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降临生物变异, 人类被迫离开故土而悬空居住,随着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与环境破坏,人造日光运势而生, 它是没有温度的, 单单只是提供人类所需要的生物元素和照明。

  但这个清晨格外不同, 日光第一次有了温度。

  日光璀璨,如被天神带着温情与爱意泼洒下来,带了雪白的亮点, 影影绰绰透过落地玻璃窗而停留在喻南桥的指尖。

  他侧躺在床,瘦薄的身躯猫一般蜷缩, 昨夜纪岷疆睡觉不老实,脑袋一直拱着他的腹部,手搭在他腰上又往下摸了摸, 棉白浴袍被摸开了,冷白的皮肉被日光盖了层薄亮的金,双眼被一条西装领带盖住了,轻轻系在后颅,这样哪怕醒来日光也不会猛地一下刺痛他。

  他睡得沉但并不舒服,五指攥紧被子,细眉蹙着。

  又是噩梦, 永远无法摆脱,带着蚀骨的疼。

  观音城已然成了无尽废墟, 暗黑色的烟雾伴随巨型兽类踏碎废墟的怒吼而猖獗, 虚拟天棚开始破裂, 沉重的碎片砸下来, 将无数正在逃亡的人类活活砸压, 身长双翼的鹰隼俯空而下, 遍布獠牙的喙张开,刺穿了人类的眼珠。

  惨叫掠过地面,被不远处的人群谩骂音所湮灭。

  “杀了他!”

  “他不配受我们的供奉!”

  金黑交错的祭祀台上焚烧起了浓烈的火,喻南桥半跪其间,雪白的长发如瀑及地,他穿着一件赤红的古朴袍子,双足裸露,踝骨处被沉重的镣铐所束缚住。

  ——叮铃。

  束发的那串绑了红绳的金色铃铛从发间滑落,火光将其贪婪地吞噬焚烧。

  “你是神啊!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你和一只怪物苟合了,真恶心!”

  一串长满荆棘的黑线将喻南桥一截腰肢死死缠绕,血细细地流出来,两只胳膊被串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的红线而吊起,心口一阵剧痛,伴随着窒息与失明。

  “观音城不再需要你的庇护,我们要将你放逐!”

  喻南桥微微抬眼,眼前是渐渐看不清面容的对他施以谩骂的信徒,他们用怀揣着无比恨意的声音向他宣告着放逐。

  ——轰!

  观音城开始爆炸,高楼尽数坍塌,信徒们更加焦急,他们把手中火把抛上祭祀台,火光更加旺盛,喻南桥的四肢开始焚烧,由冷白的皮色而褪成了像是琉璃石般的色泽,从粉白的指尖开始,带着浓红与深蓝色,遍布他裸露的皮肤。

  太疼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都在被剥离,视觉、听觉还有心脏的跳动,仅仅给他完好无损剩下的只有痛感,腰间的荆棘带着信徒们的滔天恨意而深深刺进他的骨头,开始生长冲撞,将他的身体刺穿。

  他启唇,双眼因火光的烧灼而开始刺痛不堪,“不、不是……”

  我没有背叛你们。

  信徒砸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他们用更为热烈的声音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狮鹫在高空长鸣击碎了他们的呐喊,伴随着机械长翅破空的巨响,祭祀台开始动荡,捆绑住喻南桥腕骨的红线开始断裂,他即将倒在这场弑神的火场,可身后那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穿戴了鎏金机甲的身躯轻轻压住他的后背,胳膊带着暧昧意味去抚弄他的腰肢。

  “亲爱的,看看他们,哪里值得你守护呢?跟我回去吧。”这人拿劲瘦有力的五指捏住喻南桥的下巴,迫使喻南桥正对着台下的信徒,“我才是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人。”

  “怪物!怪物回来了!”

  “是他毁灭了观音城,都是他害的!”一个信徒哪怕被众人阻拦也在声嘶力竭地唾骂:“喻南桥,你就是个婊子,和怪物苟合交.配的婊子!”

