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大了。

  大火在肆虐的风雪下屹立不倒,它吞噬生命后燃烧得更加旺盛,火焰的亮光冲破黑色屏障,进入方玄的眼眸。

  方玄和纪易唯站在团队的后方,看着队员处理段月薇的后事。

  “道具用了。”纪易唯划开打火机,兀地提起这件事,他问:“未来是什么模样。”

  “无一生还。”方玄的声音不急不缓。

  纪易唯按下打火机,蓝色的火焰霎时被风吹没了,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大拇指还维持往下压的动作,惊奇说:“方队长,面对这种绝望的未来,你还是这么不急不躁。”

  “未来可以改变。”方玄说。

  “能改变多少?”纪易唯低下头,用左手挡下风,点好了烟。

  “这次如果不能改变什么,那就再来一次。”

  方玄打开斜挎包,拿出两个枯萎的草环,他的视线仍对着前方那团熊熊火焰,须臾后,说:“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

  纪易唯停下抽烟,骇然问:“你怎么知道。”

  “我自身的反应。”他的深意识一直处在负面的状态,若还有几次重来游戏的机会,不至于是这种情况。

  方玄相信自己的直觉、身体和内心发出的警告,所以他肯定地下了结论。

  “最后一次了......”纪易唯抬起头,悠长地吐出烟,又问,“未来,我跟你一起走到了哪?”

  方玄收拢手心,发干的草环发出破碎的声音,他回:“你在第五层。”

  纪易唯夹烟的手指松了点,烟往下滑动一厘米,好在最后又钳住了。他弹了弹烟灰,盯着方玄发白的手背。

  方玄打开手掌,草环成了一团碎屑,被一阵风无情地卷走。

  纪易唯深望方玄空空如也的手心,淡笑道:“像你说的,未来可以改变。不过得知自己死期将至,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方玄收了手,揣进些许暖和的口袋。

  “方玄,纪大哥。”队员解决完后事,走了过来。小英双手抱着一个木盒子,沙哑道:“人死后,剩这点骨灰。”

  “道具,我继承了。”夏知闷闷不乐地说。

  “妈妈。”高思雨忽然哭了起来,她左顾右盼,没有找到段月薇的身影,“妈妈……”

  “给我吧。”苏子昂从张安励的怀里接过孩子。

  “嗯。”方玄回答他们。

  “后面的人赶来了!”一人从后面跑了上来,破开嗓子大喊道,“再不来要冻死了!”

  方玄闻声走到车辆的末尾。

  一辆辆车子亮起车灯,顶着寒风,冒着大雪,向众人驶来。

  打头阵的是邓秋临和唐信的车辆,他们率先走到方玄的面前。

  邓秋临呼出口冷气,眼神不悦地飘过纪易唯,来到方玄的脸上,“赶上来了。”

  唐信举起双手,伸起懒腰,“腰酸背痛啊,还真走运,雪崩刚好与我们擦肩而过。”

  方玄目光穿梭进后面模糊不清的人影中,“有发生什么事?”

  “嗯……一切正常,应该。”唐信侧身抵着车辆,撕开糖衣,“除了早上有一个人找不到身影,然后他的队员发现这人不久后离线,后来在一处山崖边,发现坠入悬崖的痕迹。”

  “死了?”其他人小声惊呼,又感到后怕,“我还以为他走远落单,被白天出现的怪物吃了……”

  “外国人?”方玄问。

  “你怎么知道。”

  方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问:“哪?”

  唐信惊叹了会,“往后数,第二十辆车。”

  方玄走到了目的地。

  十几个人围在一块,挠着头发,抓着裤子,嘴皮子飞速地开合,急赤白脸地讨论些什么。他们各个黑头发黄皮肤,若不是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还真不好区分他们是外国人。

  这些人讨论得正激烈,猛地感觉到背后冷不丁的,寒毛卓竖,纷纷抬头一看,眼神宛如耗子见到猫一样,躲避着方玄的目光。

  他们是方玄前几天观察到的新来的一批人,那次还是一百多人的小团体,为首的是一个大块头,赫然显目。

  如今也只有十几人存活下来,队长也改朝换代了,以至于方玄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们。

  唐信慢悠悠地走到旁边,做起了翻译。

  “你们有其它武器。”

  他们见方玄脸色冷冰冰的,活像个死人,又想到他有很多高级道具,迫于压力说了出来。队伍里有个军人,携带了六个手雷。

  “拿出来。”

  他们灰溜溜地递出背包。

  方玄翻了翻,少了两个,验证了他的猜想。

  来晚了,卷发男生提前跑路,他手里剩下一根彼岸花,还有一次伪装的机会。

  下一次,他会伪装成谁?

