滚,一会儿又是如蜜蜂振翅样的乱颤,伯颜非常高兴,当场以脖子上的珍珠链相赠,埃及舞娘成心要露一手儿绝活儿给在场的众男子看看,她从一个金主手里接过几枚银迪尔罕硬币,把它们分两个竖排放置在自己的腹部,然后她翻滚肚子上的肌肉,居然让每一枚硬币都挨着个儿的翻过来一面,而被她用她那无敌的肚子翻过面的硬币,居然还是直直的的两排!这个绝技令全场都疯狂了,男人们合着顿巴卡鼓敲击的声音齐声拍起了桌子,口哨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屋子里的气氛被推至高潮。米息尔舞娘在男人们的酒桌上大放异彩,引得那几个从拉贾斯坦来的拉齐普特舞女嫉妒的发狂,到该她们上场子的时候,这几个班加拉的舞女立刻使出各种撩拨人的手段,一会儿是下大腰用嘴去叼金主丢过来的宝石戒指,另一会儿又表演用眼皮和睫毛夹住硬币的绝活儿。全场都为她们几个的表演继续吹口哨和鼓掌。

  伯颜看的嘴巴干渴,又喝了一杯葡萄汁,他扭头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一个让人不好的暗示。在座的阿拉伯人、波斯人、钦察人、亚述人、蒙古人都陶醉在一片欢声里,唯独那些汉人臣子却只默默的饮着酒,对这一派欢乐气氛完全融入不进去。伯颜又偷眼瞄了一下安童和真金,这两位尊贵的贵宾也如那些汉人一样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做在那里如坐针毡脸上的神色尴尬无比。

  伯颜心里真是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安童、真金和诸汉官下帖子。他本来就应该只邀请自己的基督徒兄弟们的,而邀请安童只是因为他是舅子哥,真金与其他汉官是因为他以为他们和安童算一伙儿的,所以才一并的下了帖子。现在想来,自己不仅真的是多此一举,而且还是真的愚蠢透顶。

  同教中兄弟们的感情,的确不是外人可以比的。哪怕是自己妻子的兄长,也终究是隔着一层的。更何况他们从小生长的环境还有天差地别。

  后来在多年之后,伯颜与海都对峙在中亚的那段时光,他们在复活节瞻礼的那天晚上,天全黑以后。伯颜和军营里的基督徒兄弟们又参加了一群苏菲们的聚会,他们的聚会在一处废弃的山洞墓穴中。该墓穴据说是异教时期受迫害的一神论者秘密礼拜造物主和埋葬殉道者的地方。在聚会上他们大唱各种赞美神的诗歌,然后他们饮酒,吃下大麻丸,并焚烧没药、乳香和鸦片。他们在迷狂中甚至脱去衣服裸身相处,以求体会人祖阿丹和哈娃在安拉的乐园中那种极度纯真的状态。

  古代的祆教、犹太教和基督教都喜欢在仪式上焚烧大麻和阿芙蓉,以求达到“出神”的状态,那是一种灵魂离体的幻觉。你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看着你自己的肉体。伯颜在这种状态里反复进出,他看到自己的肉体是速朽的,因此觉得灵魂反而更加的安生了。肉体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真正的死亡是灵魂坠入地狱与上主永远隔绝。那就再也没有任何爱了。肉身的死是一道门槛,它是通往永生的门径。基督曾经拒绝做世界的王,所以他说“一个人纵然赚得了全世界,却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对他又有何意义呢?”

