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酒的夕华在大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盛承平半披着衣服侧躺在旁边，幽幽烛火照在他身上，一头黑发半干不干，湿漉漉的还能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反观他这个刚刚酒醒的就有些邋遢，关键盛承平也嘴下不留人，捻着他的头发还要说什么“像鸡窝一样”。
夕华虽然酒醒了，但脑袋还是很疼。他无心和盛承平斗嘴，只是虚虚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盛承平道：“刚过了子时。”
夕华道：“那我也没睡多久啊。”
“或许是因为你是鬼王吧。”盛承平道，“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会也能很快清醒。”
夕华道：“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倒觉得挺好的。”盛承平道，“原来鬼王也会喝醉啊。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在想，可以给你喝的那种酒改个名字，就叫‘神仙醉’，神仙喝了也会醉，你说，这名字是不是挺务实的。”
夕华道：“你这人还挺幽默的。”
盛承平笑道：“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喝醉了之后都做了什么吗？”
听他这么一说，夕华顿时警铃大作：“我干什么了？骂人？打人？你最好实话实说别吓唬我，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对自己的为人还是很有信心的，我肯定不会去做那种事，你说了我也不信。我应该……应该没做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还比不上蚊子嗡嗡的声音更大。盛承平道：“没事，你喝醉了之后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跳了一支舞，因为险些站不住我扶住了你，然后你就硬按着我的脑袋亲了我一口，并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王后。”
夕华脑子蒙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嘴硬道：“还……还好啊。你是和盛王，我也是鬼王啊，论起地位来，我比你要高太多了，那要是这么算，你当我的王后更划算啊。”
“嘴上说的倒是挺好，你最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盛承平把被子扯了下来，不让他把脸盖上，“那你要是娶我的话，不打算给点聘礼什么的？堂堂鬼王应该什么都不缺吧，我想要聘礼肯定也是堆山码海地送。”
“送送送，我把离宫都送给你。”夕华道，“把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给你，大王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啊？”
盛承平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道：“甚好。”
“等改天我再教你两招，这样让你在无涯时岚他们面前更抗揍一些。”
盛承平问：“很早就想问你了，时岚是谁啊？”
“时岚也是天上的神仙，不过她比较不同，她是神树扶桑孕育出来的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由果实所化的神。”夕华道，“她从小是被天上的神官看着长大的，我和无涯是带她时间最长的人，所以和我无涯分别是她的大爹爹和二爹爹，只不过这个称呼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时岚并不会这么叫我。”
盛承平道：“那她应该叫我什么呢？”
“如果她没有那么排斥你的话，我可以……”夕华眼珠子转了转，道，“让她叫你阿娘！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盛承平放在他脖子上的手随着笑容一点点收紧：“我觉得好极了。”
明明是假话！夕华一把推开他的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再也不这么说就是。何必露出这么凶的表情，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我刚刚很凶吗？”
“有一点吧。”夕华道，“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把我吃了。”
这一句后，盛承平垂下了眼眸，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夕华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刚想安慰两句的时候，盛承平自己开口了：“我准备给牧云平安排一桩婚事。”
夕华：“？？？”怎么忽然说到这件事上去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夕华道，“牧云平自己有喜欢的姑娘吗？你又看上了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盛承平摇头道：“都不是。”
夕华笑道：“你能不能直说啊，你这心思弯弯绕绕地我哪里猜得出来？论心眼多我可比不过你，你要是想告诉我就说，如果不想就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反正不是我成亲。”
