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野草>第3章

  【3】

  一顿饭吃得苏常善心惊肉跳,心想分明这次理亏的是他梁劲风,凭什么自己担心受怕。

  后来又想,当年确实是自己行为不妥,梁劲风找上门来倒也正常。

  但行为不妥也不一定真要用身子来还啊!他就普普通通一太监,到底有什么可惦记的,让梁劲风惦记了十年?

  还是说,梁劲风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挑了个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来折磨他。

  正想着,那头吃得满嘴油光的梁劲风抬起头,问道:“你想喝酒吗?家里有西边带过来的酒,和京城中的不一样,葡萄味,甜口。”

  苏常善一愣,小白牙一合把嘴里的面咬断,脆生回道:“那尝尝。”

  闻言,梁劲风伸手招来了管家,自己又低下头苦吃。

  许是这么多年待在军中的缘故,梁劲风吃东西看着很香但又很快。

  管家大半夜上的菜里赫然有一道烤羊排,苏常善还想谁大半夜会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转眼就见梁劲风筷子都不使,徒手抓起羊排啃得龇牙咧嘴。

  苏常善还琢磨呢,边境真这么苦,当上大将军了也吃不到肉吗?

  但不得不说,瞧着他这副样子,苏常善也没由来涨了食欲,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面。

  用瓷瓶装的葡萄酒很快端了上来,梁劲风给苏常善整了个小杯子倒着喝,自己直接新拆了瓶酒往嘴里倒,好不豪放。

  苏常善瞧得目瞪口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觉得这酒的度数也不低,是会上头的,哪里能这么喝。

  小酌怡情,大酌那就是心里有事。

  苏常善喝完了一小杯,试探道:“你在西边……怎么爬到大将军的位置的?日子过得很苦?”

  梁劲风放下酒壶,又撕了一口肉,过了会儿才说:“托苏公公得势的福,他们都知道我同你有交情,不敢再明着打压。后来两边有冲突我就上了,打赢了就往上爬一点,打赢了再爬一点,慢慢就坐到这个位置了。”

  苏常善托着脸应了一声,还没打趣,让他谢谢自己,就听梁劲风沉沉道:“日子比你来前好过些,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你。不是你说的,‘不想当贱人就得往上爬’吗?”

  梁劲风抬起头看着他,眼中蕴着几分笑意:“谢谢,帮我很大的忙。”

  真被这么正式的谢过,苏常善反而不自在了,扭捏哼了声,红了耳朵。

  “你这酒太烈了,不好喝。”

  梁劲风哼笑一声,没戳穿他。

  过了会儿,他吃得差不多,问道:“你呢,在宫中什么情况?”

  苏常善又小小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道:“太后把我保下了,在宫里耀武扬威了三四年吧。几年前太后去了,我就去了内侍省管事。”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脸上有些得意,“不才,好歹混到了从三品,比你好点。”

  闻言,梁劲风笑了,拿起酒壶同他碰了一下:“今晚宴会没听陛下说了什么吧,我得了新封赏,如今啊,三品。不多不少,正压你一头。”

  苏常善得意的笑停滞在脸上,闷头倒了杯酒。

  “关外危险,你天天做的都是要命的事,封赏高也正常。”他咕哝道。

  门外隐约有走路声接近,前院隐约传来喧闹声。夜色已晚,没人会无缘无故前来拜访,梁劲风直觉不对,默默用帕子擦干净了脸和手,脸上却还带着笑。

  他站起身来,路过苏常善时用手指挑了一下苏常善的下巴,混不吝道:“怎么,心疼我?”

  苏常善瞥他一眼,没好气拍掉他的手:“少放屁,我只是陈述事实,告诉你不是我在宫里不干活,往上爬得没你快,而是没有这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机会。”

  梁劲风被逗笑:“咱俩之间,你还至于攀比这个?”

  苏常善也听见门外的动静,跟着站起身:“你跟谁俩,我跟你很熟?”

  梁劲风挑眉,两人并肩往门口走了几步。

  他将手放到门栓预备开门,却在开门前突然侧过头,嘴唇贴着苏常善的耳朵道:“你亲过我,这还不够熟吗?”

  大门倏然打开,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苏常善反驳的话卡在嘴里,瞧着门外的阵仗,脸突然黑了。

  ***

  深更半夜,将军府骤然多出个穿戴处处透出金银俗气的太监。那人手握拂尘,领着几个粉衣小太监,捧着几个木盒子和一壶酒,站在前院通往后院的花园中,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拦住去路。

  梁劲风门开的正是时候,管家敲门的手还没放下,就和屋里二位打了个照面。

  他瞧着自家将军喜欢的美人脸色从红转黑,心道这是坏了好事,急得手哆嗦也没办法。

  那太监是奉旨来的,他也不敢拦啊!