  所以这个帝国王朝是你们的,它本质上与我是无关的。但是我是我主人的奴隶,所以我做事,为他尽忠。但终有一天我会死去,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因我终于通过死亡而自由了。他们再也不能主宰我了。伯颜想,因为我的肉身已死。他们只能作弄我的肉体却无法干预我灵魂的去向。我的主将审判我的灵魂,我终于可以直面我的主了。忽必烈听了可能要暴跳如雷,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是我真正的主人。

  正如尔萨.麦西哈所说的:“世界是一座桥,走过去,不要在上面停留。”

  安童对我说我应该做名垂青史的贤相。我笑了,说,我为什么要名垂青史?人纵然赚得了全世界却丢失了自己的灵魂对他又有何意义呢?安童看着我眨巴眨巴眼,他没听明白。我也没有义务去解释,因我知道我没法跟他解释。在异教徒的史书上如果给了我赞誉,那才是我的耻辱。

  他们颂扬忠臣孝子,编了很多血腥愚蠢透顶的故事。后来有人和我提起我和张九拔都彼此间唱和那两首小令,我羞的恨不得把脸扎进地里。那是因为我没有节制喝多了马尿导致自己在众将面前做出如此不雅的忘乎所以的举动。我酒醒后回忆起来觉得不能原谅自己的如此放纵,于是用鞭子狠狠的鞭打了自己三次。但那首滑稽拙劣的小令是抹不掉了,我只能祈求听过它的人忘性大些。

  当从大不里士的商队再一次来时,带来的礼物是一面威尼斯匠人精工打造的巨大玻璃镜。它能照出一个人的全身,而且中间没有任何相拼接的缝隙去打破美感。还有一只短毛豹纹四肢细长的埃及猫,他们居然知道伯颜喜欢猫。后来伯颜在獒圈里呆过以后就对狗深恶痛绝,觉不允许狗进入他的卧室里。但他,却在自己家的后苑建了一个猫乐园,人们谣传那里面有伯颜的上百只猫。伯颜睡觉的时候会在床脚栓一只猫,因为猫在夜里有极高的警惕性,夜间任何活物接近伯颜的床猫都会率先向睡着的主人报警。伯颜还会在自己的床周围撒一圈薄薄的香灰,早上起来他查看那香灰上的印记,就知道自己床前有没来过人。他其实也养着獒,但是只用来打猎。作为一个一品官的假贵人,他家中的獒有七八条,还有两头猎豹,四头金雕。专门伺候猎豹的豹奴巴尔赤是两个波斯人。这些都是打猎所必须的,他会在进入秋季以后去山中狩猎,有时候一次狩猎会长达十几天甚至一整个月。但是他不会企图去窥探自己的封地,他知道那是非法的。

  他托斡脱商人给他带回阿勒颇的橄榄皂,大马士革的玫瑰油,设拉子和赫拉特的金泥装帧的波斯语诗集。还有精工制造的乌德琴和塔尔琴。他甚至亲手去砍芦苇,自己做了一支“奈伊”,那种阿拉伯人的斜着吹奏的芦笛。这种笛因为没有切口,所以要斜吹,人为的制造一个能出气出声音的切口。而印度人的班舒理横笛有外切口,汉人的管萧有内切口,所以这些管乐器都不需要斜着吹。从这些碎片中他回味自己的过往,觉得那里面有妈妈的香味。

  他的阿什克岱还曾托一个斡脱商给他送来了一包埃及咖啡,和一包阿富汗的阿芙蓉膏。他立刻在家里给自己煮了一壶加肉桂粉的咖啡,那是他久别了的味道。但是辛辣而苦涩的咖啡味儿让别速真觉得讨厌,她低声的骂了一句,就逃跑似的离开了自己丈夫的房间,似乎那热腾腾的棕黑色饮料是什么剧毒,光闻见它的味道就可将一个大活人窒息而死。

  伯颜一直保持着军队里养成的习惯,把指甲剪得特别短,定期的剃头刮自己的头皮。他的辫子细软,他自五十岁以后,凡是在非宴饮的日常里,就从来不会在辫子里编进艳丽的色丝也不在辫梢缀珍珠或金币进行装饰,因为他认为那是浮浪子弟的行径。如果他看见某男子的辫子粗而且长或编好几条长辫子,他就会觉得心里厌恶,觉得这人是个花花公子的类型。