  “亲爱的,我可以杀死他么?”喻南桥身后那只怪物歪了歪头,他带着玩味将那条断裂的红线浮起,带着生来便存在的无限杀意。

  他没有发觉怀里的人缓缓闭了眼。

  怪物金色的眼珠掠过了暴戾的红光,那条红线跟着他的意志而向前浮动,他本想欣赏那个背叛喻南桥的信徒被割破头颅而鲜血横流的惨像,可他禁锢在五指间的那截腰肢开始冰冷。

  我没有背叛你们。

  喻南桥最后这样想着。

  从指尖开始,琉璃光泽开始蔓延攀附,将躯壳死死覆盖封印。

  喻南桥的身体从头到脚尽数成了琉璃石一般,滔天的火光之下映照出无比漂亮绚烂的亮泽,他垂眼半跪着,浓睫在晦暗的浓云之下阴暗不明,眉间的红痣艳得似血,就这么半跪在祭祀台,一动不动了。

  红线落在地上,被火光吞噬。

  怪物喉间微微颤抖,他想出声,可喉间像被绝望堵塞,他抬手,去摸喻南桥的脸,没有温度了。

  “南桥?”

  没人回应他。

  哀莫大于心死一般,火光开始消亡,喻南桥银白的长发被身后那只怪物颤抖地抚摸,“不……不行,你别离开我。”

  轰隆。

  天棚彻底倾塌,末世降临,台下众人被滚烫的岩浆所缠绕裹挟,他们嘶声求救着,皮肉开始焚烧。

  怪物无力跪在祭祀台,他嘶吼着,带着滔天杀意。

  “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你们不配他的庇护。”

  “我要你们循环往复,永远和我一样痛苦。”

  ——滴。

  清晨七点休息室传来电子闹钟的轻响,连带自动从小型水壶泄出的温热水流。

  滴答。

  玻璃杯在桌上巍然不动,杯内接住了最后一滴从水壶泄出的水,摇晃开,氤氲出透亮的波纹。

  这样细微的声响在喻南桥听来宛若轰炸爆破,他耳腔轰鸣,像是听见了纪岷疆的哭声,浓睫微颤,这个哭声太过绝望,不像他昨夜听到的那般带着撒娇的哭。

  一声一声逐渐嘶哑的哀嚎,带着滔天悔意,像是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为什么要哭得这样难过?

  “求你别离开我,南桥,我爱你。”

  耳边似有人在呢喃。

  “您好,我是您的爱慕者,我叫——”

  再然后听觉宛若被撕扯开来,男人带着爱意的呢喃成了婴孩的哭喊。

  “妈妈,我们想父亲了。”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他很难过。”

  机械女音下一瞬又代替婴孩,她毫无感情地,十分冷漠地说:“您是由祂一手创造的庇护者,无私而伟大,是怪物之母,也是观音城受尽信徒供奉的神明。”

  “无数玩家视您为梦中情人,在攻略途中却总以失败告终。”

  “您是否也会动心呢?”她停顿片刻,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带了困惑,“奇怪……您好像……爱上过一只怪物?”

  “并与之结婚。”

  ——铛。

  指针指到七点十分,钟摆开始摇晃,带了沉闷。

  喻南桥睁眼,眼前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又失明了,本来见怪不怪,但那条系得宽松的领带往下滑落,到了冷白秀丽的鼻尖,他这才发觉有日光照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领带取下,发觉是纪岷疆昨夜的那条,今天日光有些亮了,若是没有遮挡就这样醒来,怕是眼睛会疼,但因为被系了这条领带,所以喻南桥并没有感受到疼,反而日光的温泽让他很舒服。

  玻璃窗刻了镂空玫瑰花,日光裹挟着玫瑰花的影缠绕在喻南桥的胳膊上,水波粼粼一般。

  今天是三月二十二日,春意开始翻涌,窗外的观音城楼阁挨着楼阁,奢靡的长存千年的宫殿被改造而带了机械感,雕栏画栋的色泽都比平日里要好看,青瓦红墙绵延无尽,城墙环绕住静谧流淌的长河,两岸的玫瑰园随风晃起了大片大片的红。

  喻南桥下床,他把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咬在唇间,是苦的,一口温热的水下去也很难咽,于是蹙眉将药片咬碎,苦意在嘴里肆虐,他把一杯水喝了也好苦,记得冰箱里放了几颗软糖,他刚起床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没想起来昨晚厨房被他做饭做炸了,走了几步才意识到。

  但已经到了厨房,昨夜的一片狼藉尽数被整理,厨房所有的设备器材已经在无声中重新换了,喻南桥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全是糖果,都是软糖,还有……塞了好几层被方形冰块冻住的玫瑰花。

  “纪岷疆?”喻南桥想了想,他取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把糖纸细心叠好攥在手里,糖咬在齿尖,慢慢地含,也不咬,就只是含着,感受到甜味盖过了苦涩的药味。

  他倚着冰箱门,偏头看到了一个被洗干净放在台子上的瓷碗。

  是纪岷疆昨晚吃他做的饭的碗,没用洗碗机是手洗的,洗得这样干净还将水渍擦得一干二净。

  没放进碗柜里,特意摆在显眼的台子上,专门就是要被喻南桥看见的。

  喻南桥想,就这么喜欢他做的饭?