  谁又是他下一个目标?

  方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会更一步靠近自己。

  “你们没轮流设暗号。”

  他们别开了脸,嘟嘟哝哝说:“队长说没必要听其它国家人的话,他们管不着我们。”

  这就是几个国家的人相遇后可能面临的情况,谁也不想听外人的管教,我行我素,内心有一定的反叛心理。

  “啧,你们混进来,是想杀了我们啊。”纪易唯悠哉悠哉地走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二话不说,举起粗壮的胳膊,狠狠抡了他一拳。

  这人四脚朝天,捂着胸口,心里咒骂着纪易唯不得好死,他妈的比他们还暴力。他们一百多人本想趁人少动手,哪曾想遇到城市大屠杀,摔了个狗吃屎。

  “没,没,我们只是过来求个安全。你们这么多高级道具,我们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说话的人吞吞吐吐,腆着笑脸。

  “呵。”纪易唯夺过背包,抓起全部的手榴弹,“没收了。你们既然处在我们的队伍里,应该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别起什么坏心思,否则撕了你们。”

  经过唐信幸灾乐祸地翻译后,这些人面对纪易唯强壮高大的身体,害怕地后退几步,“知道了,知道了。”

  “走吧,方队长。”纪易唯霎时换了张脸,微笑道。

  “嗯。”

  什么鬼?

  刚刚不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怎么跟这个小白脸一说话,声音都放柔了?

  十几人心中大惊,方玄这种瘦弱的身体和女人相的脸怎么让其他人信服的,除了运气好获得上等道具,还有什么?怎么不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当头?

  “哎哟,他们很震惊,亲眼看到方玄后难以置信。”唐信笑眯眯道,“邓队长,你好像没他壮,也不怎么主动,脸皮也比较薄啊。”

  邓秋临捏碎兜里的面包,径直走过唐信,回到了车里。

  何平抹去镜片上的白雾,“邓秋临,经过我的观察,虽然唐信道具很稀有对我们有好处,但他多少带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属性,喜欢待在一边看戏,拍手叫好。你别被他挑拨。”

  “何医生。”邓秋临把烂成一堆的面包扔出窗外,一手撑着脸,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眉目阴沉,“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队伍的人所剩不多,先顾好团队。”何平这样回他,又加了一句,“我把你当朋友,先活下来吧。”

  “朋友?”邓秋临抽掉手,勾唇道:“是吗,朋友。挺好,第一个朋友。”他看到前面方玄走到半路,又转头不知道在看谁。

  “方队长,你在看什么?”纪易唯走出去几步。

  方玄回身,跟纪易唯并肩走着。

  段月薇还说了一个信息,唐信和何平。要么他们撑不过今晚死去,要么是剧情发生改变,原本死去的人因他这一次的举动而活了下来。

  “走了。”

  七点半,车队像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顺着弯曲的道路前行,车笛声一会高亢,一会低沉。

  他们开了一个小时抵达边界的城市,八点半旭日东升,大地光芒万丈。

  小英和夏知把骨灰扬向空中,这时的寒风正好向朝阳升起的方向飘去,浅灰色的粉末披上蝉翼般的金纱,撞进红色的太阳。

  方玄迈着稳健的步伐,带头走入天边的旭日中。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处理完丧尸,又追风掣电地搜集物资。

  尽管有人的加入,这座寂静的城市依旧冷清萧瑟,不再因为人类的活动而焕发出生机,反而日渐消沉,直至死亡。

  他们进入商场,物资囤得差不多准备撤离时,处在最后方的纪易唯猛地踩下刹车,驻足在一个商店前。

  方玄双手插兜,放缓脚步,这是一个著名的品牌珠宝店,内部装修华丽,大部分珠宝还保存完整。

  纪易唯抽着烟,默默地推开了门,矗在展柜前挑选了会,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塞进口袋中。方玄隔着一扇布满灰尘的玻璃,安静地注视对方全程的举动。