  但他会在蒸气浴室里刮净自己身体上的毛发,但保留阴部的耻毛。下体的毛发是性感美的装饰,这是他从希腊人柏拉图的《会饮篇》里学到的。那是一本讲宴饮和酒神之乐的篇目。阿拉伯人曾经给世上的美貌男孩分等级,结果他们得出的次序是,第一等希腊男孩,第二等波斯男孩,第三等突厥男孩,最后一等蒙古男孩。伯颜很庆幸自己虽然顶着巴林部的出身,但却长得完全不“蒙古”。那是他漂亮的妈妈萨尔米娜的功绩。他想,我的母亲太伟大了,是她给了他一张绝色男子的脸。

  用阿芙蓉膏煎汤饮用,虽然苦,但是可以暂时的感觉不到疼痛了,伯颜想。

  因为伯颜是一个流浪者,一个置身于他者之中的孤独的也里可温。他在这土地上脚下没有地可以踩,灵魂也只能漂在半空。没有归属感的地方不是家园,而可以让他归属的地方被他的命运远远的扔在了大地的另一端。

  很多事情,你如果撕开来看,都是滑稽无聊的。包括忠诚也一样。也许最滑稽的美德就是忠诚了吧。伯颜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丧失了印象,他越是感受到母亲的高贵与美丽,就越是憎恨自己的父亲。晓古台是一个粗鄙无文的下等人,他甚至不识字。他长得那么的丑,他玷污了美丽的亚述贵族女子,伯颜越来越认为自己的出生本质上是罪恶的产物。为什么晓古台没有在遇见那美丽的亚述女孩以前就被人杀掉了呢?那样就不会有一个罪孽深重的我了。伯颜想。

  伯颜曾听说过基辅罗斯大公米哈伊尔的殉道故事,米哈伊尔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拔都汗:“我宁愿死也不会向一尊死人的像下跪,因为这尊像是没有生命的”。那位罗斯的贵族视死如归,绝不对成吉思合汗的死人像下拜,米哈伊尔的话导致拔都勃然大怒,命令自己的卫士一拥而上,将米哈伊尔和他手下的一名随从打倒在地,基辅大公最终被士兵猛踢心口口吐鲜血而亡,临死前还在安慰自己的那位随从:“一定要坚强,因为我们的惩罚不会持续太久,永恒的喜悦将随之而来”。当伯颜听到这个事件时,对大公生出了一种由衷的发自内心的仰慕之情,他是位真正的贵族,他死得也象个贵族。而伯颜是贱人、奴婢。如果伯颜死后居然没有下地狱的话,他真的没脸面在主的天堂里面对那位勇敢的罗斯贵族。

  这里的一切都是颠倒的。这里的人美丑不分,甚至以丑为美。他们过着愚昧肮脏的生活,而豪不自知。这里的男人拜偶像,不行割礼,蓄长头发,杀死刚出生的女婴,在月经期与女人交合。《圣经》和《古兰经》所严厉谴责的败坏行径,这里的人没有一条不犯的。他们全是拜偶像的不信道者,他们也没有神所降示律法,他们所谓的法律,不过是帝王个人的喜好而已,毫无神圣性可言,所以他们没有自治,只能依靠恐怖与恫吓来阻止人犯罪。他们是没有理性的,只依照动物性而生活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节制自己食欲的能力,所以他们吃各种不干净的肉类,甚至病死的动物和猪肉。他们大量生孩子,又因为不愿意抚养和养不起,而以一头猪或一头驴的价格把孩子卖掉,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悲惨的人类了。

  生活在这些人中间,伯颜常常会发出疑问,这是被造物主彻底遗弃的地方吗?为什么造物主没有怜悯他们,给他们一部律法呢。为什么犹太人、基督徒和穆斯林都有律法,而这些人从来没有过律法?

