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大人真是厉害啊！”许翩特别捧场地为他鼓掌，一张嘴夸得他几乎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久闻金神域首席炼器师的大名，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我曾经见过金神域的寂空大师，那是一个老头子，所以我下意识认为玄阳大人也是那样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先入为主了，玄阳大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要我说，那什么神界美男之中也该有玄阳大人的一席之地才对。”
千弦忍不住笑出声来。许翩这样的夸赞，连他听了都有点承受不住，更不用说向来就喜欢听别人夸奖的师如彻了。
“没有了……哈哈哈，没有了！”师如彻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胭脂一样，“哈哈哈，傅声、聂含明和耿殊遥也挺好的了，他们确实更好看……哈哈哈，不过我知道我也不差。你可以继续夸……不是，你们过来看看，要不要再给这个女鬼加点安魂曲什么的，这样也能以防万一啊。”
白旻率先一步跑到了丽娘面前：“她为什么会忽然跑出来？”
凤千停被丽娘咬过一口，现在还心有余悸，因此他躲得最远：“千弦，要不你弹奏一支安魂曲吧，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啊。”
许翩道：“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发疯暴走啊。”
“的确。”千弦道，“如果不是鬼王特别交代过，像她这种恶鬼，都不用等她跑到野外，在她冲破炼狱塔禁制的那一瞬间就会被诛杀。”
“总要有什么原因吧。”宁天胄用他多年来当皇帝的经验来看，断定这件事总要有什么诱因，“出自她自身或者外在的因素。唔……她现在这副样子一看就是遭受过很大折磨的，当时的看守呢？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
当时的看守也是在的，许翩道：“你们当时说了什么，能想起来的全给我复述出来。”
鬼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他们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家长里短，或者自己活着的时候的糗事。这种东西一般只有在极为亲密的人之间才会说出来，现在许翩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一遍，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千弦却看不懂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还当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厉声喝道：“赶紧说！”
为首的一个鬼兵脸色变得煞白，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腰间的一个小布口袋在刚才的交战中破了一个洞，不大，但刚好能让里面的枇杷露出来。他道：“千弦大人，我认错。我不是故意去偷李大娘家的枇杷的，只是我实在是太馋了，虽然吃不了，但也想闻个味儿解解馋。”
应该不是这个。千弦从容道：“下一个。”
“我也没说什么，一直都有在好好地当差。”另一个鬼兵道，“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鬼兵道：“那我说了啊。就是千弦大人你啊，活着的时候就和许翩大人一直藕断丝连，爱而不得，本以为死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谁知道还一起成为了鬼王身边的两大鬼使。每天西荒的鬼来得来，走得走，来来去去两千多年过去了，两位大人还是老样子。不是，千弦你行不行啊？”
千弦脸都变黑了：“……”
许翩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她道：“你们每天当值的时候就说这些啊？”
那鬼兵也不知道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说出口了，胆子也大了不少：“那，一直在一个地方站着，不能随便走动，人族的士兵还有吃饭或者尿急的时候呢，我们只有换班才能离开，那多无趣啊，总得有点乐子供我们消遣啊。”
许翩道：“照你们这样，是不是鬼王也会被你们消遣？甚至天上的神也逃不过啊？”
鬼兵疯狂摇头，道：“不敢不敢。”
虽然这很让人意外，但显然也不是这个。许翩盯着最后面的几个鬼兵，道：“你们呢？看来当差的时候寻点乐子消遣是常事，你们可别告诉我，当差的时候真的在那里老老实实的站着。”
“我们聊得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鬼兵道，“也不是关于鬼族的，而是来自天上。现在不是都已经传遍了吗，风师被抓，莫琮和药王叛变，早已经伏诛的狂神卷土重来，天上已经要乱套了，连时岚上神都被逼急了，亲自跑来鬼族找鬼王，几乎要动粗了。”
