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八荒六族那些事【完结】>第65章 【傅声之卷】羞辱

  “皇帝大婚,天下同庆。不庆的杀头!”

  这一纸有些荒唐,但不容置疑的皇榜贴了出来,到了皇帝大婚当日,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系上了红绸子,人们换上了鲜亮的衣服,在长安城的大街两侧,用他们海浪一般的欢呼声为皇帝庆祝他与蛮族公主的大婚。

  这一天几乎每条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恨不能连屋顶上都爬满了人。可是真正高兴的,就只有当今皇帝一个人。因为蛮族时常侵犯大齐边境,杀了许多人,便是后来被打得不得不献表求和,在蛮族世子进京议和的那一天,还有一个姑娘被世子的一个随从欺辱,最终羞愧自尽。

  人人都恨蛮族,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反对这件婚事,但是皇帝在见过蛮族公主的画像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妥协,愣是要非她不娶,还要办一次最隆重的婚礼,还要天下同贺。

  高台之上, 一排排身着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他们脸上无一不带着得体的微笑,可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没一个是真心的。皇宫之内,礼部侍郎轻叹一口气,进行着最后一次清点:“乐师!”

  “在!”

  “马队!”

  “在!”

  “册文册宝!”

  “都准备好了!”

  “守卫呢?”

  “放心吧,已经都就位了。”

  “这些守卫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给我盯紧了那些蛮族的使臣。国师说了,他们送公主来和亲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两国邦交。”

  “一定看牢,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记清楚,绝对不会漏掉一点。”

  “宾客这边,襄阳侯府和鲁国公府有世仇,千万别让他们两家坐在一起,给我安排得远远的,一个东边一个西边!还有平西侯府,他们家是陛下的母族,好生款待,万不可怠慢了。”

  “都安排好了,不过平西侯府这次是和陛下聊得不愉快了,很可能不来了,还要准备他们的位置吗?”

  “废话,当然要准备!”

  “好的,这就去准备。”

  “领舞者!”

  无人应答。礼部侍郎眉头一皱,转头道:“耿殊遥呢?”

  依旧无人应答。傅声听他们念了好久的经,偷笑了两声,从给宾客准备的点心里摸走了两块糕点,顺便抓走了一把金瓜子,一步一笑地离开了。

  礼部侍郎又喊了一声:“耿殊遥呢!”

  方才回答他的人说道:“应该很快就到。”

  “别应该,赶紧去给我找!”听说耿殊遥还不见踪影,礼部侍郎险些没晕过去,“耽误了时辰,他作为平西侯嫡次子、陛下的表兄弟不会有任何事,但我们不一样,到时候脑袋搬家了,你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傅声砸吧砸吧吃着点心,一路返回到树林里,聂含明正在那里接受耿殊遥的质问。

  “你们是谁?”

  “怎么进来的?”

  “有什么目的!”

  一连三重质问,让聂含明笑出了声:“小兄弟,我们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听说你皇帝表哥结婚,想来凑个热闹。”

  耿殊遥一本正经地说道:“胡说,皇宫内外守卫森严,你们如何能进来!”

  傅声将一块白胖胖的桂花糕塞进他嘴里,道:“守卫再森严,那也不过是普通的凡人而已,如何能拦得住我们。”

  耿殊遥愣了一下:“凡人?什么意思?”

  “你怎么这么笨,意思当然是,我们不是凡人呗。”傅声道,“方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是定北山的弟子吧?”

  “啊……是啊。”耿殊遥很懵。

  傅声偷笑道:“聂将军,你看我都没说什么,他就脸红了,小孩子就是不禁逗。”

  耿殊遥羞红了脸,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傅声道:“在下曦光真君,傅声。我身边的这位,是正南武神聂含明,封号本初,不知你这个定北山的小弟子,可曾听说过我们的名号?”

  耿殊遥道:“听说过的!”

  他在定北山修行的时候也要了解一下天上神官的大致情况,曦光真君和本初将军都是天上响当当的人物,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耿殊遥。”

  傅声故作夸张地长吸了一口气:“原来你就是耿殊遥!我听你师尊说起过你,他不住口地夸你是千载难逢的好苗子,若能用功修炼,假以时日,必能得道飞升。这是你的造化,对你师尊来说,也是一桩功业。”

  耿殊遥慌乱地说道:“不不不,我还没有那么好。我不是,我不配。”

  傅声笑得更大声了:“果然还是年纪小。”

  聂含明看着耿殊遥,这少年今年二十出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定北山上修行,未经世事,因此还保留着一点天真和婴儿肥。他的发丝看上去极为柔软,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显得十分安静乖巧。

  “你要去做什么?”聂含明道,“拿着一把木剑?”

