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另一间房间里。
卧床睡的两夫妻中, 姨太太对尹如慧道:“尹夏这样养在家也不是办法,我听下人说, 尹澜老往他那儿跑, 尹夏回来不是去尹澜那屋睡,就是……”
尹如慧一听,倒是第一次听起了这件事:“谁说的?”
姨太太李薇:“小红看见了, 昨儿天尹夏一回来,就去尹澜那屋, ”
尹如慧知道自己亲儿子尹澜的一点毛病,但是真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搞,绝对是能掬起他心底一把火。
尹夏原名并不姓尹, 是自己姐姐姐姐嫁给尹如慧后,才改姓尹。他算是尹如慧的小舅子。后来尹夏姐姐病逝了,尹如慧心里多少对这个小舅子有些许愧疚感。可尹夏替他干的活没少也没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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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夏第二天醒来, 天光从窗纸漏进来一点, 外面还是薄青的色。只见旁边有个软绵的人趴着,尹夏再伸手过去,因为摸索那个人的腰,找了半天,还碰到那个人脸耳。
“傻子。”尹夏又低声骂呐一句, 挪动胳膊肘找着那人的腰,抓着一点腰边的肉,着力一捞, 将趴在床边睡的戚酒掳了上来。
尹夏睁着眼,旁边的人呼吸匀称, 隔着窗户纱, 能模糊地看见那人那张宁恬的睡相的脸面。
边上的尹夏看了会儿又放远了视线, 想起的是他姐姐。
他姐姐的仇恨还报吗。
视线落回一旁酣睡的笨蛋身上,尹夏支着坐起来,垂眼瞧了戚酒好一会儿,将手放落在了戚酒的颈上。
掐死他,让尹如慧临老失子。尹如慧也就只有戚酒和姨太太前两年刚生的这两儿子。
那姨太太的孩子年龄尚小,多的是机会弄死,而戚酒是尹如慧唯一一个成年的儿子,中年丧子,实属大悲。
尹夏似乎能瞧见素白稿纸漫天,尹俯上下哭丧的场景。
眼瞳哑沉得没有一点亮光,指骨稍许用力,那个人竟然睡得死死的,面上没有一点惊动痛苦的痕迹。
尹夏着实也还没用力,待在尹家这几年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今天。
指骨攥缩,忽地,那个人眼皮眨动,面上皱巴一团,还没睁眼,就要哭着咛着。
眼色冷得犹如硝了白烟的四更天的烛台,气温犹如冷霜。
映着那个人窒息痛楚的表情,挣动的眼角滚落出了珠子似的水渍。
尹夏觉得这珠子像是别人跪下来求他别再缓几天还钱时的神态。
当尹夏回想着画面时,那个人挣扎已经接近临界点,猝急骤然地松了手,那个人脸上浮现出了昏死过去的安宁。
戚酒醒来的时候,床的里边已经空了,只剩他一个人。
他想着夏蒲去哪儿了呢。就问起了系统,夏蒲的讨厌值有变化没。系统回答:【昨天夜里涨了3点。】
戚酒愕然:【才3点吗?】
可是回头想想,自己好像没做什么惹夏蒲生气,自己还帮夏蒲擦身体喂水了,怎么就涨讨厌值呢。
夏蒲也是阴晴不定,脾气差得很。他对自己生气还好,跟别的人生气,那别人可没自己好脾气。
戚酒越想,就越觉得,夏蒲变成游魂野鬼的下场,是不是也跟这坏脾气有关。
都已经来第一世,自己能不能就管管夏蒲这脾气,让他别因此跌了大跟头。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自己就被尹如慧叫到书房去。
挨了训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尹夏站在走廊里,病了一晚上的尹夏看着挺秀气的,还有几分绮色。
戚酒咦声:“你好啦?你今早咋一声不哼就走了?”
走廊里的叶章看着他,轻轻地提声“嗯”了一声。再道:“你爹骂你了?”
