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港口黑手党干部的话,直接把琴酒全部安排完毕,这下他就算不想来,也得必须来。

  但是所谓照顾,也不至于像护工那样勤勤恳恳、强行破坏社交距离,大部分时间守着就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在月见坂附近发呆。

  琴酒第二次有了能安心养伤的机会,偏偏每次都跟月见坂流有关。

  VIP病房很大,他也不会在月见坂面前晃,窗边或是离得远一些的躺椅是琴酒最常待的位置。

  有时候月见坂有种错觉,不是琴酒来病房了,而是窗边和躺椅长了一个琴酒出来。

  他们偶尔会说几句话,不过大部分时间病房里都是月见坂敲键盘的声音——虽然被强制疗养,但实验室那边进程不能落下,他每天都会接收处理数据,偶尔还会跟宫野夫妇开个短会。

  然后在某一次夕阳,最后落日的阳光洒进病房,琴酒转身准备离去时,月见坂叫住了他——

  “……上次是我失态了,你没事吧?”

  “我早就忘了。”

  琴酒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月见坂一个人,他叹了一口气。

  系统:【累吧。】

  “太累了,”他摸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每天都要保持演技,消耗太大,结果正好在疗养,饮食也清淡得不行……”

  月见坂现在就想吃些重口味的东西,不过那种程度的话,以现在的身体来说只需要一两口,就能把他送进ICU。

  他甚至有点后悔,要写这样的人设了。

  ——不仅在琴酒面前演戏耗脑,每天要做科研也很耗脑啊。

  月见坂暗自下定决心,要加快进度。

  *

  琴酒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港口黑手党会故意促成现在这样近似于监视的局面,但也许是对月见坂本人的关心大过两个势力之间的暗中博弈,宁愿牺牲一点东西来换取他的安全。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是月见坂已经习惯这样的环境了——

  “今天的病房很空啊。”

  知晓一切的起因,就是琴酒这句看似随意的感叹。

  月见坂微微侧头:“是吗,是他们没在吧。”

  “他们?”琴酒动作一顿,“我以为是‘它们’。”

  “也没关系,反正两者之间也差不多。”

  “他们”指的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虽然他们放话说让琴酒负责到底,但也不会真的放月见坂在再也不来,还是会定期来探望一次。

  “它们”则是指有着和上述两人同一个名字的博美犬和金毛犬。

  两人看似在打哑谜,其实对对方的暗指门清。

  琴酒靠在窗边,双手抱胸,“你故意在等我问。”

  “……就算你不问,我也一定要说,”月见坂把电脑合上,“当我随便发牢骚。”

  琴酒:“就算我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不怕我告诉组织么。”

  月见坂:“那也无所谓——而且,应该说正好你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所以我才能说出口。”

  两人沉默对视。

  月见坂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变化很大,琴酒看似不在意,其实都很清楚。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甚至脸还稍微圆了些。

  但眼里的挣扎和萎靡却瞒不住。

  按照月见坂流之前那么自尊的性格,把他束缚在病房的一片天地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就像猫狗之类被长期关在狭小空间里会抑郁一样,月见坂碍于身体,每天最多的活动范围就是病床附近和洗手间,要出去望风晒太阳还只能坐轮椅,他心理状态不好很正常。

  把他关在病房里,无异于将海中游鱼困在手掌大的水洼之中。

  在月见坂还未入院、还在实验室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想对琴酒说什么,不过琴酒当时并不感兴趣……结果错失知晓一些情报的机会。

  这一次琴酒不会再放过了。

  所以与其说他在默然旁观、无动于衷,倒不如说他是故意等月见坂的情绪发酵,直至再也忍不住的时刻。

  显然,他成功了。

  ……也许月见坂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这不是他需要在意的地方。

  所以琴酒一抬下巴,示意月见坂继续说下去。

  之前在银行时还因自己的废弱之躯恼羞成怒的博士,这时候也抛掉了自己所谓的自尊。

  月见坂面无表情抓着被子的一角。

  就像是一个快爆掉的气球,评估自己从身上哪里划开一个口泄泄气比较好。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不是很早就发现了吗,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和我养的狗有一样的名字。”

  琴酒:“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和【它们】就是同一个人。”

  月见坂抬头看他,食指指尖按住眼角,“【它们】是他们的眼睛。”

  琴酒挑眉。

  他的反应刺激月见坂继续说下去。

  月见坂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对吧。”

  琴酒道:“当然。从进这个医院第一天起,你的身体状况于组织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他入院时做过全身检查,而这里是组织控制的医院。

  琴酒作为离他最近的人,当然也是知道得最清楚的,月见坂体内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除了死亡、或更快的死亡,没有其他结局。

  “他们太怕我死,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管我。又害怕刺激到我,所以改造了狗的其中一只眼睛,往它们的大脑里植入控制芯片。”

  “只要他们想,就可以随时看到我在做什么,状态怎么样,包括每天催促我从实验室下班……甚至为了不让我反感,每个人选择改造的犬类品种也不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港口黑手党想,就可以看到组织内部的东西,的确需要警惕。