“不是哪家大人的千金，不过牧云平和那个姑娘却是见过的，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起码两人见过不至于盲婚哑嫁。”盛承平道，“牧云平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不适合再养在永安。我打算让他回平州，他依旧是牧云王，但这一次他是拿和盛部俸禄的王爷，前往平州是为了替我去镇守北境边关，抵御妖族的再次入侵。”
夕华道：“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说你给牧云平物色的媳妇是谁啊。”
“那姑娘你虽然没有见过，但她的父母你是认识的。”盛承平道，“就是沙鹰的女儿。”
夕华：“？？？”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打算把沙统领的女儿许配给牧云平？”夕华试着去理解盛承平的思路，然而越是这么想，他就越发现自己理解不了。牧云平是什么人？那是牧云王的遗腹子，尽管牧云王妃耳根子软，被人忽悠着去刺杀盛承平，可牧云王那是享誉整个中州的人。就算现在牧云部落魄了，牧云平也不至于去娶一个侍卫的女儿。
倒不是他看不起沙鹰，只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任谁都会心里不平衡。
“你怎么想的？”夕华问，“牧云平和沙鹰的身份地位，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你不怕沙鹰的女儿嫁过去受委屈？也不怕牧云平对你心存芥蒂吗？毕竟那孩子的心思不可谓不敏感，你在这时候指给他一个不门当户对的妻子，他能好受吗？”
盛承平眯起了眼睛，道：“你觉得以牧云平现在的身份处境，想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很容易吗？拜他那个亲生母亲所赐，他现在就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也没有余出很多的状态。况且，现在能和牧云王子相匹配的高官贵族还有几个？便是剩下的这几个也不怎么安分，得好好敲打敲打，需要重新洗牌。
“与其给他找一个表面风光内里污糟的岳家，不如从长远考虑。沙鹰是我的贴身护卫之一，在战场上也屡建奇功，只是让他当一个统领实在有些屈才。我有意大大提拔他，封王拜相都是他应得的。一个统领的女儿嫁给王子属于高攀，可王爷的女儿嫁给王爷，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吗？”
夕华道：“这倒是很有道理。”
“牧云部在中州的最北边，隔着一道无尽海峡和北荒遥遥相望，那里是边关重镇，绝对马虎不得。之后我会物色一些合适的人选，将他们派到北境驻守，同时也好好鞭策监督牧云平，让他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盛承平道，“沙鹰和他夫人从年轻的时候就说想去云游四海，如今他们也都老了，等沙鹰在我跟前再做两年，我会给他荣封，让他带着妻儿老小随便去什么地方，去平州找他女儿也好，回老家也罢，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也没问题，他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夕华问：“那阿飞呢？”
盛承平哭笑不得：“既然都已经给沙鹰荣封了，阿飞能不跟着沾光吗？倒不是我不想单独给他，只是阿飞这个人吧，适合别人给他指派任务，他会一板一眼地去完成，反倒是只剩他自己的话，是撑不起大局的。他需要有人带着，沙鹰是唯一也是最好的人选。”
“沙鹰肯定不会辜负了你的期望的。”夕华道，“只是，如果他真的去了平州，以后可能就见不着面了。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是因为你和我共享着生命，但是沙鹰却是正常老去的，他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他没有第二个五十年了。”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现实。盛承平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永生，但他的朋友、兄弟和家人并没有，他们的人生只有最多百年，早晚有一天，他们都会相继离去，最后只留下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生离死别是常态，我能和你共享生命是我的幸运。”盛承平埋首在夕华怀里，像个猫似的蹭着他，“有句老话叫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过好现在就是最好的。你能一直陪着我不离开我就行，其他的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了。”
盛承平湿湿的头发蹭得夕华的胸口又凉又痒。夕华喜欢看盛承平笑，也喜欢看他炸毛和撒娇，这回更是没有任何引导就撒上了，立刻就让他的心软成了一片。他在盛承平的脸上蹭了一下，道：“我肯定会永远陪着你，只要你到时候别嫌我烦就好。”
“嗯。”
夕华心道：嗯是什么意思？是不会嫌烦还是不一定会嫌烦，还是嫌他烦的意思？
很多时候夕华经常会觉得，盛承平这个人像是戴着千万张面具一样，摘下一张之后还有很多张，或冷漠，或深情，或温柔，或霸道，他永远都不知道，面具之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个人，又是什么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