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当空，艳阳高照。丰城郊外有一大片田地，中秋到了，大部分的蔬菜瓜果也差不多都熟了。师如彻如往常一样变做凡人模样来到了丰城，这里从前是玄阳国的国都，因为国主治理有方，也曾经显赫一时。只是时过境迁，玄阳国覆灭已有上千年的时间，玄阳国的国都也改了不少的名字，如今的丰城变成了大梁境内的一个小城，并不起眼，若是有个人要问“丰城怎么走”，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想不起来丰城是哪里，剩下那半个还会指错路。
丰城郊外是大片的农田，地里正有不少劳作中的农民。秋收已经过去了，犁地之后要种下新的种子，等着来年再来收获。而在农田旁，有一座小庙，庙里供着的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庙前栽种着一棵千年古树，树冠茂密，树干粗大，是个避暑的好地方，那庙虽然立在那里挺长时间了，但一直都有被人好生看护，时不时地修缮一番，起码遇到刮风下雨能进去躲一躲，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
丰城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这座不知名的小庙里献上一些新鲜采摘的瓜果蔬菜作为贡品，或者直接向他求个风调雨顺、来年丰收什么的，反正都是神仙，求一求总没有坏处。
一个憨厚的农民往供台上摆了几枚油光水亮的桃子。他一掀衣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一拜再拜道：“大神仙，我今天来还愿！今年桃子大丰收，不光捞回了本钱，还赚了不少。我用赚来的银子给老婆孩子买了新衣裳，他们都高兴坏了，今天中秋，我们这就要回去看望一下老人家，路过这里，特来给您道个喜！”
憨厚的果农在庙里一拜再拜，他老婆孩子在外面的树下等着。但可能是太无聊了，没过多久小孩就哭闹了起来，妻子抱着孩子哄了又哄，怎么都哄不好，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丈夫：“你儿子又哭了，还不快来哄哄！”
“好好好，我这就来了。”果农往香炉里奉了两炷香，双手合十又拜了两下，道，“大神仙，谢谢你啊！来年请继续保佑我们，我先走啦！”
果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跑着离开了庙里，带着自己的妻儿还有许多给父母的瓜果蔬菜，推着板车离开了不知名的小庙。在他走后，小庙里的神像发出了金光，最后凝结成一道人形，师如彻无声无息地出现了玄阳庙中，他拿起果农供在桌子上的桃子，啊呜啃了一口，回忆着刚才果农跪在他的神像前又跪又谢，还奉上了贡品和香火，他忍不住笑了笑，笑容看上去比桃子还要甜：“不用谢！”
吃完了桃子，师如彻走出了玄阳庙，他拍拍肚皮，变出来十个铁傀儡。每一个铁傀儡大概有半人高，不具备战斗能力，做得也歪瓜裂枣，并不精细，比不得能上战场的铁傀儡战斗力强悍，而且还做得像真人一样。这种铁傀儡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而这“简单的事”一般情况下是指种地。
师如彻经常不在天上，行踪飘忽不定，比聂含明和傅声还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有些时候是固定的，比如秋收前后，就能在农田里看到他，他会在没人的时候，操纵着自己的铁傀儡下地干活，犁地插秧都不在话下，再加上铁傀儡是靠着灵力催动，因此也不会感觉到累，办事效率极高，而且师如彻都是在没有人的时候行动，故而对于凡人来说，百十亩地在一夜之间被犁地，这就仿佛神仙显灵一样。
而最初传出神仙显灵的地方，就是丰城，这里的田地旁边建了一座玄阳庙，这间庙是他飞升之后建立起来的第一座庙，神仙塑得比较粗糙，没人知道是谁。不过能显灵的神仙就是好神仙，人们纷纷效仿，在田间建起一座玄阳庙，虽然他们不知道供的是谁，天上的神官却是知道的，久而久之，他的功德供奉就越来越多，从中秋夜宴上查无此人，到如今能力压众神位列二甲，这其中的细节，只有他自己才能如数家珍。
派了铁傀儡下田犁地，师如彻翻身一跃跳上玄阳庙旁边的古树上，往那粗壮的树枝上一躺，惬意地吃起了桃子。桃子很甜，汁水也很多，师如彻吃得很开心。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皓白的月光透过树梢细碎地照在他身上，在伴着一阵清爽的风，师如彻嘎嘣吃着桃子，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他总是贪睡，尤其是吃过东西之后，更是容易犯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本就是该睡觉的时候，师如彻舔了舔嘴唇，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凑合一宿了，谁知他眼睛刚闭上，还没酝酿出睡意呢，他灵敏的耳朵就听到了一阵沙沙声。
当玄阳国太子的时候，他的武功就是能上战场领兵打仗的水平，当了几千年的玄阳真君，功夫只增不减。他一下就听出那沙沙声不是风吹过草丛，而是有人走了过来。师如彻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知道，能在此刻出现的人都不是寻常人——谁大晚上不睡觉啊！
为了不让人看到田地里有人形的铁疙瘩在动，师如彻立刻收回了劳作中的铁傀儡。嘴里叼着半个还没吃完的桃子，他翻身下树，观察过附近之后，很快就锁定了那个人的位置。“唰”的一声，师如彻将自己的锁神链甩了出去，锁神链如速度奇快的毒舌一般电射而出，瞬间就将那个鬼鬼祟祟的人捆住。
师如彻道：“好你个鬼鬼祟祟的小东西，你敢不敢和小爷我，诶诶诶……”
只见面前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身姿笔挺，还带有一派开阔明亮的王族贵气。师如彻一眼就看出，这应该是一个出身贵族甚至王族的少年，只不过，那应该是生前。
对，就是生前。师如彻身为玄阳真君，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人，而是鬼。他已经死了，如今能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因为刚死没多久，要么，他就是因为生息盘破碎而意外离开鬼界的灵魂。如今这少年能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正因为现在是晚上，化形毫不费力，所以师如彻也是在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才认出来他并不是人。
