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里生着地火，暖阁外有士兵层层把守，想要进来需要经过层层通传，能不能答应还要另算。但是身为一只猫，却可以绕开层层防守进入暖阁。
小猫走进暖阁甚至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了，榻上的人无知无觉，依旧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躺着。小猫跳上床，在那人脸上舔了舔，也是到了此时，浑身绵软没有一点力气的秦彧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小小的狸花猫，秦彧揉了揉小猫身上柔软的毛，小声说道：“在这宫里，也就只有你不会嫌弃我。”
小猫的身体中住着莫襄的灵魂，因此也会口吐人言。秦彧发现他会说人话也没做他想，只当他是一只有道行的小妖怪，依旧每天给他喂饭喝水，把他当成是自己在皇宫里唯一的朋友。
莫襄道：“宁建文又对你干什么了？”
其实不用问他也能猜出来是什么。宁建文身为皇帝，整日沉迷于求仙问道，脑袋空空让人绝望。他不重朝事，只重享乐，后宫的妃子千千万，孩子也生了不少，可跟女人生孩子是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宁建文本身是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皇帝，而秦彧，就是他养在身边的禁脔。
作为一个脑子里只剩下情事的皇帝，宁建文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秦彧。秦彧这个人也是脑子不好使，宁建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皇帝，他却是征战沙场的武将，随便一出手就能将宁建文打得哇哇叫。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对君忠诚，君主是天，君主是地，不忠于君主就是毁天灭地。只是不一样的是，秦彧父亲效忠的先帝虽无大功，但也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好皇帝，对他忠诚也并无不可。反观宁建文就实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对秦彧百般凌辱，将一个将军贬低到了尘埃里。
当所有人都在说一个人不好的时候，那这个人即便本身没有那么糟糕，也会渐渐相信别人的言语，最终相信自己是一个不好的人。秦彧就是这样的，从小在父亲那里就被处处贬低，现在长大了也总被朝中别有用心之人挑挑拣拣，更不用说宁建文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南边的战事怎么样了？”秦彧道，“陛下忽然把我召回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安排。”
莫襄阴恻恻地道：“当然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宁建文再派过去的人根本就是一个酒囊饭袋，空会那么多的战术兵法，可之前都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实践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寇为？已经散了一半士气的士兵，也必然打不过裴见带领的军队。”
秦彧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大势已去，如果不主动投降的话，那等待他们的自然只有死亡。”莫襄道，“像是这种都死到临头了还认不清楚情况的蠢货，他们根本就是死不足惜，你有担心他们的时间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秦彧低声道：“陛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啊。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他该怎么做了吗？”
如果莫襄现在没有附在猫身上，他的白眼一定以及翻上了天。同样的话他又何尝不是已经跟秦彧说过很多次了，他自己不听，那就说明他是自作自受，何必还要跟他多费口舌。话说到这份上，再接下去就只能是吵架了，莫襄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就直接睡过去了。
这时，秦彧仿佛是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慢慢翻了个身：“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你随便怎么样都与我无关。”莫襄道，“你死了最好。”
秦彧道：“别生气，你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莫襄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觉得你现在过得实在憋屈，想在他们攻破永安之前带你离开这里。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你就跟你效忠的大齐死在一起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秦彧问，“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就没有好脾气。如果你觉得我烦了大可以离开，为什么还要一直留下来呢？”
莫襄伸出爪子在秦彧身上挠了一把：“因为你蠢！那些人一边依靠着你，趴在你身上吸血，一边又要对你处处指摘，嘲笑秦家是屠户出身。你到底明不明白，他们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守护。”
秦彧忽然想起莫襄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故事中的人和他一样，一门心思地守护着背叛他的人，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放弃。那时候他开玩笑说他故事里的人就是他自己，之所以编成莫须有的故事是为了拐弯抹角地笑话他。现在来看不是那样，故事中的人和他还是有很大不同，比如那个人的手段很极端，一定要非常了解他的人才能理解他、支持他。
“你是不是曾经遇到过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啊？”秦彧道，“总觉得你和我才认识不到三个月，不至于对我有那么大的怨气。”
