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坂愣了一下,他说:“不可以两者都有么?”

  太宰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算人一向很准,所以也很擅长步步为营,让他人每一个步伐都按自己预算好的方向走。

  所以在月见坂这里,他也算到了。

  太宰治带着了然道:“这样太狡猾了。”

  月见坂:“……”

  他没想通,为什么全部按照计划来的——那个和侦探社女性们研究了三天做出来的绝妙计划,但结局和预计的不一样。

  说好的约会结束后的问温存呢?分手前的不舍呢?

  为什么他就要被说狡猾呀!这不是个好词吧。

  两人认识近十年,月见坂的情绪波动要活络的多,他小声了些:“我没撒谎啊。”

  负面情绪总要比正面的好识别,有时候说不出自己是快乐、幸福或者是慰藉的之类的,但伤心、痛苦等总是能第一个判断出来。

  月见坂想自己今天并不伤心,也不痛苦,倒推的话应该心情也挺不错。

  ……虽然太宰先生把他一个人落在那艘船上了,他的胳膊到现在都有点发酸。

  然而月见坂并不明白,他越是这样无辜坦荡荡,太宰治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了。

  脑子动得快在这里不是一件好事,月见坂就不明白,所以才无所谓自己所作所为给别人的影响。

  太宰治就是这个“别人”。

  是从什么时候起,月见坂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了?

  明明是只跟着他一个人的,把他推到中也身边半夜也要跑过来的,谁也不理只跟他说话的——

  跟绵羊似的月见坂。

  那个被打扮的像是洋娃娃一样,被先代首领枯木般的手扣留在身边的少年,凑到自己跟前说:“月见坂……我叫月见坂。”

  太宰治还记得他当时不屑一顾:“你叫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少年被推给了尾崎红叶,在她的照料和心理医生的医治下,从眼里只有太宰治的跟屁虫变成了中也翅膀底下护的崽。

  啊,变化的起点就是从这里开始吧。

  人的本性果然就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太宰治现在意识到这一点,竟然发现当时自己就有过不太高兴的情绪了,只是有更多的黑泥积压在身上,也就没有发现。

  “太宰先生,”月见坂打断他的思绪,“你不高兴。”

  这样的判断对月见坂来说实属罕见,太宰治动动肩颈:“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不是正在笑吗。”

  “我也刚才发现的。你今天一直叫我‘月见坂’,没有叫我的名字。”

  “……”太宰治有些惊讶挑眉。

  他感到不高兴时,就想和这个罪魁祸首拉远距离,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改称呼,在一周目时他也用过这方法。

  当时月见坂没反应过来,现在却可以。

  为什么用这一套?因为称呼他的名字,本来就是太宰治起初占有欲作祟的伎俩。

  看月见坂成为中也老母鸡的小鸡仔,懵懂地亦步亦趋,太宰治就想得用什么办法——也许是宣誓主权,也许是恶心中也,只要达成了,目的任由他人想象,所以他也不在心中明确,于是抱着模糊的心思,一改之前的疏离。

  “流,”他那天主动这么称呼,“我这样叫你没关系吧?”

  月见坂眨眨眼还没回答,中也就先说话了:“太宰治,你肉不肉麻!”

  好像他那时并没有太在意月见坂的想法和反馈,只是觉得中也跳脚的样子太搞笑了。

  太宰治:“那你顺便也猜一下原因吧。”

  月见坂竟然几乎没有考虑,很快答道:“因为系统没有帮你保密么?”

  抛去太宰治复杂的外衣,至少可以确认一点,这人的组成元素之一有“别扭”这两个字。

  眼下就可以诠释这一点:他即想得到这个答案,又不想。

  等月见坂说出来,他又退意萌生。

  ……或许在这里停止是最好的。

  因为他已经没办法预料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他没有失足的把握。

  可是月见坂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就连察言观色这一项也是不及格,还在喋喋不休。

  “系统有错,它背叛了你们的秘密。”

  月见坂喜欢从上帝视角来分析,忽略这之间游移的感情因素,所以总是得出匪夷所思、血压升高的答案。太宰治以为他这次也是这样,可却没想到他却说:

  “我也有错,常理道德下我应该阻止系统,可我还是听完了,这对太宰先生你而言是不公平的。为了达到公平,我也应该公布自己的一个秘密……”

  “我本来也觉得世界灭亡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最后答应的原因,有一点也是因为太宰先生。那时我觉得还未将太宰先生观察透彻,素材不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就答应了。”

  通了关窍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是互相选择,双选。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可是太宰治却没有走下这个台阶。

  他不信。

  他觉得月见坂这是在表达两人之间互不相欠的意思——按照月见坂一贯的脑回路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反问:“所以呢?”