  把碗摆得这样明显是暗示他再做饭给他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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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日光不仅普照了观音城,连带春夜城、狂欢城与长居地下的长墓城。

  长墓城的人透过天洞而感受到暖意,仰头这样看着除却寻找物资便不会回归的人类故土。

  这个天洞是几年前一个男人给他们留下的,要求是让他们供奉一尊神像,作为报答,他会保护长墓城的安全。

  于是地面的怪物们无法闯入长墓城,外面是可怖的嘶吼声和啃噬声,怪物们互相撕咬,骨骼断裂的巨响连带山崩地裂的颤动不停歇地在地面响起。

  长墓城的居民躺在天洞之下,齐聚一起有说有笑地抬起胳膊,男女老少的胳膊被日光所温暖,带着久违的生命力。

  光点闪烁着,一个抱着熊娃娃玩偶的小孩悄悄离开,他的妈妈再三询问要去哪里,小孩想了想,说要去供奉那位神明,妈妈想了想,把手上浸了润泽的手链取下,珍惜地递给小孩,“帮我也感谢他。”

  “还有我,我也要感谢他。”

  “我第一次看到阳光。”

  “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归地面了?”

  更多人纷纷起身把自己珍贵的东西递给小孩,他们都是大人,大人身上杀气重拜不得神,只能交给小孩子做。

  小孩抱了一大堆东西,不得已只好把小熊布偶不舍地交给妈妈。

  他提着篮子,篮子里全是贡品,自己拿的贡品是一捧玫瑰花,是他养了三个月才长成的,听说那位神明生前最是喜欢玫瑰花。

  他进了地下隧道,隧道顶端点了煤油灯,很狭窄,就算他是个小孩也得膝盖跪地慢慢地往里爬,尽头是个被红帘子盖住的洞口,他掀开帘子,里面是一座神殿。

  神殿是长墓城最为圣洁干净的地方了,每天都被人虔诚打扫,这个神殿是长墓城的宝物,没有被其他三个城市所发觉夺走,因为它建盖在狩猎场的正下方,被狩猎场庇护着。

  由长墓城所供奉。

  那座神像就在前方,小孩把大家的贡品一一摆好,最后才把自己的玫瑰花放在满是贡品的供桌上,虔诚跪了蒲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我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日光,很温暖,是您那位丈夫已经宽恕人类了吗?”

  神像半跪着,与其说这是一尊神像,不如说这就是一尊神,只是陷入了沉睡。

  他是个长发男性,垂着眼,细眉间的红痣依旧秾艳,随着岁月的腐蚀,本来呈现极为漂亮琉璃光泽的外皮已经黯淡了,像是一块灰色的石头,可悲天悯人的神性并没有被剥离。

  这尊神像据说是很早以前就在这里的,是被一个身穿鎏金机甲的高大男人,他带着骷髅般的半面罩,露出一双浓金色的眼珠,他看上去分明就是血腥残虐的人,可对待这尊神像简直像是对待爱人,他会以终生保护长墓城为代价,而让他们去供奉保护神像。

  听说这位血孽颇重的、不像人类的男人临走时与神像待了很久,说了无数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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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民窟反抗军试图使用慈悲殿舍弃的炸弹实施爆破案的那晚,喻南桥请求春璟帮忙把炸弹的数据篡改,而后定时爆破的时候,看上去和真实爆破一样,但其实只是虚拟景象。

  春璟任务完成直接回家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就跑来白玉京了。

  喻南桥简直不是人,一天到晚都住在白玉京一样,所以他没多想直接就过来了。

  他是国际s级通缉犯所以不能经常用自己本来的脸到处跑,虽然他是春夜城的继承者,但除了他爹,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他到处用黑客技术惹是生非,所以观音城和狂欢城都带着极其痛恨的心情下发了通缉令。

  来白玉京之前春璟输入程序将脸重新塑造,这样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白玉京三等官员的长相。

  他来到白玉京问犯罪处长官在哪里的时候,没人发觉不对劲,这人还老实回答说犯罪处因为解决了大案子所以特意有三天假可以放。

  官员顶着黑眼圈对春璟说话时,春璟感觉扑面而来一股像死气又像是怨气的东西。

  他被吓一跳直接意外解除了程序,自己原本的那张唇红齿白的漂亮脸蛋让资深社畜的官员瞪大了眼。

  春璟:“……小爷果然帅啊,都让你这个男人看愣了。”