  耿殊遥道:“陛下大婚,我善用剑,陛下特意召我回来,想让我献一曲剑舞。”

  聂含明皱了皱眉,道:“你是平西侯嫡次子,还是皇帝的表兄弟,让你来献剑舞,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耿殊遥道:“我与陛下是表亲兄弟,已经有许久未见。今日得见,便是他大婚之日,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献舞一首贺他新婚之喜,也并无不可。”

  抬头,他听到附近有传出叫喊之声,似是有人在喊二少爷。而这个二少爷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耿殊遥揖手道:“二位,殊遥先行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了树林,聂含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傅声继续吃点心:“你为什么叹气啊?”

  “我觉得,耿殊遥和他皇帝表哥的情分算是到头了。”聂含明道,“剑舞本身没有什么不好,但这可是在婚宴上啊。大齐的新皇后是蛮族公主,这多么讽刺,要知道,当初将蛮族打得不得不俯首称臣的人就是平西侯,也就是耿殊遥的祖父。”

  傅声忽然吃不下去了:“我操了,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耿家的脸吗?”

  “是啊,舞姬乐姬,一直都是世家贵族用来把玩的玩物,说难听点就是下贱。让耿殊遥跳剑舞,蛮族公主其意昭然若揭。”聂含明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君命难违啊。”

  傅声道:“这狗日的大齐能撑到现在,靠的全是国师力挽狂澜。可我听说,为着这次迎娶蛮族公主的事,就连那个国师都有些不满了。你说,若是连国师都叛变了,就靠那扶不上墙的烂泥皇帝,这大齐还能活多久?”

  “谁知道呢。”聂含明道,“不过咱们隐去身形来看,有些不够尽兴了,要不咱们换个身份,直接现身吧?”

  傅声笑道:“好啊。”

  一刻钟之后,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出现在了婚宴上。

  来往宫人看到这两个相貌酷肖的男人纷纷一愣,紧接着躬身行礼,道:“见过侯爷,世子。”

  在普通人眼中,来的两个人是平西侯和世子,但其实为着让耿殊遥向蛮族公主献舞的事,老侯爷和世子气得七窍生烟,只让人送了贺礼过来,人根本没来。如今的老侯爷和世子,是傅声和聂含明变的。

  侯爷是聂含明,世子是傅声。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图热闹变了个壳子来参加婚宴,在无形之中救了平西侯父子一命。

  平西侯和世子来了婚宴,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一位宫人心急如焚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侯爷,世子,你们终于来了,快随我这边来,陛下说了,你们是贵客中的贵客,要坐上座!”

  这要是真的平西侯父子在这儿,白眼早就翻上天了。

  如今的平西侯本是庶子出身,生母是个出身清白的贵妾,以他的出身,是没有资格继承平西侯的爵位的。但当初蛮族进犯,老平西侯挂帅出征,一去就是父子六人,最后回来的,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庶子。平西侯府满门忠烈,他是唯一活下来的血脉,便破例以庶子的身份继承了爵位,而他的妹妹,则被钦定为太子妃,意思就是,不管未来的皇帝是谁,耿家女会是唯一的皇后。

  平西侯府付出了血的代价打退了蛮族,这才过去了二十多年,他们效忠的皇帝就要以最盛大的礼节迎娶蛮族公主,这换了谁也受不了,更别提经历过当年之事的平西侯。

  可是如今的平西侯是假的,所以没有任何反应,尤其是变成世子的傅声,皇城之中金碧辉煌,连用的筷子都是金的。他当首富的时候是在千年前,那时候天下初定,人们的生活还没有那么好,所以他这个千年前的首富是比不上现在的首富的,自然,他见到这满室鎏金的奢靡,也是满眼放光,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平西侯世子,迈着格外欢快的步子奔向了属于他的位置。

  看到的宫人无不觉得惊异,心道:“世子今天是怎么了?”

  聂含明端着一个作为中年人的威严,硬是没敢追上傅声。等到他坐下之后,一巴掌就扇在了傅声后脑勺上:“你没见过吃的!没见过金子啊!”

  “他妈的,你别薅耳朵!”傅声一边抗议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东西。

  他当乞丐的那些年是饿怕了,就算后来发达了成神了,也还是没改掉看见金子就两眼放光,看见吃的就变成囤食松鼠的习惯。

  正在两人拉锯不下的时候,一人疾跑着通传道:“国师到!”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位鼎鼎大名的国师。

  只见来人是个身姿高挑的男人,他的头发用白银镶翡翠的发冠高高绾起,垂下来的头发如墨色漆黑,脸上的白银面具有着精致繁复的纹路,如同蜿蜒交错的树藤,将他的半张脸层层包裹住。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这位国师穿着一身纯色的白,在满室鲜亮的颜色中,他显得那么独特。

  聂含明一见国师就觉得很奇怪,他抓住傅声的胳膊,道:“他怎么穿了一身白?不像来参加婚宴,倒像是来奔丧的。”

  傅声一口吃掉半个鸡腿,抬头看见从他眼前走过的国师,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聂含明道:“他是不是挺奇怪的?谁家婚宴穿一身白啊!”