  “方队长,你在看我?”纪易唯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问。

  方玄视线快速掠过他的口袋,不作答。

  中午十二点,方玄避开了大大小小的水池湖泊和河流,进入了符合条件的小区。

  他一进屋,便让张安励放出全部的血。怪物喝完三分之二的血,升到了七级。

  “主人,我的精神力破坏性没那么大了,可以控制非常长的时间,食物也没那么容易死。”怪物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

  “还有什么能力。”

  “身体的数值得到大幅度的增强。”也就是说同等级的道具可能没那么容易杀死怪物。

  “还能升级?”方玄问。

  怪物又喝了一桶血,数值保持在700点,经验条不动了。如果是这种情况,同经验值的精神力还可以清除么?

  方玄问了怪物。

  “不知道......之后我得试一试。”

  “嗯。”

  “检查城市的人。”

  “好嘞。”

  晚上六点,方玄边杀着怪物,让怪物捡道具,边进入怪物的虚拟屏幕。

  怪物论坛:

  1335:【必须杀死方玄,是不是游戏出现了bug,掉落了怪物相关的道具。我已经确认有怪物叛变了……那么他可能会利用怪物,得到我们的信息。】

  69431:【照你这样说,我想起一件事情,之前无意间发现有五个怪物的血条是红色的,我还以为眼花了。】

  1335:【真的?能跟游戏系统反映情况?】

  03:【暂时不行。】

  1335:【为什么。】

  07:【保密,不能说,别问了。】

  第四层聊天群:

  1335:【你们升完级了,给我这边输送一些玩家,我要吃下他们,升到最高级。他能摸清我们的能力,清除精神力,那么都是满级经验的精神力,看他怎么办。】

  32331:【送到哪儿?】

  1335:【让他们往方玄这边走,中途我自然会吃掉他们。】

  32331:【嗯。】

  1335交代完事情直接隐匿,对于怪物急切升级的渴求一概不回。

  方玄感到一股冷气顺着手指往上爬,那些拼命赶路想要与他汇合的玩家,恐怕在所难逃。

  还有怪物的精神力今后可能不起作用了,唯一的突破点在他的怪物之脑道具……

  他旋即将今日得到的全部信息公之于众,暗示众人再三提防怪物的袭击,抓紧时间提高属性值。

  【收到。】

  【被七级怪物控制了,不会迅速破坏大脑?】

  【即使有解决方法,也不好杀怪物。】

  【队伍又死了一半,精疲力尽了……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不知道。】

  【好累,我连续三天没睡觉了,生怕一觉睡下去再也起不来。】

  方玄退出论坛,和纪易唯一齐捡刺客道具,他们花了两个小时集齐700点。

  “上限七百。”纪易唯把小英他们喊了进来,“捡了,多余的装入空间。”

  等人全部出去后,纪易唯问:“方队长,要不要喝血?”

  “嗯。”方玄应了。

  纪易唯一开始没有划破胳膊,倒是伏身过来,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徐鹤这个小屁孩问了太多次,麻烦。你试试用牙齿咬破。”

  方玄试了试,不行。

  纪易唯随后用刀尖刺了芝麻大的小口。方玄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身体又是一阵滚烫,他口干舌燥地滑动喉咙,“哗”的声,蛇尾、尖牙和长卷发都出来了。

  纪易唯眉眼愉悦:“咬吧。”

  方玄张开嘴,试着用两颗尖牙刺破皮肤,不愧是蛇的牙齿,仅是轻轻一碰,轻而易举地刺进肌肉中。

  他疯狂地吞咽口腔里翻滚的血液,喝了几分钟,强制自己停下进食的行为。

  几个SS级道具还是不能升级。

  他需要更多的血。

  张安励空间的血……

  方玄眼眸幽深至极,嘴唇被血液浸得红艳,蛇尾因内心的欲望变得愈发兴奋。

  “方玄,老板,洗澡么?”夏知的声音蓦地唤醒方玄,“我们都洗好了澡。”