  官员直接按响警报器,在上班的生涯里第一次这么有激情,“s级黑客闯进来啦!快点抓住他——”

  他也想办大案子,他也想放假,该死的白玉京不拿人当人,天天压榨他们这帮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要死了简直。

  春璟直接拔腿就跑,橙色飞行器在半空盘旋,他跳出窗外,橘色半长发上的彩色石头发绳随日光荡出好看的颜色,亮晶晶的,像他那双碧绿色像是宝石的眼珠。

  高级仿生兵都抓不住他,还被他做了个鬼脸以做挑衅。

  耳边十字架被他快速拆解开来成了个微型电脑,虚拟屏幕在眼前投射,迅速搜索到了喻南桥。

  在观音城富人区的一家茶馆里,四周极其安静徒留水声潺潺,春璟按着三楼的红色窗沿直接跳了进来。

  檀香味在房间内无声焚着,弧度狭窄的瓶里放了束玉簪花,山水画挂在木色墙面上,美人榻上放了个琵琶,是喻南桥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把。

  春璟不太……欣赏观音城这种保存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古风味,他更欣赏刺眼无比的霓虹灯光和跑车机甲。

  他蹲在美人榻旁边戳了戳琵琶,琵琶弦细亮细亮的,他好奇,去摸了一下,从下往上直接利落地摸了一下,手指直接破了,血珠冒出来,他含嘴里吸了吸。

  好喝。

  琵琶弦给他拨弄出了声响,不远处的翠竹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了。

  喻南桥穿着一件青色的中式元素长袍,配了斜襟系带的直裾绣了提花竹叶,瘦削的腰被束住,他站着拿扇柄挑开了帘子,乌漆的长发拨到右颈这一侧,拿米白宽发带绑住了,不穿禁欲严谨的军服或是那类不近人情的白袍子后,他这个样子简直太温柔。

  有种……人.妻感?

  春璟看着喻南桥,然后碧绿眼珠意外瞥见了喻南桥怀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黑不垃圾的一团蜷缩在喻南桥怀里,喻南桥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抱着它,五指还轻轻拍着它,像在哄睡。

  这团毛茸茸的幼崽像猫科动物但有条遍布鳞甲的尾巴,像是鳄鱼的。

  鳄鱼?

  纪岷疆!

  春璟震惊了,他阿巴阿巴半天嘴才被自己找回来,他气愤地甩开帘子直直闯了进来,这个室外台子很宽阔,往下眺望就是一片葱郁竹林。

  他比喻南桥矮点,看人得踮脚,“你!我才一天不在,你就给纪岷疆生孩子了?”

  “喻南桥,你给纪岷疆生孩子了?还生个这么丑的?”

  喻南桥蹙眉,没听明白。

  喻南桥的沉默在春璟眼里成了心虚。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给我解释解释,我在外头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你就拿这个孩子报答我?”春璟今年刚十八岁,脾气又炸又乖戾,他此刻虽然感觉委屈但没哭。

  他才不哭,哭是三岁小孩的撒娇武器。

  哪个大男人会眼泪汪汪撒娇打滚啊?丢死人了!

  不、不哭。

  他这样想着,可眼已经泪汪汪了,他低头咬着唇,拿袖子来回擦着眼,橘色的发跟主人一起蔫了,“你……你果然不喜欢我,你都不给我生孩子。”

  他边哭边往前走,意图明显了。

  要抱抱。

  这个撒娇法子昨晚被某人试过了,喻南桥已经免疫,他抱着怀里的幼崽,扇子一抬,扇子尖尖抵着春璟这头气愤的小狮子,“别哭了。”

  春璟吸吸鼻子,“那……”

  “小璟,请你别吵醒它。”喻南桥抬指抵住唇,很轻地对春璟说。

  春璟把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能抱抱我吗”委屈地吞回嗓子,小虎牙都气出来了,要是他有尾巴,此刻肯定炸毛了,他边哽咽边叫唤,“我就吵我就吵我就——”

  银色枪支带着警告的意味轻轻砸在了茶桌上。

  翠竹帘子微动,这时茶桌另一边的人露出了身影,穿了身西装,他抬头,金色眼珠满是不耐烦。

  纪岷疆压着嗓子骂:“滚,要哭去别的地方哭,别在这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