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惊雷直奔秦彧而去，白旻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这时候死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这一次的天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别说来不及打开结界，就算能赶得上，恐怕也是扛不住的。
白旻被那道天雷劈了个正着，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让他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凤千停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他释放出十分强大的冰法术，这几乎也超出了他身体的极限，最后竟是将那道闪电都冰封住。
趁此机会，他冲上去将已经被电焦的白旻拖了过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确实在白旻身上闻到了一股肉的香味——他几乎要被电熟了。
白曜也被天雷燎到了一点，只是那么一点点，他就感到无比疼痛，更不用提白旻伤得那么重。
“为什么会这样？”白曜道，“为什么？”
凤千停道：“你当是为什么？如果宁怀栩和秦彧只是单纯地死去，那自然安稳无事。可他们现在既不算死，也不算活，还通过不正常的手段拥有了神力，甚至像他们这样的还有很多，严重破坏了平衡，你以为天道能容得下？现在天来收人了，秦彧、宁怀栩、其他被制造出来的傀儡，还有莫琮和莫襄，他们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
陈婉宁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殿下，你说得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凤千停哽咽道，“他们本不该存在。”
白曜道：“可是莫襄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他要怎么说？讲实话吗？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八荒六族进行报复，把人的身体炼成容器，之后改用直接锻造合适的身体，再将人的灵魂放进去，利用你藏身帝皇山，榨取正神的神力，如此一来便将人、鬼和妖全都串联起来，至于剩下的龙族和凤族，这场灭世的浩劫已经这么大了，他们也是跑不了的。”凤千停悲戚地说道，“白亲王，你不光是坏，更是蠢得离谱！可见当初没有让你成为妖族之王，是白岩帝君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白曜被刺激得大声尖叫，不过上天没有给他抓狂发疯的机会，直接又是一道天雷落下，从天灵盖贯穿到脚底板，将他劈了个外焦里嫩。
白旻过去保护秦彧的时候，特意将乾坤袋摘了下来，因为里面藏着宁天胄的灵魂。在扔出去的过程中，乾坤袋上的抽绳松了，这让宁天胄得以自己出来。他是能知道外面的情况的，也知道这时候留在乾坤袋里更好，毕竟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神器，藏在乾坤袋里，别的不说，保全自己不魂飞魄散还是足够的。
然而，身为老流氓的他即便将利害想得如此清楚，最后还是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他走过去将陈婉宁扶了起来，道：“孙媳妇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怀栩今天或许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尽数跟他说了吧，别留下遗憾。”
陈婉宁苦于哭不出眼泪，她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你自己看看，那小帝君都成什么样子了？谁还能保得住怀栩？”宁天胄道，“你们两个也反复纠缠磋磨了几百年了，也是时候有个说法了。”
“陛下……”陈婉宁忽然觉得宁天胄在她心中的形象都变得高大起来，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威名赫赫，横扫蛮族，名震中州的齐明帝，而不是一个假借齐明帝之名的市井小混混。
“去啊！”宁天胄推了她一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墨迹呢！是好日子过多了吗？”
陈婉宁连续好几个趔趄，终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宁怀栩跟前。她颤颤巍巍地将宁怀栩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小声道：“你这个傻瓜，别人说你不如宁怀钦，你就真的相信了？魏相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总教导你人要有自信，不能动不动就自怨自艾，自轻自贱？魏相说的话你都记得，怎么偏偏就忘了这一句呢！
“我早就不恨你了，在鬼界的时候，我经常偷偷地去看你，我知道你出于愧疚自领雷刑惩罚自己，每次你受完雷刑，是我照顾的你。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唯独你自己被蒙在鼓里……你就说你傻不傻，那么明显都发现不了。
“乾儿知道你是他的父亲，还时常嚷嚷着要见你。他是一个特别顽皮的孩子，但是在听到你的名字时，他就会变得非常安静。真是的，明明是我一直陪着他，为什么他喜欢你呢？
“宁怀栩，我跟你是结发夫妻，你怎么会觉得，我对你只有恨呢？”
