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那么容易呢。”望着灵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长公主无奈地道，“分开十多年的母子想要消除隔阂，是我痴心妄想了么。”
“您放心，我并不会怨恨您。”灵玖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只是，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权势和地位，这里有个人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哦？是什么人家的姑娘？母亲可以带她一起回去。”长公主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金钏，其上珠翠琳琅，华丽无双。
灵玖没有漏掉长公主那细微的动作，他的视线突然又落在食盒里精致的梅花糕上，然后缓缓抬起眼，对着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点心，真的很好吃。”
接着，他就也不等她再有什么反应，径自出了亭子，大步离去。
长公主愣愣地呆了片刻，才起身快步绕到屏风外，可她既没有呼喊，也没有真的追上去，脚步堪堪停在石阶上，目送着灵玖毫不眷恋的背影上了马车，直到那马车移动，渐渐远去，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长公主的身边，看了眼她手上那只金钏，低声问道：“殿下，为何不放信号将他留下？”
长公主摇了摇头：“你看不出来吗，我带来的所有人一起出手，也不一定能将他留下。”
侍女道：“小殿下的修为竟已如此了得？”
“不仅如此。”长公主轻轻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块梅花糕，“连下药都不行呢。”
小侍女震惊地看着长公主，突然感到背脊传来丝丝凉意，额前控制不住地冒了些冷汗。
长公主看出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胡思乱想什么呢？只是有些厉害的迷药罢了，虎毒也不食子，我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说罢，她蓦地甩袖转身，猩红裙摆轻轻掠过石阶，干脆地离开了亭子：“走吧，我们回去。”
没有人看见，她纤长的眼睫上，有一滴剔透的泪珠，在寒风中滑入鬓角，然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安平长公主铁血一生，雷霆手腕，又怎么可能落泪呢？
马车开始移动后不久，灵玖悄悄地掀开帘子一角，往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处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一片荒野，哪还有什么亭子的踪迹。
就像他那所谓的母亲，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过任何痕迹。
灵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既不悲伤，也不欢喜，可真要说毫无触动，这又太过自欺欺人。
瞧出灵玖心不在焉的模样，上官玉开口与他搭话道：“若是后悔，现在下车回头，还能追上她。”
灵玖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题，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既然与那位长公主做了这桩生意，想必已经将我入长青门以前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
上官玉点了点头：“不错。”
灵玖道：“能否将我在静安王府那两年的事说与我听听？”
上官玉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问到：“你自己不清楚？”
灵玖皱起眉，心想我若清楚问你做甚？但这毕竟是在上官玦的哥哥面前，他居然没来由地想保持一下礼貌，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七岁前的记忆几乎全无，只隐约记得一个人……啧，好像打得我挺惨的。”
“……”上官玉道，“那位应该是老静安王，他京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魔的，我和阿玦小时候见了他都绕着走，虐待质子的事，他的确干得出来。他当时为求长生，甚至豢养了一批百毒淬炼的药人用做药引，时不时就杀一个……”
说到此处，上官玉突然想到了什么，猝然抓住灵玖一只手，竟为他细细诊起脉来。
灵玖先是一惊，见他并无什么特别动作，也就由着他了。
足足一盏茶功夫，上官玉才放开了灵玖的手，面色有些古怪道：“你身体可否有特异之处？”
“没有。”灵玖脱口而出，可见上官玉十分严肃的模样，他又仔细想了想，才斟酌着道：“我挺耐毒的。”
正因如此，他从小便时常以身试毒，一手出神入化的毒术造诣才会比他师父还高。可也是因此，他不知何时开始，再也不能感知冷热。