  琴酒引导月见坂说出更多:“他们怕?难道不是你更怕么?因为害怕死亡,所以才无法接受自己的弱小,拒绝被旁人所注视,所怜悯。”

  “呵,”月见坂竟然发出一声冷笑,“原来都是这样看我的吗。”

  “琴酒,你不懂。死亡是他们所畏惧的,我从不畏惧死亡。”

  “我唯一会担心的,只有未来我所钟爱的领域没有刻上我的名字。”

  琴酒无情打破他的蓝图:“很可惜,组织的实验计划是秘密进行的……就算实验成功,你剩下的时间也不够拿来去功成名就。”

  呼吸间,月见坂因自陈而起的挣扎竟然开始变质,露出一丝无人能解的疯狂。

  “所以你们都不明白。”

  他放慢语速,一口一字顿道:“只要是【我】就可以了,至于是现在的【我】,还是其他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中也他们还是太过保守了,不敢试错我的计划,才把我送到这里来——只要宫野夫妇的课题一旦成功,第一受益者就会是我。”

  琴酒双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相信只要听到月见坂这段话的人的反应都会一样,感到“无法解构”其中的内容,被他的逻辑绕进去。

  但他从来不是在一个地方拼命纠结的人——会知晓的、理解的,迟早会如他所愿,他有自信会掌控一切。

  他更在意的是,对月见坂整个人的看法又一次被打碎重组了。

  第一次见到月见坂,他初次判断对方不过是个爱伪装的无聊之人。

  第二次见到月见坂,发现他在自己的领域所塑造的强大。

  第三次改观,则是银行事件时,在他强大的外衣之下几乎腐朽的内壳,他的自尊自负,以及弱点被揭穿的屈辱。

  现在是第四次……琴酒觉得自己完全能看懂他了。

  原来月见坂真的不畏惧死亡,他怕的只不过是被否定能力,就算躯壳埋入坟墓,精神依旧振臂高呼。但周围人的过度关注,让他敏.感又神经质,才表现得那么矛盾。

  所以强大是真的,脆弱也是真的。

  琴酒不由得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没想到月见坂卸磨杀驴:“不告诉你。”

  琴酒:“……”

  发泄一通的月见坂看起来好了不少,他揭开对话之下的暗潮涌动:“反正你会给全部告诉黑衣组织的,不是么?我给你情报,你听我发牢骚,我们两清了。”

  所以追问的问题,要等到下次再说。

  被倒打一耙的琴酒:“…………”

  好吧,也许对月见坂流的印象需要再改观一下,不只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

  很难说未来的琴酒冷酷又无情、还变成雷厉风行的实干派,这其中有没有月见坂的影响。

  反正他下一次是不会想那么多了。

  *

  琴酒气势汹汹地走了——

  虽然他的表情没太大变化,但因动作幅度而摆起来的大衣可以说明一切。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月见坂才完全瘫在病床上,跟没有骨头似的。

  “我跟你说,系统,”月见坂撑着死鱼眼喘气,“但凡琴酒大个两三岁,我就骗不过他。”

  毕竟只有在少年时期,才会有无端的多想啊,连冷血杀手也不例外的。

  系统:【我看出来了。不过,这次效果很不错,他在[名柯世界]戏份不算最多,但分量很重,背景融合度又往前跑了一截。】

  “好,终于可以出院了……”

  月见坂喃喃。

  谁知道之所以他在医院疗养这么久,是太宰先生和中也的制裁呢?

  这一切都还要从银行事件说起。

  从抢匪是梶井基次郎这点可以看出,银行事件彻头彻尾都是月见坂自导自演的。

  系统给特别行动开了挂,提醒梶井基次郎在琴酒的子弹闯过来之前引爆柠檬炸弹脱身。然后是月见坂故意摔下楼梯,到住院,让琴酒听见双黑飙戏(虽然中途两位演员一度真情实感),再到刚才和琴酒的对手戏……至此,终于结束。

  看似顺利,实则在前期准备就够呛。

  首先要达成效果,伤害自己不可避免。还好月见坂经过一周目的洗礼,知道提前跟演员们说清楚,让他们不要担心。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对此十分感动,然后让月见坂事后在医院读作疗养,写作关禁闭反省。

  跟琴酒的对手戏,也是在他们说可以之后月见坂才开演,而因为要在琴酒面前高强度保持演技,多的消耗化为精神萎靡,又刚好很适合对手戏的状态。

  其次,是太宰治。

  在医院出现的太宰治,没有穿卡其色风衣,而是曾经在港口黑手党时的黑色大衣,还让绷带遮住一只眼睛,重现十几岁年少时期的造型。

  当时太宰治答应得倒是很轻松,问题出在月见坂自己身上。

  他问月见坂:“你的剧本都排好了?”

  “是的。”

  月见坂回答很认真,事无巨细:“到时候,我会以太宰先生之前那样‘如果说出来会很难为情’的感觉去欺骗他,这样就能很好带他节奏。”

  “等一下,是什么感觉?”

  “是太宰先生的,‘如果说出来会很难为情’的那种感觉。”

  太宰治:“……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