今早的“尹夏”比昨晚的尹夏说话温柔多了。戚酒走上去,人像是一根葱,头熟悉地耷拉埋在了叶章的肩膀上,拖沉着调答了声“嗯”。
叶章一愣,随即适应了戚酒额头抵在自己肩骨的奇怪的触感。
恰巧,尹如慧从书房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怒到气血狂飙:“你——把我话当没当回事!”
下午,尹夏回到来时,便看见戚酒趴在自个儿屋子的院子前的石桌上睡觉,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手里持着蒲扇,正给戚酒扇风驱虫。
尹夏直接就直径地,盯着那个人睡觉的走过去。
叶章还在扇着风,就看见面前边上走近来了一个人。
尹夏目不斜视,瞧都没瞧一眼叶章,手就伸进去了那趴着睡觉家伙的后颈衣服里,竟然没把那个趴在桌子上的人掐醒。这家伙依旧睡得酣畅香甜。
直接地,就当着叶章的面,尹夏将睡着了的戚酒从石桌上掳起来,两步做三步的,就把人提进了屋子,顺势把门巨大一声“哐”声地合上了。
戚酒直到被推到了床板上,才猛然地睁开眼。吓一大跳,就尹夏攥着他腕的手劲,拧得他五官都皱起来了。
“咋了!痛!”
尹夏才看见他脸上有点浅色的红印子,再手缓缓松了一下,摸到他手心缠着的纱布。定睛一看,两只手都缠着纱布。而此时戚酒红着眼睛看着他。
正要问戚酒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试探的,斯文的:“尹澜,你没事吧?”
戚酒表情比起尹夏更愣,是谁在喊他,怎么声音好像和尹夏差不多。可是再听面前的尹夏此刻问自己的这一句:“换新的了?”戚酒才发现两人的声色完全不一样。
外面的“尹夏”又是谁?
戚酒慌急坐起来,尹夏站着,就看着戚酒跑出去打开门,那笨蛋家伙再转头看看自己,再拧头转问叶章,惶恐问:“你……是谁?”
叶章的目光更加淡定悠扬,他朝屋内地向尹夏看了一眼,收回去眼神:“你们没吵架就行。手别沾水了。”
屋外的叶章离开后,戚酒转过头去,呆呆地瞥向屋内的尹夏。
烛火飘忽,昏哑光线的屋下,尹夏表情约莫看不清楚,戚酒听见系统的声音:【涨了涨了,1点2点……15点!】
……尹夏把那个人哭了的人,又像是喜极而泣的人,抱起来。
尹夏伤没有好全,即便重伤,也能把那个人弄哭。
尾指侧蹭了一下他的带水渍脸颊,尹夏嫌弃他哭,可又爱看他那皱巴的脸:“手怎么弄的,脸上又是给谁打的?”
戚酒没有告诉他,是父亲让自己断绝和男人那点儿事打的。只是说:“摔了一下,”又道,“能不能别板着脸生气了,”
这傻子原来还能看出他生没生气。尹夏还惦记着刚才下午傍晚的事:“你尹澜要换新人了是吗,”
尹澜断袖爱好,就不会少男人。尹夏还拿着没消的气话来咽戚酒。
戚酒摇摇头,半撒谎道:“……他见我摔着了,就好心看一看我。”可尹夏不是傻子,下午叶章在门外的那句话说得不像是只是好心那么简单。
尹夏一只手的两三根手指就把戚酒的唇边两颊夹起来,只看见被他夹出了圆肉来。这个时候戚酒的脸还是有点婴儿肥的。
“你爹三妻四妾,你也不差那一个两个的。”
怨气撒得从他爹到他,一个也没落下。
戚酒即便被夹住嘴颊,眼睛是圆静的,有点亮也不算很亮那种,悄静静地说:“我只喜欢你一个,”
尹夏有些没听清楚,“什么,”欣赏着被他弄哭后,眼眶的红还没消去的戚酒,又被他捏住了唇颊的模样。
“我只喜欢你,尹夏。我谁都不喜欢。”
尹夏顿了一下,立即眼里的嘲弄浮现:“你刚对门外那人也是这么说的是吧?”