上官玉听完灵玖的回答，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愤怒：“当年静安王主动向老皇帝请缨，接下了看顾质子的任务，却不想他疯魔至此，竟连质子也敢炼作药人！”
“药人？”灵玖疑道，“药人有什么不妥吗？”他如今的身体，除了不能感知冷热，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百毒不侵，更比普通人强韧几分。
上官玦道：“成为药人之后，生长速度会比常人更缓慢。”
“哦。”灵玖恍然大悟。难怪他小时候长得那么慢，被那位大师兄嘲笑了好几年。
“可一旦过了二十岁，药人便会呈现天人五衰之相，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上官玦突然顿住，看着灵玖有些不可思议道：“若我没有算错，你今年应当是二十二了。”
灵玖点点头：“嗯。”
上官玉刷地一下打开折扇，连扇了好几下：“前任静安王死后，他留下的药人接连死去，留在现任静安王身边的便只一个，并且也似乎时日无多。你又是如何化解了天人五衰的呢？有趣有趣！”
他正激动着，木千华却伸手一把夺走了他的折扇：“小玉，你没有内功护体，小心受寒。”
上官玉道：“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个事情实在太有意思了！”
说着，他又转向灵玖：“你是如何化解天人五衰的？”
灵玖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懵，愣愣地摇头：“我没有经历过天人五衰。”
上官玉不死心，接着道：“你在仔细想想！肯定在你二十岁的时候肯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想起来就告诉我！”
“……”灵玖定定地看着他，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上官玉：“你确定没有？你再想想？也许是二十岁之前……”
“吁——”
就在此时，马车外的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木千华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二人道：“桐凉关到了。”
由于上官玉早先就曾传信给林锦元，是以当他们带着上官玦回到桐凉关的时候，边军守将都不曾意外，只有顾玄一个，冲上来抱着灵玖哭了半天，闹的灵玖忍无可忍，最后直接一脚踹开。
上官玦一回来，就被安排送去营帐歇下了，上官玉和灵玖便跟着许老先生一道去看看伤兵，忙碌结束之后，竟也到了晌午。
灵玖自是以得空就几乎飞奔去了上官玦所在的营帐，许老先生在他身后摇头叹气：“年轻人，不稳重，不稳重。”
上官玉陪着他慢慢地走着，笑着聊了几句，突然道：“爷爷，听说我走后阿玦旧疾犯了一次，情况怎么样？”
许老先生道：“怎么，小林子没告诉你，那次是灵玖那孩子给看的？”
“哦。”上官玉道，“许是我忘了。对了爷爷，您可还记得长青门？”
许老先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长青门的事，你小时候我不是还跟你讲过吗？”
“害，我这不是又忘了。您来我们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净问些奇奇怪怪的话。”许老先生更莫名其妙了，“你不是从小就知道，我年轻时候，在宫里当值的。说起我年轻时候，那跟你爷爷那是不相上下，漂亮宫女都喜欢我呢……”
一说起年轻的时候，许老先生就大有滔滔不绝的气势，上官玉心道不妙，却也只能笑着听了下去。
而在另一边，灵玖火急火燎地冲往上官玦的营帐，顾玄端着碗红烧肉跟他打招呼也被他无视了，直到他掀开那营帐的布帘，脚步却蓦地顿住了。
上官玦穿着干净的亵衣坐在榻边，正弯着腰给自己套鞋子，一头漆黑的长发从一侧肩膀垂落，还有着一些支棱乱翘的痕迹。
灵玖乍然间想起那与他指尖微妙契合的发梢弧度，心中蓦然一动，生出了些酸酸软软的感觉，指尖也似乎回忆起那令人心动的触感，开始微微发痒。
“小玖，”上官玦穿好了鞋，看到灵玖呆呆地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然后笑着道：“虽然有些艰难，我好歹是活着回来了，恭喜你。”
灵玖大惑不解：“恭喜我什么？”
上官玦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这里不用痛了。”
灵玖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点头，然后露出了认识上官玦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本就生的五官艳丽，这一笑起来堪比满树桃花的刹那芳华，直叫人心动不已。
上官玦从小不爱读书，也不喜欢花花草草，自然想不到什么桃花李花。他眼见灵玖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突然就想起了在西诀军营中见过的灵玖女装模样，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想着想着，他感觉到鼻尖有点痒痒的，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就摸到了一手鲜红。
上官玦：“……”
灵玖：“……”
他居然看着灵玖的笑容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