“哎呀呀，没伤到你吧。”师如彻有些愧疚地将锁神链给他解开。这东西虽然就是个绳子，没有杀伤力，但也是神器，区区一个小鬼根本承受不住。为了避免他被震得灰飞烟灭，师如彻不敢多言，赶紧就给他解开了。
“你是谁啊？”师如彻问，“是刚死了的？还是从西荒飘出来的？”
少年把目光从师如彻身上收回, 答道：“西荒。”
师如彻道：“还真是西荒啊。那我可告诉你，鬼王已经派了人到人间来找你们回去了。正好我也遇到了你，你不如就跟我吧，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在人间太久会损伤灵魂，可以安心等着白旻来接你回去。”
“好啊。”
师如彻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周栩。”
师如彻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叫白彻。”
这名字不是随便瞎取的，“白”是他的母姓，玄阳国的末代皇后就姓白。他常在人间游荡，总不能用这师如彻的名字招摇过市，那会让全九重天都知道他在人间做了什么，也就不能对他做了什么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周栩道：“你是神仙？”
“昂，是啊。”对一个灵鬼也没必要隐瞒，师如彻很爽快地就承认了，“你知道我是哪个神仙吗？”
周栩道：“不知道。”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如此直白地讲出来有些不合适，改口道：“我不知道天上有哪些神仙。我就知道，鬼王夕华是天上最厉害的神仙。”
然而师如彻并没有生气，他拍了拍周栩的肩膀，道：“我是玄阳真君，天上有八个主神域，我是金神域的首席炼器师，能压在我头上的，只有我们神域的主神金神，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周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
起码他看上去挺真诚的，师如彻也好哄，本来就没放在心上，看他那么真诚，更不会于他计较。甚至还慷慨地分了一些灵力给他，这样可以增强他的灵魂之力，使他的人形更加凝实，天亮了以后，也可以大胆地到光明处，不用因为害怕魂飞魄散而躲在阴暗的地方。
“神君……”
“别动，对你没坏处的。”师如彻道。
师如彻让周栩别动，他就当真不能再动。片刻过后，他感觉到身上有一股暖意在流动着，让他十分舒服，便知道师如彻说的是真的。他道：“谢谢神君。”
师如彻温声道：“我看你灵魂纯洁，必定是个好鬼，所以才愿意帮你。这要是换成一个生前是个杀人如麻大魔头的鬼出现在面前，我可不管鬼王是什么意思，直接就会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周栩道：“我的灵魂很纯洁吗？”
“倒也并非纯白，不过也没什么，你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灵魂黑一点也是正常的。”师如彻道，“放心，你的灵魂很干净，你就是一个好人。”
周栩却道：“我不是……我杀过人的。”
“诶？”
师如彻心道这个人没死之前应该有很多难以想象的悲惨经历。不揭短不往伤口撒盐是最基本的礼貌，师如彻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不过周栩却有很多话想说，他看着不远处宽阔广袤的农田，道：“方才我还见到田间有人在犁地，怎么如今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谁会大晚上犁地！”师如彻道，“你方才看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我做的铁傀儡，远远地看上去像人罢了。”说着，他就变出了一只方才被充当劳动力的铁傀儡：“喏，你刚才看到的就是这种大家伙，是我做出来所有铁疙瘩中最没用的一种，只能用来种地。”
若是让金神域的神官们知道师如彻这么评价他做出来的铁傀儡肯定会哭晕过去，须知即便是一个不具备战斗能力的铁傀儡，它的做工都极其繁琐，一个环节出了错，那所有用来制作的精铁就都报废了，所以很多时候，金神域的神官都不会去制作铁傀儡，因为做这玩意儿的成本太高，整个金神域之上，除了金神和师如彻之外，能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的就只有千年前被众神联手诛杀的狂神了。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周栩看着眼前半人高的铁傀儡，抓住它的“手”不断地抚摸道：“好神奇的东西……若是能用铁傀儡代替劳作，百姓们会轻松许多的。”
“百姓？”师如彻转头看向周栩。不怪他对这两个字这么敏感，实在是因为他说出“百姓”这两个字时的语气，和他身为玄阳国太子的时候，忧国忧民的神态和语气一模一样。再加上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因为跌坐在地上十分狼狈，但身姿很笔挺，和他说话时的谈吐也十分得体，就像是一个从小受到贵族教育的公子。
皇室的人？
看着蛮像的。
“诶，你……”师如彻是个有话就说的爽快性子，他觉得周栩像是一个出身皇室的人，但又不确定，憋在心里难受，就想直接问个明白。然而他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周栩的身体，天上骤然发出一阵能闪瞎人眼的强光，师如彻之前完全没有察觉，被这阵强光闪了个正着。他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又怕这强光太像天亮，害怕周栩会受不了，连忙将他拉了回来并死死护在了身后。
“谁啊！！”师如彻全身的毛都奓了起来，他迅速起身，做出了警戒状态。
而在空中，一道白色的裂缝慢慢撕开，最后形成了一个可以供人通行的大小。银翎从里面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师如彻，道：“风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