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八荒六族那些事【完结】>第58章 【傅声之卷】血宴

  葛怜衣给凤千停调息片刻,道:“殿下体内的余毒基本上已经清除干净了,涅槃之后的灵力干净纯粹,非常好。”

  凤千停道:“我们凤族的涅槃都是这样。”

  “殿下,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会中蛊毒?”葛怜衣道,“可不可以具体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我其实也不是很记得当时的情况了,只记得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红嫁衣,打法并没有章法,但却十分疯狂,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惧怕,因此我很快就落了下风。慌乱之中,我只记得被咬了一口,当时觉得情况不妙,拼尽全身力气逃走,然后的事就彻底不记得了。”

  葛怜衣道:“咬了一口?你确定只是咬了一口吗?”

  “是,这个我可以确定。”凤千停撸开袖子,左上臂上有一个狰狞的牙印,“这就是那个女人咬的。”

  葛怜衣抓着他的手臂仔细看了好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印象中,蛊虫能控制人的神志,蛊毒则和鹤顶红、牵机药是差不多的。但是被蛊虫控制的人咬一口,然后使得被咬的人中毒,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

  “千停!我回来了!”白旻欢快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回了凤千停耳中。

  凤千停转过头,看到白旻朝着他跑了过来,嘴角上扬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去:“还跑这么快,可见是摔跤没摔够。”

  白旻笑呵呵地道:“我跟你们说,这次收回魂魄可顺利了,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她就主动钻进了乾坤袋里。要是以后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尤其是那个巩雀!”

  凤千停道:“看把你嘚瑟的,嘴角都咧到天上去了。”

  “确实是值得高兴嘛。”白旻道,“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么还要进宫见皇帝呢。”

  凤千停道:“这么多人,能行吗?”

  “那就不是咱们该关心的问题了,就看寇为能不能说服皇帝吧。”白旻笑得贼贼的,“不过,就算皇帝不想见我们,咱们也有的是办法可以进皇宫,出入皇家道场,也是如履平地,觐见一下皇帝,不过是礼数而已。”

  凤千停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天色也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也要走了。”

  “哎哎哎,咱们一起吧。”白旻道,“住一间屋子。”

  凤千停的脸瞬间就红了:“太早了吧。”

  可惜白旻完全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不早了,现在的天这么热,我抱着你更凉快啊!”

  原来是把他当成了解暑冰块!

  “滚回你的房间去!”凤千停怒道,“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

  白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自从他恢复之后,脾气就总是阴晴不定的,他还是我认识的千停吗?”

  葛怜衣淡声道:“帝君,回房间去吧。”

  “哦。”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启程往皇宫而去。

  裴见和寇为在前面领路,其他人跟在后面,一路上,白旻东张张西望望,一直都没有闲过。耿殊遥提醒道:“帝君,皇宫之内,不可四处张望。”

  白旻“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再望得那么大胆。

  到了大殿之上,因为寇为之前有通报过,大梁的皇帝杨子仲已经在高座之上等着他们了。

  “正南武神聂含明。”

  “定北掌门耿殊遥。”

  “妖族帝君白旻。”

  “凤族王子凤千停。”

  众人齐声道:“参见皇帝陛下。”

  裴见道:“陛下,衢都城主已经答应了陛下的要求,我朝将士还有臣下已经入主衢都。恭喜陛下,衢都是一块风水宝地,千年来从未有人能将衢都收入囊中,陛下此举,当真英明。”

  杨子仲道:“你先出去。”

  “……”裴见道,“不是,陛下!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一旁的寇为道:“陛下让你走你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好,我走。”裴见垂首道,“你们聊,记得聊得开心点。”

  白旻看着裴见垂头丧气地离开,上次被巩雀偷袭落下的伤还没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还被自己的结义兄弟赶出去,看上去有些可怜。不过他越是可怜,白旻就越是高兴,他一高兴,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这也让他被杨子仲揪到了小尾巴:“你笑什么呢?”

  白旻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说道:“没什么。”

  耿殊遥道:“陛下,想来寇大人已经同您说过我们最近的行动,今日前来,只有一事,那就是请陛下恩准我们进入皇家道场一探究竟。”

  “你们想进皇家道场倒是没什么问题。”杨子仲道,“我支持你们去查,查得越彻底越好,只是,无论结果如何,你们必须告知于我,我也好对平西侯府,以及因为皇家道场而死去的人有一个交代。”

  耿殊遥道:“还有其他的死者?”

  “是,但是并未传播开来。”杨子仲道,“因为那些人都是孤儿、乞丐、流浪汉,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所以才不为人所知。”

  聂含明道:“不知陛下可否再提供一些线索呢?”