  “马上。”纪易唯起身,对方玄说,“你先等会。”

  方玄回想刚才差点失去理智的自己,按住了随意摆动的蛇尾,怪物的本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纪易唯出去了五分钟,后面提着一桶热水进来。

  “擦擦吧。”他挤干毛巾。

  方玄脱下上半身的衣服,接过毛巾擦了擦,后背他擦不到,于是纪易唯钻进被子里。

  他动作轻柔地擦着后背,凝视凸出来的脊椎和肩胛骨,“还是太瘦,没长什么肉,像是一层皮挂着,这些骨头几乎要出来了。”

  方玄打量了会他的蛇尾,蛇尾相比较清瘦的上半身,要来得更加正常一些,鳞片光滑发亮,皮肉紧实饱满,整体看上去十分有劲、粗壮。

  纪易唯擦完背部,又清洗了蛇尾。

  蛇尾洗完澡,惬意地钻进被窝,围了四五圈不动了。

  纪易唯提着水桶出了门,给自己洗了澡,他身体素质强,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背心也不觉得冷。

  他的肩膀和背部全是黑色交错复杂的线条,图案画工精致,双肩宽厚,腹肌明显,胸肌又大又厚,线条轮廓清晰。

  纪易唯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两人平平躺着,同时盯着天花板。

  当方玄要背过身之时,纪易唯忽然伸出双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硬生生地调转身体的方向。

  方玄与纪易唯面对面,呼吸交融,鼻尖几乎相碰。他想往后移一点,却被纪易唯钳住了。

  “方队长,你走到了第几层?”纪易唯的嗓音粗重干涩。

  “一个人,第七层。”俄顷,方玄答。

  “一个人……”纪易唯注意力全在方玄高挺的鼻梁上,沉吟了会,说,“一个人在北极里摸着黑向前走,是什么感觉?”

  “孤单?害怕?”

  方玄保持缄默。

  “你怎么死的。”

  “海里。”

  “一个人死在冰冷的海里……”纪易唯说,“你这一次的这副身体,还能闯到第七层么?”

  方玄没吭声。

  纪易唯得不到回答,凝注方玄纤长的睫毛,随着主人每一次的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在他的心口挠痒痒。

  昏暗的灯光下,纪易唯终究按耐不住心底的渴望,一只手挡着方玄脖子的后路,慢慢靠了过去。

  “我要亲你了。”他绅士般地说,呼出的热气附着着方玄的嘴唇。

  方玄感觉有点痒,抿了两下唇,纪易唯这时压了过来,却只是蜻蜓点水,简单地磨了磨他的唇。

  纪易唯撤了回去,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方队长,以后得拥有一副健康有力的身体啊。要知道,腹肌胸肌是男人坚硬的铠甲。”

  方玄张开唇,回答了。

  “嗯。”

  “你要感受一下这些是什么感觉么?”纪易唯拉长语调。他不等方玄的回复,寻到方玄的一只手,抓着修长的手指,放置到腹部上。

  “末日后虽然没有条件继续健身,腹肌消下去点,但所幸还有。”他缓缓道来。

  方玄微乎其微睁大了点眼睛,手心下面的腹肌凹凸有致,宛如越过一座座小山。

  纪易唯又握着方玄的手一步步往上,来到上方。

  肌肉没有发力时是柔软的,轻轻一用力,能在大海上掀起一层层浪花。

  方玄的手掌莫名地颤了颤,底下不再是一座座小山,而是威峨雄伟的山峰,它傲气地俯瞰底下的平原与险峻的小山岭。它生得太高,白雾缭绕,不被植被覆盖的石头因雾的寒冷,刺激它越发坚硬。

  百年一遇的,他僵住了。

  一只手甚至握不住它。

  “怎么样?”纪易唯此时还得再问问。

  方玄的手这次真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嘎吱嘎吱”艰难地收了回来。

  他即便收回手后,那种触感还挥之不去。

  方玄内心略微有种难以应对当下的场景。

  纪易唯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笑着把他抱在了怀里。

  “方队长,如果我的未来没有发生变化,你也别回头,继续向前。第五层只剩下十天。”

  方玄凝望屋内的黑暗,半晌后,他语气一成不变道:

  “我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