西荒野外的风非常大，杜芳心腰间挂着一枚铃铛，风一吹就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时，丽娘忽然尖叫了一声，千弦将手放在剑柄上，师如彻按住了他，沉声道：“你相信我，她不可能挣脱我的束缚。”与此同时，许翩回想着那些鬼兵说的话，前两个说的偷枇杷和讲八卦显然不应该是引发丽娘暴走的原因，那在这种情况下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慢慢走到了丽娘跟前，在她耳边说出了那个名字：“莫襄？”
没有反应。
“莫琮？”
丽娘仅剩的一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的身体被锁神链锁住了，但意识是清醒的，手脚动不了也不见她消停。她身上的衣服是后来换的，一件很简单的红衣，她刚被带回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红色的嫁衣，当时他们推断丽娘应该是在新婚之夜遇害的。如今看来，这个猜测还要再扩充一下——和莫琮的新婚之夜。
“许翩，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忽然安静不下来了？”师如彻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赶紧收紧了锁神链，那链条几乎要嵌进肉里，丽娘疯狂地嚎叫着，可她的痛苦似乎并不完全是锁神链带来的。
“我只是提了一句莫琮的名字。”许翩道。
“不对，肯定还有别的。”师如彻环顾着四周，这里除了他之外，有千弦，白旻和凤千停，鬼兵，还有宁天胄和杜芳心。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异常，野外的呼呼风声让他有些沉不下心来思考。直到他听见白旻说了一句“哪里来的铃铛声”，这时师如彻才意识到，丽娘忽然狂暴起来除了许翩提起莫琮之外，还有就是那诡异的铃铛声了。
师如彻道：“杜姑娘，你这铃铛是从哪里来的？”
“铃铛？”杜芳心将挂在腰间的铃铛取了下来。那并非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银铃铛，时间长了已经有些发黑，声音也不如以前清脆，之所以一直将它带在身边是因为这是她的孩子们送给她的，“这是十二给我的。”
“十二是谁？”师如彻道，“这很重要，你务必要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我一共收养了十二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十二就是第十二个被收养的意思。他比较特别，是一只小鹿，丁卓说十二是人和鹿妖的混血。”杜芳心道，“我是在一个雨夜发现他的，他当时发了烧，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他出来是为了找娘亲的，不过后来丁卓说我是被骗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之所以骗我失忆是怕说多错多。”
“娘亲？”
“对。”杜芳心道，“这个铃铛也是十二娘亲的。他说这是娘亲给他的东西，我对他好，也像他的娘亲一样，于是就转赠给了我。”
师如彻试着去理解这个逻辑，他看看铃铛，再看看听见这声音就发狂的丽娘，“她是十二的娘亲？”
众人都一致保持了沉默。
“是不是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真是墨迹！”宁天胄嗤之以鼻地说道。他一把夺过铃铛，想直接去找丽娘问个清楚，看到她那张血盆大口又有些害怕，顺手就把白旻一起拉上了。
凤千停：“老头，你干什么！”
宁天胄完全没有听见凤千停的声音，面对随时可能发狂的丽娘他无所畏惧，一路上跑得比兔子都快，直直地来到了丽娘面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白旻在前，宁天胄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躲在他后面。
白旻：“……”忽然之间就悲伤不起来了。
“诶，你这缺眼断舌的老娘们儿，你要是还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待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点头好了。”宁天胄摊开手，直接把铃铛扔在了丽娘面前，“这是你的吗？”
丽娘忽然安静了一瞬，宁天胄扔完铃铛又躲在了白旻身后，他小声道：“小孩，你可得把我保护好啊。”
白旻翻了个白眼，道：“丽娘，这个铃铛是一只小鹿妖的，它是你孩子的吗？”
丽娘人蔫蔫的，脑袋一点一点，像是点头，又似摇头。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什么都忍不住出来。许翩道：“千弦，她现在很安静，你用问灵试一试。要注意，如果那铃铛真的是她孩子的，那她很可能也是妖，想问她更多问题的话，你或许可以用专门针对半妖的问灵之术试一试。”
“好。”千弦点了点头。当即盘膝坐在了地上，问客琴也随之出现在他的腿上，“想问什么就说吧，我来弹奏。”
宁天胄道：“当然是问她有没有一个是半妖的儿子！”
尽管千弦很无奈，但宁天胄想问的问题也正中下怀，他弹奏出一支曲子，比起直接向人问灵的曲子，向半妖问灵就显得舒缓许多。而这样的举动果然也为他们带来了奇迹，他真的向已经迷失了神志的丽娘问出了想问的东西。
“她说，她并没有亲生的孩子。”千弦道，“但确实有一个义子是鹿妖。”
许翩道：“杜芳心，那个叫十二的孩子说过他要找的娘一定是亲生的吗？”