陈婉宁抵着宁怀栩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宁怀栩，你就是个王八蛋！”
在雷声阵阵中，她扶正了宁怀栩，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其痛揍了一顿。
宁怀栩她是舍不得打的，不过现在的宁怀栩顶着一张他兄弟宁怀钦的脸，坦白来说，她活着的时候其实有些看不惯宁怀钦，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拥有了很多别人穷尽一生也不得到的东西——崇高的地位，父母的疼爱。尤其是后者，宁怀栩最盼着能得到帝后的疼爱，可是一直没能得到，再加上后来，宁怀栩为了给宁怀钦让位选择杀子再自杀，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过一个念头。
要是这世上没有宁怀钦就好了。
被揍了一顿的宁怀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以一个特别奇异的姿势躺在地上，陈婉宁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一刻，宁怀栩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清明，他喃喃道：“婉宁……你是婉宁……”
“你别叫我的名字。”陈婉宁道，“我曾经梦想自己会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文武双全，能摆平世界上所有不公不义之事。最开始我嫁给你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的梦想成真了，毕竟你是太子，以后会当皇帝，皇帝就是九五之尊，再没有比皇帝更厉害的人。谁知道……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别说摆平所有的不公不义，你甚至连自己的心都正视不了，你连自己都战胜不了，又何谈去战胜你的敌人！”
宁怀栩依旧重复着她的名字：“婉宁，我的婉宁。”
“他们说你不行，你就证明给他们看！”陈婉宁道，“实在不行，你身为皇帝，谁要是敢多嘴多舌，你就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谁又敢多说什么！妄议天子，就算定不了死罪，也足够让那些人把牢底坐穿！你不忍心去做的事，那就找别人做，你怕什么？他们拿着俸禄，本来就是要替皇帝办事的，不然要他们何用！”
宁怀栩流下了几行热泪：“婉宁，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陈婉宁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宁怀栩的脸，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或许以当时的情况，已经别无选择了吧。开弓没有回头箭，好歹结果是好的……你用你的死，成全了齐武帝的威名，为魏相洗清了冤屈，也惩罚了奸佞的小人，虽然给自己留下了几辈子的骂名，可你应当是开心的吧。”
天雷阵阵，陈婉宁已经预感到，下一道天雷很快就要来了。
她讲宁怀栩扶起来，将他抱在怀里，道：“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什么话？”
看来是没听到。陈婉宁再次重复道：“我说，我不恨你了。你又是不肯轮回又是自领雷刑，便是天大的罪孽也赎清了。”
宁怀栩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陈婉宁笑道：“别多想，我只是留下来陪儿子罢了。”
“是么？”
“不过这一次，我不想管那个调皮捣蛋的臭小子了，我要陪着你。”陈婉宁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坚定地说道，“活着的时候，我一心扑在几个孩子身上，从未察觉到你的不对，这算是我的失职吧。所以为了弥补你，我跟着你一起走。”
宁怀栩生前的记忆复苏了，被造成傀儡后的记忆则冲淡了。他没弄明白陈婉宁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忽然感到唇上多了一点冰凉的触感，竟是陈婉宁捧着他的脸亲吻了他。
还不等他感受一下这久违的亲吻，天上的一道惊雷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他们身上。陈婉宁只是灵魂，当场便魂飞魄散。宁怀栩有一具用神机术锻造的身体，所以撑得久些。陈婉宁消失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秦彧，他记得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来找他；还有抱着白旻的凤千停，他们两个是之前在丰城碰到的，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白旻还试图和莫琮争夺自己的灵魂；而剩下的那一老一小，老的不认识，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小的，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
“乾儿……”宁怀栩艰难地吐字，“你能，叫我一声父亲吗？”
宁乾当初死的时候还很小，确实是没有叫过几声父亲。这次肯定是永别，他很想听一声父亲。
可惜，有些遗憾，一旦留下，就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他直到身魂俱灭，也没能听到那句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