  杨子仲看了寇为一眼,他随即领悟,向聂含明递上了一份卷宗。在他翻阅的时候,寇为做了点简单的赘述:“陛下登基半年之后就取缔了皇家道场,在里面修行的人也因此离开。三个月后,京城里出现了第一起火灾,那次火灾说是天雷劈中了房梁才起了火,可是起火之后不久便下了雨,雨势还不小,竟然无法将火扑灭,这便是第一件案子存疑的地方。”

  “之后,京城及其他地方,又陆陆续续出现了火灾,不过因为都能找出原因来,便没有当回事。半年前,京城的一个杨柳巷子里再次起了火,这次没能找到原因,也没能找到故意纵火的人。大理寺的人搜寻了很久,终于在城郊找到了一个疯婆娘,她的脸被火焰灼伤了,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容貌被毁,所以变得疯疯癫癫的,而她疯了之后,嘴里就只有一句话——‘人怎么会烧起来’。”

  聂含明和耿殊遥看了一遍,道:“陛下,可有统计过皇家道场的人数以及失踪人口的数量?”

  寇为道:“这个,我只能说很抱歉。那座道场被冠以皇家之名发生在一百四十年前,当时还是大齐的天下,至于大齐的几位末代皇帝都是什么德行,这应该不用我再提醒诸位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人名单了。

  耿殊遥道:“那陛下下旨将皇家道场废弃的时候,可有在里面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杨子仲道:“当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但如今的情况演变成这样,可见没有异常之处就是最大的异常了。”

  “多谢陛下告知。”耿殊遥道,“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白旻道:“那陛下,我们可以走了吗?”

  杨子仲道:“自然可以,不过……耿掌门可否留一下?”

  耿殊遥愣了愣,道:“好。”

  杨子仲道:“寇为,你也出去。”

  “遵旨。”

  大殿上很快就只剩下耿殊遥和杨子仲两个人。

  杨子仲从高座上走了下来,在耿殊遥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揖手道:“师尊。”

  他这样叫他,是因为杨子仲十二岁时曾去往定北山拜师学艺,只不过他不是奔着修仙去的,而是和许许多多的富家权贵子弟一样,去定北山长长见识,是以只在定北山做了五年的外门弟子便回了家。

  耿殊遥不完全算是他的师尊,毕竟他是定北山首座掌门,而杨子仲当年只是外门弟子,更何况如今他贵为九五之尊,更无需向他行此大礼。是以,耿殊遥道:“陛下这般称呼,我着实是不敢领受。陛下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就算您不是定北山的掌门,也是我的前辈。”杨子仲笑道,“毕竟您生于平西侯府,都能当我的祖宗了,如何受不起我这一拜呢。”

  耿殊遥道:“陛下,那都是一些前尘往事,早就不值一提,不如陛下直说专门留我一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杨子仲道:“世人都道,耿掌门在当初齐景帝大婚上身穿华服,在漫天花瓣飞扬中献剑舞,一舞毕,天劫现,羽化成神,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景。而就在那天晚上,国师时涯杀了齐景帝以及一众试图挽救景帝性命的大臣,自那之后,大齐的国运便开始走向衰败,我说得对吗?”

  耿殊遥道:“陛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自从一百四十多年前皇家道场建立开始,不少人开始从皇家道场修习仙术,这地方究竟是什么背景暂且不提,单说从皇家道场出去的人,例如衢都城主华江雪,她就活到了两百岁,这就算是放在修习仙术的人之中,都算是高寿。”杨子仲道,“可是前朝的国师时涯,他享有三百多年的寿命,而且他杀了齐景帝之后并不是被抓住然后杀死,而是失踪了,后来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更不用说时涯常常戴着一副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那会不会,他当初救下齐武帝宁怀钦的时候,所说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呢?”

  话说到这份上,耿殊遥也有些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这背后是时涯在捣鬼?”

  “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杨子仲拍了拍耿殊遥的肩膀,“我毕竟从未见过时涯,和他有关的事,都是从经史子集还有话本子里看来和听来的。那些话本子,想来耿掌门也知道,一个地方一个样,当不得真;至于经史子集,甚至还不如话本子,对时涯的生平只有寥寥几笔,我自己都能背下来,写的是——‘辅佐武帝,开创盛世,婚宴弑君,声名尽毁’。但他为什么会救下齐武帝、为什么要弑君,以及他为什么能活三百年甚至更久,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

  耿殊遥道:“所以陛下就往最坏处想吗?”

  “我不得不这么想,毕竟他太神秘了不是吗?”杨子仲道,“不过,我如今身为皇帝,岂能随便下定论,所以我才想问问耿掌门,以你对时涯的了解,你觉得他是有不得已苦衷,还是他一直都在隐藏身份,只为了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呢?”