莫襄：“没有！”
这时，宁建文身边的太监快步走进暖阁，莫襄听到声音后将帘子放下，然后躲到了秦彧身后。
秦彧稍微侧起了身，道：“李公公有什么事吗？”
李公公平时说话都是掐着老旦似的嗓子嘤嘤嗡嗡的，今天却是破了音：“秦将军，出大事了！敌方大军已经攻破了朱雀关，马上就要朝着永安来了呀！”
“当真？”秦彧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藏在他身后的莫襄心想：对方那么强，你们那么弱，被打到家门口不是很正常吗？
“可我能做什么呢？”秦彧看着自己的手，“我已经被卸了兵权，被贬为庶人，已经没有资格再领兵打仗了。”
隔着帘子看不到秦彧的表情，李公公只好凭着感觉低声劝道：“将军，之前是陛下太冲动，您莫要同他计较。现在大敌当前，除了将军，还有谁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只有将军能让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才能让我们有一战之力啊。”
秦彧半晌没吭声。
早在太上皇帝那个时候，大齐就已经显现出颓势，其他郡县藩镇屡次出现异动，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秦彧的祖父在军队中崭露头角，被太上皇帝重用；之后秦彧的父亲领兵挂帅出征，平定了四方动乱，被册封为安平伯，到了秦彧这一代，秦家的荣光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功高震主引来了许多人的忌惮。而寇为也恰好抓住了这点，让人到处去散播他叛国的谣言，意在离间。
而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寇为的这一手离间计也玩得很成功。所有人都认定他要叛国，宁建文削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庶人。当然，他被藏在宫里只有宁建文和他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知道。
其他人就算认出来他是谁，在被李公公旁敲侧击地警告过之后也不会说出去。
李公公的脸都快笑僵了：“将军……”
秦彧道：“你去外面等我一下，给我点时间更衣。”
“好，好！”李公公道，“将军果然大义。”
“出去吧。”
李公公离开之后，莫襄道：“你这是准备去送死了？”
“这一天早晚要来的。”秦彧道，“你不用劝我了。”
“这天下有什么好守的！”莫襄道，“现在的大齐已经烂透了，正好是破旧立新的时候，还不如让杨子仲他们把永安打下来，他当皇帝算了！”
秦彧忽然打断他，言辞真挚：“我守。”
莫襄：“滚！要死给我死远点！别死我面前！”
……
不出意外，秦彧死得很惨，而且死之前还遭到了算计。永安之中一直在传他是叛徒，这并非空穴来风，永安之中的确有叛徒，但不是他，而是平西侯耿家。秦彧在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平西侯打开了城门放世家联军进了永安城。
他从始至终都是清白的，甚至在死了之后，他都是用剑撑着身体。
寇为还想再给他一脚，坐在马上的杨子仲道：“秦将军峥嵘傲骨，可杀，不可辱。大哥，他都已经这样了，就放过他吧。”
或许是因为之前算计了他，寇为心有不忍，也就听从了杨子仲的话。
大军进驻永安之后，莫襄悄然出现在永安城外。他走到了秦彧的尸体面前，用舌头舔了舔秦彧脸上的血，片刻后，他道：“你把他的灵魂收回来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莫琮晃了晃手中的乾坤袋，说道：“搞定。”顿了顿，他弯腰掐住小猫的后脖颈子将它提溜起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附在一些猫猫狗狗上？莫不是当猫狗当习惯了，这以后我要是给你造一个身体，你还会用吗？”
莫襄道：“滚！”
“态度真差，你再这样我可不跟你共用身体了。”
“白曜跟你说了什么？”
莫琮道：“他来找我合作，当然是为了妖族的王位。妖族历代帝君都是不争不抢，以和为贵，他不想那样。他觉得神是天上的主宰，妖族是地上的王者，凤族和龙族在几千年前叛出妖族，人族更是卑贱，该付出代价。”
莫襄道：“那看来还是一个有壮心的人啊。”
“雄心壮志？算了吧，他连自己的同胞都不在乎，还谈什么雄心壮志？”莫琮道，“你可别忘了，这造神计划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想到用神机术来锻造容器，最开始的实验体都是半妖。那些半妖从哪里来的呢？都是白曜亲王亲自送来的。
“那些可怜的人妖混血，他们在中州活不下去，人人喊打，天真地以为回到北荒，回到妖族的地盘就好了。可没想到，人族最多是驱逐他们，妖族却直接将他们送上了死路。有几个妖怪令我印象深刻，他们好像是一对兄弟，是狐妖，一个叫了年，一个叫了光，他们发现自己被白曜卖了的时候，那表情当真是精彩。而且他们身为妖怪，却能在我手下抗下十招，也算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你比我还疯。”莫襄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很刺激不是吗？”莫琮道，“我很享受别人在我面前跪地求饶的样子，如果有一天连无涯也能跪在我面前那就最好了。”
莫襄道：“那可能还差了很多。像是傅声那种给几块金子就能骗走的人可是不多，而且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也不足以违逆天道，你想怎么做？”
“那就回天上呗。”莫琮道，“在人间不好找厉害的神官，可是天上随处可见啊。”
莫襄讶道：“你说回天上就回天上啊！”
“那当然。”莫琮道，“所谓飞升，其实就是他们某一方面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的人，这时候再为人就是让天道不容的，所以就会有天劫落下，承受不住就得死，承受住了就能飞升成神，当这个人变成神之后，他的力量在一堆神中间就显得平平无奇，这时候他就不是最特别的了。”
莫襄道：“你倒是挺善于发现的。”
莫琮笑道：“毕竟也飞升了这么多次，这么点东西再发现不了不就白费了吗。”
“你放我下来吧。”
当他的脚落在地上后，莫琮忽然喊道：“牧云襄……”
莫襄转过头：“你在乱叫什么？”
“我有没有乱叫你最清楚。”莫琮道，“牧云部在千年前奉命为人皇镇守平州边境，你就是平州牧云氏的后裔。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所有承蒙人皇恩泽雨露，却对他肆意诋毁之人，我说得对吗？”
牧云襄道：“你很厉害，这也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