  别速真不喜欢他受过割礼的下体。这是洁净,你们不懂,伯颜曾经回敬自己的女人道。

  伯颜回想起当年他和别速真初婚时,在床上,别速真骑着伯颜,然后她在口中含了一粒糖渍的杨梅,她嘴巴对着嘴巴把那粒杨梅送进伯颜的口中。这是他们最甜蜜的一次,但这样的甜蜜后来再没有过了。是的,他们以后再没有了。伯颜因为总是说自己的母亲如何美如何伟大,让别速真觉得他象个痴颠。再加上,伯颜总是往宫里面跑,所以最后他们分房睡了。别速和伯颜两个人,都最终可以清净了。

  伯颜不吃猪肉也不喝蒙古人的“忽迷斯”,因为那些是不洁净的食物。他也不参与任何祭祖等拜偶像的活动。但是巴林部的族人却总来找他,向他要修祠堂的经费等等。伯颜每次都给钱,但是告诉他们,别跟外人说钱是我给的,也不许把我的名字刻在族庙的碑上,我死后不许立我的牌位。他们带着看失心疯的目光走了以后,伯颜总是无奈的要叹气。他自语说,全人类都是阿丹和哈娃的子孙,但是祭祀死人这是要干什么啊。

  伯颜在家外,总是尽量避免接近供着皇室死人木牌子的影堂。但祭孔祭太庙里的成吉思合汗牌位的大礼却是躲不了的。伯颜只能反复的在心里唾骂自己的堕落,并在心中向着成吉思合汗和他子孙们的死人牌啐口水。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唾骂着,呸!要不是因为我是忽必烈的奴隶,是你家族的私人份子人,我是绝不会来这里下跪的,啊呸!

  因为他拒绝在家里摆放成吉思合汗牌位还和别速真吵过架,最后还是他主动的道歉了事。

  喇嘛们也天天来骚扰,伯颜尽量心平气和的拿出银钞来应对他们,这些拜偶像教徒以欺负人为乐事。伯颜曾跟阿什克岱说过不要总找穆斯林的麻烦,因为毕竟这大都城里拜偶像教徒象汪洋大海,而信仰真主安拉的人如一叶风浪里的孤舟,但是他还是不听,结果闹出了事情来。阿什克岱啊阿什克岱,你就是忘不了穆斯林毁了你的故乡安提约基雅!所以你要和穆斯林斗一辈子?你是个文人,我劝你及时收手吧!作为信仰安拉的少数人难道我们不应该彼此和睦一些吗?

  约翰.孟高维诺主教这位拉丁教会的主教,方济各修会的“小兄弟”,他在伯颜晚年时候来的大都。那时已经是合汗的孙子帖木儿执政了。伯颜不喜欢这位意大利萨勒诺人对亚述教会的尖刻和犀利,但是敬重他的为人。孟高维诺比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更廉洁,而且拉丁语的赞美诗旋律真美。听说孟高维诺让合汗的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改宗了,伯颜默默的没言语,还能说什么呢?伯颜必须庆幸阔里吉思没有背叛造物主变成拜偶像教徒。

  很多年以后,伯颜自己主动去劝降东道诸王之长的乃颜汗,不得不说伯颜自己是有私心的,因伯颜不忍看着同样信仰的人倒在他自己制造的屠杀当中。但是乃颜虚与委蛇,不肯听伯颜的劝告,并企图囚禁伯颜。伯颜不得已匹马出逃,狂奔三十天逃回大都。马都跑死了那么多匹!但是伯颜还是希望对乃颜手下的人从轻发落。他推荐世侯李庭的汉军以汉法战,这个效果很好,这能尽快结束战争以减少死亡。伯颜没有求合汗放过首逆乃颜,但是请合汗对那些被乃颜夹裹着不得不一起造反的普通信众,放过他们一马。这些人被集体发配到浙江做种田的奴隶,伯颜在悲叹中望着被解去浙江的这些奴隶的背影,似乎那就是他的背影。伯颜当初就是这样被绳子牵着带往奴隶市场上被卖掉的,然后幼小的他就被人口贩子献入了宫里,一晃就是八年。当伯颜看到乃颜那面绣有十字架徽记的战旗倒在血里,伯颜心里甚至暗自责备自己,他在清扫战场时让侍从寻找那面旗,遍寻却寻不见。不见也好,伯颜心里想,免得我主的十字架徽记在穆斯林和拜偶像教徒那里受到嘲笑和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