  耿殊遥沉默着,被杨子仲的话勾起了对当年之事的回忆。

  景帝的母亲是他的小姑姑,他和景帝是表兄弟,故而能时常进宫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玩,两人也会在一起温书习字,国师是太子表哥的老师,顺带着,也把他一块教了。

  太子表哥不爱学习,上课的时候总打瞌睡,一般情况下,国师会轻敲书案以示提醒,如果还不醒,那就要直接上手板了。

  “太子殿下,伸手吧。”国师拿着一截又厚又粗的竹板,在手心里轻轻敲着,“你要是再不伸出来,五下变十下,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个更合适。”

  太子被打了五下手板,眼睛都红了,却碍于惧怕国师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除了手板,太子还被罚了十遍道德经。

  小太子是记吃不记打,下了课之后就跑出去玩,把十遍道德经托付给了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替他的好表哥一遍遍地抄,好不容易字迹模仿得像样了,正抄得起劲,国师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手底下誊抄的道德经,虽然脸上的白银面具遮住了他的神色,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国师的愤怒,而他这个帮凶也感到了恐惧。

  国师捏起一张纸,扫了两眼之后,他道:“模仿得不错,明天那小子要是把这些东西交上去,我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是真是假。”

  他干笑道:“呵呵……还行,还行。”

  国师道:“你那个表哥,若是有你一半聪慧懂事,我也不用这么头疼了。”

  太子其实并不适合做储君,他任性又贪玩,脑子里半点正事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做得了一国之君?可是没办法,皇帝与皇后有三个女儿,但儿子只有一个,后妃生的子嗣中,要么夭折,要么连太子都不如,国师整日为这事头疼,除了用心教导太子之外,他甚至还想劝皇帝想开一点,立个皇太女。

  对于太子,国师的评价是:“……废了。”

  他道:“若是立皇太女,我觉得华阳姐姐就很不错。”

  国师大惊:“你居然不觉得我异想天开,扰乱朝纲吗?”

  皇宫中所有人都怕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满朝文武参他的奏折能堆满一整个勤政殿。他已经被太多人忌惮,这时候又要违反祖宗制度立什么皇太女,简直无法无天!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道:“还好,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国师淡声道:“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国师不是好人,还有谁是好人啊。”他道,“不只是我,百姓都很喜欢你,认定你是个好人呢。”

  国师道:“若是有一天,大齐亡国了呢?”

  “怎么会?”他下意识地说,“有老师在啊。”

  国师道:“我不是万能的,我保得了一代人平安喜乐,可我不可能保得住全天下的人。”

  那一刻,他总觉得,眼前这位活了几百年的国师,似乎要哭了。

  “老师……”他不断找着话题,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上次你教的剑法我都学会了,那我现在可以学新的了吗?”

  国师道:“不教了。”

  他道:“为什么?”

  国师的情绪很快恢复,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一样:“再过两年,你不是就要去定北山拜师学艺了吗,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教你更高深的剑法,所以在去定北山之前,你还是认真学文吧!唔……既然你这么爱抄书,那就把我今天在课上的东西抄二十遍吧。”

  他整个人瞬间蔫了:“啊哈哈……还抄啊?”

  “当然了。”国师很罕见地笑了笑,“这次不用你刻意去模仿那小子的笔迹,能抄得快一点。”

  ……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皇帝的婚宴上飞升,一切都太突然了,让他一时无法接受,甚至连他的师尊,都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飞升了。

  定北掌门道:“你飞升了?”

  他看着脚底下的云道,茫然道:“应该没错。”

  “哦。”定北掌门道,“你不是回去参加你表哥的婚礼了吗?”

  他道:“就在我献过剑舞之后,天上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雷下来,我就在这里了。”

  定北掌门愣愣地道:“啊……好好好,挺好的。”

  “师尊,”他道,“我能不能回去一趟?这事太突然了,我本来还打算婚宴结束之后回去看看父母呢,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定北掌门道:“是有些突然,那我送你回去吧。”

  结果他一落地,就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大殿之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不止是用作婚宴装饰的绫罗绸缎,还有淌了一地的鲜血。

  高座之上,皇帝与皇后被一剑捅穿了心脏,皇帝甚至还睁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地上,倒着七八十个士兵,还有四五个文官,他们有的是被一剑封喉,有的和皇帝皇后一样被捅穿了心脏,而个别几个倒霉的,则被愤怒至极的国师砍了百八十刀,死状无比凄惨。

  他还穿着白天为皇帝献舞时的衣服,看着眼前被鲜血溅了满身的国师,他错愕万分:“国师?你……?!”

  国师手里握着剑,剑身上还淌着血,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融进地毯里消失不见。挥动手里的剑,将地上的一个琉璃盏拨到一边去,往前走了一步,竟然被衣服绊倒在地。

  他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见国师跪倒在地,他下意识跑过去:“老师……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国师抬起头,银白色的面具上满是鲜血。

  他道:“是你杀了他们吗?”

  国师道:“是我。”

  “为什么?”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他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中用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因为陛下没有听你的,硬是娶了蛮族公主为妻吗?你说话啊!”

  国师仰天长啸,竟像是在悲鸣。

  他看到,国师的眼中流出了眼泪。

  良久,他又听到了国师近乎绝望的声音——

  “对不起。”

  “轰”的一声,国师躺倒在地,依旧笑得绝望。

  “谁,你在说谁?你对不起谁?”他爬到他面前,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真相,“老师!国师!时涯!你说话啊!这不是你干的,对不对?这不可能是你干的!”

  国师没有再回答他一个字,最终晕了过去。

  他声音嘶哑地跪在国师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没死。

  再看看他脸上沾染了血迹的银白色面具,他慢慢伸出手,将国师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国师的真容,他就在他眼前化作云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