  “……就是,很感激?”

  月见坂本能的回答,坚定了太宰治的想法。

  “游乐园、晚餐、电影,”太宰治列举今天的流程,“这些事对你来说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根本就没有区别。你明明可以单拎出来自己去,非觉得两个人一起可以,一个人就不行?”

  如果不是侦探社大家推他出来,站在月见坂身边是另一个人,那也会说“今天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对月见坂而言,身边是谁都没有区别啊,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存在了。

  出来约会也只是想要轻小说大赛的安慰奖而已,不值得抱有期待。

  太宰治在一阵动摇中,所想要的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坚定:他想成为这个存在,但是不可以,也没可能。

  刚才是他退一步月见坂跟一步,现在变成了他进一步月见坂退一步。

  每进一步,太宰治就发出质问。

  他罕见地没有披上伪装。

  黑手党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要试图去窥探同伴的内心,而对太宰治,更是出于自发的、恐惧的回避,没人想要看透他,但人人又对他好奇。

  此时太宰治抛掉那些虚假的东西,正是因为他认为月见坂是永远不可能产生这样的好奇心——单纯的物理上观察不算,他在这时候就大胆地将自己剖开了。

  冷下来、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回到了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光,两人的关系趋于原点。

  “你会把我视为比‘在意的人’还要更重要的存在吗?你会在意我的想法和感受吗?”

  “你会从我这里获得反馈吗?快乐的、温馨的、幸福的,你没有,你连‘开心’都是剧本安排好的。”

  “所以你也不会想到亲密的距离,也只会把‘可爱’这个词用在狗上面。”

  太宰治的质问,全部都是那天在武装侦探社告诉月见坂的,“爱情是什么”的回答。

  他在窃听器里全部都听见了——当时还觉得很有趣,现在就来回旋镖扎心了。

  月见坂只能下意识地:“我……”

  他从地下实验室的培养皿出来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训练过“口才”这一项。所以月见坂的嘴不是什么好嘴,又笨又让人着急。

  “你让我想想。”

  听到月见坂这么说,太宰治呼吸一滞,顿时上涌拥挤的气就泄下来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月见坂又开始了那样委屈的表情。

  可太宰治也不是月见坂肚子里的蛔虫,月见坂是真的有些无措。

  他只是想说些有意义的话……

  晶子小姐就是这样教的——约会结束后,双方会说一些有意义的、温存的感叹,所以他把这个秘密放置了,放到现在来说。

  可太宰治明显不开心。

  “我发现太宰先生不喜欢排队,所以现场买了速通票。”

  “我也不太能确定幸福的反馈,但是我会想要你的认可,不再烦恼的心情,也算是抱有对你反馈的期待吧。”

  “剩下的……”

  如果前两个是偶尔想过的东西,最后的问题月见坂还真的从没考虑过。

  一点、一点,月见坂蓦地发现太宰治的风衣被一颗颗针眼般的水滴打湿了,晕出深色的痕迹。

  然后是逆向的风,将太宰治微微卷曲的黑发晃动,还有一丝冷意和草地泥土的气息。

  月见坂打断自己的话:“要下雨了,太宰先生。”

  现在只是小雨点,可能很快就会变成倾盆大雨,他们都没有带伞,淋雨后衣服、头发会打湿,会从头到脚的发冷和感冒,不好。

  一点都不是完美的约会结局。

  月见坂去拦了个出租车——他和太宰治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所以也就没有顺路回去这么罗曼蒂克的续集。

  在太宰治走之前,他说:“太宰先生,剩下的问题请让我再想一想。”

  又顿了顿,再说道:“一路平安。我……很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在车启动出发的前一秒,月见坂跟打补丁似的又说:“——不是剧本。”

  不是剧本,是真心的。

  太宰治清楚这个意思,但是他默默将车窗关上了。

  一面车窗玻璃,将他和月见坂隔开,也和外面逐渐大发的雨势隔开。

  啊,雨要下大了。

  之前随手就拦到的的士好像花光月见坂的所有运气,接下来他再也没打到车了。

  他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考虑要不要联系一下编辑接自己,编辑的家貌似还挺近的。

  雨滴变成雨珠,来势汹汹,落在月见坂的脸上,竟然有种突然的冰冷触感。

  月见坂低头看着被打湿的地上,打了个冷颤。

  然后一辆车子停在他面前,有点眼熟。

  “上车。”

  太宰治的声音在雨天闷闷的,对月见坂来说却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