  “不是。”傅声道,“我总觉得他好眼熟啊。”

  聂含明道:“眼熟?怎么个眼熟法?”

  “我也说不清楚。”傅声道,“反正就是有种在哪里见过他的感觉。”

  聂含明道:“说了和没说一样,吃你的吧。”

  国师来了之后,大婚的宾客也就到得差不多了。

  至此,婚礼正式开始。乐师开始弹奏音乐,笙箫管弦齐齐出声,十位身着兽皮的高大武士在前面开路,而在那之后,便是身着红衣,头戴珠帘的少女。她打扮十分简单,如墨的长发用红色的头绳松松绾起,头上戴着一顶五颜六色的花环——这是蛮族大婚时的装扮,和大齐的风俗很是不同,但是皇帝还是尊重了蛮族的传统,他觉得公主远嫁而来不容易,让她以家乡的风俗出嫁,也能宽心一些。

  王公贵族看到皇后这副打扮都蹙起了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宾客席上一时议论纷纷。

  “怎么这副打扮?这里是大齐,是永安,不是他蛮人的草原!”

  “陛下是怕皇后会紧张,所以才允许她以蛮族的礼仪出嫁。”

  “咱们陛下可真会体恤人!他怎么不体恤一下这么多年来,因为与蛮族交战而死在战场上的将士?”

  说到与蛮族交战,平西侯府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安排得离平西侯的位置很近的王公贵族转头问道:“侯爷,您不是说不来了吗?”

  聂含明忽然被叫到了名,心里心乱如麻,面上倒是还算稳得住,他道:“总不能让陛下太难看啊!”

  那位王公说道:“老侯爷要是知道蛮族的公主成了大齐的皇后,只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聂含明道:“两国交战,总是劳民伤财。陛下愿意和蛮族结为姻亲,也是为了万世太平。”

  那人道:“前线杀敌的将士不答应,被蛮族屡屡侵扰的百姓不答应,就连您平西侯也不乐意,咱们陛下还偏要娶,还要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迎娶,封了蛮族首领为王,赐了白银千两黄金万两,另绢帛布匹,金银宝器无数!”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补了一句:“我呸!他还真是慷慨!”

  拜过苍穹大地之后,便到了献舞的环节。

  皇帝拉着他心爱的皇后的手,同他一起坐在高座之上。新皇后许是有些紧张,面带忧色地看了身旁的皇帝一眼。皇帝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安抚她。

  傅声吃完东西抬起头后就看到了这一幕,那位蛮族的公主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瘦得几乎脱了相,就算是最简单的妆容她也撑不起来。可是皇帝对她十分温柔,眼睛里全是对她的疼爱,那一刻,他觉得皇帝一定要娶她肯定是因为喜欢她。只不过……这种只顾自己高兴,而枉顾天下百姓及前线将士的行为,实在不可行。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肩负着天下的安危,欲带皇冠必成其重,这般任性,实在不配做天下的君父。

  悠扬的乐声变了调,在一阵颇具肃杀之气的乐声中,十几个人簇拥着耿殊遥而入,他已经换上了全套的妆容,除了之前在小树林见到的那身以白色为主,用金线遍绣山水云纹的华服之外,这次还多加了一件金羽披风,面带黄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头上的发冠两侧如同仙鹤的翅膀,也是金光熠熠的,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这一套行头下来,少说得有二三十斤,傅声看着都觉得累。可是耿殊遥浑然不觉,他挥动手中的木剑,随着乐声做出刺、挑、挽剑花等动作,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优美至极,哪怕这场剑舞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羞辱耿家,但那一刻,人们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跳下去,让这支美丽的舞蹈跳下去。

  一舞毕,耿殊遥摘下脸上的黄金面具,在皇帝面前单膝跪地,道:“恭贺陛下大喜,愿陛下与皇后良缘永缔,琴瑟和鸣。”

  他再度站起来的时候,天上忽然变得乌云密布,一道光柱落下,原本围在他身侧的伴舞都被刺眼的光芒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耿殊遥置身光柱之内,想到师尊同他说过的飞升,忽然间明白这是什么东西。遂放开了身心去接受、感知它,再然后,随着一道雷劫落下,耿殊遥催动身体内的灵力,撑过了劫雷的考验,他的身体开始上升,肩上的披风还有手中的黄金面具都掉了下去,在万人欢呼中,他最终飞升了。

  傅声道:“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飞升了?”

  聂含明道:“在这种情况下飞升,怎么不算是好事呢?”

  “何意?”

  聂含明道:“耿殊遥答应献舞,是顺了皇帝的意,寒了其他王公贵族的心。耿家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但飞升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以后再提起这场婚宴,再提起平西侯府,想到的应该就只有耿殊遥的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