  梁劲风这么多年就回来过这么一次,只记得眼前这人好像是一直围着皇帝转的那个,旁的那是一概不知。

  倒是苏常善,一张脸黑了个彻底。

  “德福公公这么晚大驾光临是有何事?”苏常善上前两步开口,言语之间有几分挤兑。

  王德福也不示弱,脸上褶子皱了皱,一甩拂尘,让身后跟的小太监凑上前去。

  “嗨,我这也是替皇爷跑一趟。晚上将军走得急,皇爷睡前想起来,赶紧让我来送些东西。”

  几个木盒连带着一壶描金画银的酒整整齐齐放到石桌上,王德福眯着眼笑,却总能让苏常善觉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王德福上前两步走到苏常善身前,意有所指道:“东西可都是好东西,最好今晚就喝了用了,不要浪费皇爷一片苦心呢。”

  王德福本来就不年轻,眼周的褶子多的能夹死苍蝇,这会儿笑起来更是发自内心表现出一种猥琐下流,圆脸快能挤出油来。

  “……”苏常善被他恶心的够呛,却又因为他是御前伺候颇为得势不好开骂,憋憋屈屈应了,脸都快憋青。

  王德福话说完了,也看够苏常善的坏脸色,心里得意的很。

  他一扬拂尘,微微躬身:“天色也不早了,将军快些领赏,我也好早些回去复命,皇爷还等着呢。”

  闻言,梁劲风躬身谢过赏赐。

  王德福拧着身子走到苏常善身边,苏常善直觉他没好话,错了两步往远走了些,梁劲风也很有眼色指挥着下人搬东西,没再听。

  “苏公公也知,这事重要,今儿啊,说什么也得伺候这位爷高兴。”王德福站在苏常善身边,眼睛沾了油一样上下滑动,打量他的身子:“别闹脾气,将军高兴交了虎符,陛下也高兴,好处定然少不了你的不是?总黑着一张脸,谁还能有兴致,快笑笑吧!”

  苏常善早年得势,压了这位王公公的风头。后来是王德福自己站了队,跟在当今陛下身边,这才有了今天。

  苏常善自己并不觉做了什么错事,但王德福心中却记恨他许久,见他有如今这种境遇,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说是能有好处,但又能有多大好处?说白了就是个推出去的棋子,能成最好,不能成找个由头把人处理了也罢,总是绝对是祸比福大,占不到好。

  见苏常善一张脸黑的发青,王德福愈发高兴,提着嗓子阴阳道:“公公不知,这全宫上下多少人都羡慕您这好福气呢。”

  全宫上下。

  好福气。

  似乎是葡萄酒的后劲儿终于发作,亦或是愤怒带动血液流动加速了效用苏常善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全身都不受控制起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德福已经捂着脸跪倒在地,陪他一起来的小太监们纷纷上前围住了苏常善。

  他抽了王德福一巴掌。

  王德福倒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嘴里嚷嚷着好大的胆子要告诉皇爷,要皇爷替他做主。

  争吵关心,各种话汇聚在一起拢进耳膜,扰得人思绪乱成一团。

  忽得,苏常善身后一凉,紧跟着就是一暖。梁劲风从身后搂住他,然后一用力将人揽进怀里。

  苏常善被拽的转了个圈,砸在梁劲风胸膛上,眼睛一下子瞪大,耳朵里的嗡嗡声换成了梁劲风的心跳。

  只听梁劲风的声音头头顶淡淡传来:“公公这是趁我不在刁难我的人?那我也要请皇爷替我做主了。”

  “……”

  方才还得意洋洋像只斗胜公鸡一样的王德福瞬间说不出话了。

  他瞧不上苏常善,也仗着自己在皇帝面前做事才敢这般放肆,因为他知道若真起了冲突,苏常善在自己这里讨不到好处。

  可梁劲风就不一样了,那是实打实的大将军,手握重兵。皇爷这么费心思,又是设宴又是赠礼,为的可不就是讨好这位爷,好不动兵卒就把兵权要回来嘛。

  要是得罪了他,那自己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于是乎瞬间,王德福就异常丝滑地跪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小太监也丝滑跪地。

  “将军……”

  “罢了,你且记住,只要我在一日,苏常善我定是要护着的。至于旁的……张伯!”梁劲风叫道。

  管家迅速从旁边上来,应道:“将军。”