杜芳心道：“这个倒是没有。他可能真的是怕我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平时基本不怎么说话。现在想来他要找的母亲真不见得是亲生的，毕竟他也叫我娘亲。”
千弦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复述道：“她的父亲是人，母亲是半妖。”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之前怎么试都问不出更多的东西。”许翩道，“接下来让她说说和莫琮是什么关系吧，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丽娘变成现在的样子，这肯定会是一个引人泪下的故事。千弦深吸了一口气，手脚沉重地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有关于莫琮的事果然是丽娘暴躁的诱因，通过问灵术弹奏出来的声音更是让丽娘听得清清楚楚，那种直击灵魂的震颤让她疯狂地挣扎，师如彻担心她挣扎得太厉害再伤到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于是将锁神链换成了越挣扎越紧的软绳。
过了很久，千弦终于问了出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而千弦回想着刚刚问到的东西，心里也十分惊讶：“这件事可能是说来话长的。”
“在中州之上，猎妖最严重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柏阳，二是滇南。齐文帝时，因为汉王一事爆发，齐文帝下令全境严查，滇南的几个家族直接被一锅端了，但是在柏阳的却逃过一劫。”千弦道，“这是因为在齐文帝下令彻查之前，经手猎妖之事最大的家族，也就是丽娘的家族已经覆灭，而陈家还未成气候，这才躲过了一劫。丽娘姓赵，是一个富家小姐。这个富，就是通过猎妖得来的。他们靠着猎妖得到了大量的财富，也在蛮族侵占中原的时候得以保全性命。
“五百多年前，莫琮还是风光无限的定北掌门。他为人张扬，总喜欢带着许许多多的定北弟子到外面招摇过市。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因此在九重天上也没有相关的规矩，再加上他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曾想这给了他可乘之机。
“那一年，莫琮变换容貌去了柏阳，因为长相优越，丽娘疯狂地爱上了他。她从前也是一个性烈如风的女人，如果她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就一定要得到，于是她向莫琮展开了疯狂的追求。最后，莫琮他答应了。”
许翩道：“然后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就出事了？”
“对。”千弦道，“我刚才说了，丽娘的母亲是半妖。她是一个将自己伪装很好的女人，从她嫁给赵家家主到生下女儿这么长的时间中都没有露馅，她为的就是将赵家的人全都杀了。丽娘是家主嫡女，她成亲的时候有十里红妆，半个柏阳城都跟着沾光，赵家的所有人自然也会齐聚一堂。丽娘的母亲在酒水里下了毒，在女儿大婚那天血染婚宴当场，她也随之自刎。丽娘好好的婚礼，变成了全家人的葬礼。她因为承受不住刺激昏迷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莫琮已经露出了真身。”
“莫琮本就心术不正，早在第一次流放人间的时候，他就已经结识了滇南菩提教的教主，后来也一直不曾断了联系。”千弦道，“菩提教主阿苏尔本体是蜈蚣，是少数在中州纯血统的妖怪。她痛恨人族，想要借助巫蛊的力量来杀人。只是巫蛊之术凶邪，她自己不敢轻易尝试，一般的人也承受不住蛊虫的力量，于是她将目光转移到了并非纯粹人族的丽娘身上，最后竟然真的有奇效。”
妖族的血统让丽娘的身体可以承受凶猛的巫蛊之术，而人的血统，又让丽娘带着满身的剧毒和怨念化身凶残的厉鬼。只可惜，阿苏尔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培育出一个强悍如丽娘的杀器。她以为丽娘被喂了几百种蛊虫之后像之前的人一样死掉了，于是就将她丢到了乱葬岗，却不曾想丽娘“死而复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如她所愿，残害了太多人的性命。
师如彻计算了一下时间，越算越觉得心惊：“莫琮还是定北掌门的时候就敢在背地里搞事！我从前还觉得他只是好心救了个人，然后无涯就把他贬下凡间有些小题大做呢，现在看来还是罚得太轻了。”
白旻定睛看着丽娘。她只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一生悲苦的开始。割舌断鼻，遍体鳞伤。不管是按照妖族的年纪来算，还是按照她遇害时的年纪来算她都还那样年轻。
宁天胄道：“小孩，你要干什么？”
白旻慢慢下蹲，最后跪在了丽娘面前。他的眼圈都是红的，双手颤抖着捧住了丽娘的脸，那一刻，凤千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刻将白旻拽回来。但神奇的是，丽娘并未反抗他。她用脸蹭了蹭白旻的手，这一刻，她真的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白旻轻轻擦去她眼角的血泪，道：“让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我犯的错，我自己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