  梁劲风抬抬手:“王公公大晚上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车马费给的厚些,好生将人送走吧。”

  说罢,他拥着怀里的苏常善径直进了门,将门关上了。

  ***

  方一进屋,苏常善几乎是跳着挣开他的怀抱,一张脸不黑了,气得通红。

  “你方才说的什么屁话!谁是你的人?恶心死了!”苏常善咬牙切齿。

  梁劲风一进门就没了方才压人的将军气魄,坐到胡床上捂着被苏常善跺了两下的脚,嘶嘶呼气:“怎么不算我的人,你如今到了我府上,就是我的人了。”

  苏常善气呼呼走到胡床边,一屁股坐下:“那王德福也进你府中了,他也是你的人!”

  梁劲风沉默一阵,抿了抿嘴:“你这话说的,有点恶心。”

  对王德福的厌恶达成共识,苏常善被这句话讨了欢心,冷哼一声,没再发火。

  两人就这么互不相干冷静一会儿,听着门外管家招呼人把东西搬来搬去。

  梁劲风一边喝酒一边打量苏常善的脸色,瞧他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宴上陛下那通话出来,宫里的传闻就不会再变了,只会越来越过分。与其白费功夫,不如让他们信个更荒谬的。我们只要演出个我对你一片深情你却拒之不理,那些难听的话便都能归结为酸言酸语。”

  梁劲风见苏常善皱起眉头,心中一紧,又接道:“左右我没把话说满,你若是不愿意,也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苏常善抱着胳膊,乐不出来。

  他知道梁劲风说的没错,但这一遭对他来说就是天降横祸。本来老老实实在内侍省呆着,突然就被当棋子使了,还不得不配合梁劲风做戏,怎么想都不爽。

  “还不都是因为你宴上的话,不然哪里来这么些乌糟事。”

  他蹬掉鞋子盘腿坐在胡床上,瞧着有些低落。

  过了会儿,他又道:“若你做出一副真心向佛的姿态,或许我也不是洗不清。”

  能清清亮亮站在人前,谁乐意让别人用打趣调笑的眼光看自己。就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用他名字写成的笑话谈资。

  梁劲风沉默不语,拎起酒壶倒了一口,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不会不清楚。人们只愿意相信那些他们认为新奇的,荒谬的,暧昧旖旎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个人乱伦总比他清正廉洁传的远,你我……也会比我痴心向佛传的广,到时候,你该受的委屈一点也不会少。”

  苏常善心里再不乐意再挣扎,也明白梁劲风说的没错。

  他不想被人看做浪荡荒淫的床上客,就同他曾经不愿让人看清自己一般,既如此,便只能按照梁劲风说的来。

  思前想后,他只能将愤怒聚集到他身为太监的不公这一点上。

  “长了根东西就是好,哪怕同样都是共处一室一整晚,到你那里是风流韵事,到我身上便是可以拿来戏弄的丑闻。”苏常善嘴角轻提,神色却有些落寞。

  梁劲风不知如何安慰,最后道:“那或许该庆幸你不是女子。否则被送到我这里来,怕是就没有后路了。”

  身为太监,只要皇帝不发话梁劲风不要人,两人再怎么春风一度,他也还是可以回到宫中,有维持生计的事做。

  可换了女子,进了府后便再没有出路了。

  苏常善心下一软,想到梁劲风从前向自己说过的家事情,怕触了他的伤心事,不敢在这一点上多话。

  “罢了,演不演的明日再说,惹得心烦。”

  梁劲风见他妥协,知道是自己退的这一步让人心软,心中暗笑,觉得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真是一点没变。

  说点什么,便心软了。

  他手肘撑桌,望着苏常善低声笑:“好……听你的。”

  他沉下声音时格外有磁性,听在耳朵里一阵酥麻。苏常善被震得抬头,见梁劲风望向自己的神色柔软,两只眼睛蕴着水波,宛若天空中的星河,一时失神。

  半晌,他被自己异常的心跳吓回神,遮掩之下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本来就对我有那个意思,这是趁火打劫,要把我跟你绑在同一条船上!”

  此话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了片刻。

  桌边的灯晃晃悠悠,被方才开关门吹进的风搞得有些不稳,映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梁劲风坐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一双泛绿的眼睛望着苏常善,笑了笑。

  “苏常善,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古代贱人是自称的一种,这里是现代用法了……主要是古代人怎么骂人我也不清楚,好像一般都骂是少数民族……这样不好不好,不能搞这种歧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