“你不相信就算了。”戚酒立马消声,不说了,说了还被人嘲讽。
尹夏这下听不着第二遍了,便更加酸言刺语涌上:“我哪敢不信。尹家大少爷,说的话就跟老爷说话一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一不二,”
戚酒再笨也知道他在刺自己,于是戚酒软绵绵地倒下去,睡在被褥上,一声不发。
尹夏见他安静,便侧俯过去,睨着戚酒,正要再落下一句冰讥时,躺着的戚酒抬起脑袋,飞快地就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一记清凉。
戚酒看见这原本咄咄逼人、酸言醋语的尹夏的冷傲神情微微怔敛了一下,他瞧见尹夏又要下意识张嘴嘲讽,戚酒猜测他可能要说上一句“你也是这么亲叶章”的话。
戚酒又飞快抬起嘴,在尹夏左右脸颊上啄了好多下。
尹夏的话“你怎么像个小赖皮狗”咽了回去,他生生被戚酒箍住脖子啄吻了十多回。
尽管尹夏身上的纱布渗血了,可还是坚持到了后半夜,戚酒后来迷糊得抱住他,累得快折过去,还不忘记叮嘱尹夏的伤,呢喃:“你不要受伤,受伤我会很难过……”
几天后,尹夏被尹如慧安排南下经商去。说是南下经商,实际想让尹夏离开尹家,离开戚酒。
尹夏伤没好,就被赶去坐汽车去火车站。
戚酒也惊讶,想着他还剩不到20点的讨厌值在尹夏身上,可拗不过尹如慧,戚酒只好送尹夏去火车站。
尹夏临时接到尹如慧让他南下的安排,淡冷的面容没有什么动容,唯一让他眼里稍活络了一点是见到和尹如慧大吵一架的红着眼红着脸的戚酒。
戚酒其实也没想着吵架,只是找尹如慧问尹夏能不能留下,或者他和尹夏一起南下,得到的又是一顿怒火攻心臭骂。
被骂了后的戚酒把行李也捎上,偷偷地跟尹夏上了开去火车站的轿车。
他心里除了惦记着讨厌值外,还担心着尹夏。
尹夏这性格平日得罪人不少,如果自己在这时空好好感化和劝着点尹夏,他的下场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你拿上行李跟着我干什么?”
戚酒假装气愤:“这家一天天的,我待不下去了。”
尹夏望住他另一边的脸,按住戚酒的下巴转过来,又看见上面浅浅的印子。以为他只不过被尹如慧臭骂一顿后的耍性子。
“你还要南下?这乱世中,你这个身娇肉贵的小少爷谁照顾你保护你?”
“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尹夏扯了嘲讽的唇角,垂下眼去,一路不发,戚酒也沉默着,可他过会儿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完全需要你照顾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到了南方,我们就做点生意,或者我俩考军校,能领薪水养活自己,还能保家护国……”
而沉默着的人,听他这话,知道他这矜贵少爷又开始胡闹。要跟着自己南下,“你南下干什么?你离不开我啊?你不是有叶章吗?”
戚酒知道夏蒲这个人喜欢拿话乱刺人,他也不介意:“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相信我。”
“叶章知道你要南下?你可终于离了尹如慧,到了南方,是要置办多少个娈宠男妾啊?”
戚酒抬起眼:“尹夏,你这张嘴的臭毛病也只能冲我。你要跟别人这么说话,别人会生气。”
“是,我得怀恩尹大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不改一下你这说话,你会得罪人。他们不像我,他们不知道你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更不知道你刀子嘴……”
尹夏勾动唇畔,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冷冷自嘲:“谁会像你一样,把我的真心踩在脚下。”
戚酒略愕。一时之间,话痨啰嗦的他说不出话来。
“伤我伤得最深,一个是你爹,还有一个是你。”
尹夏自始至终凉薄地睨着他看,只见戚酒眼圈色泽好似有点变化,但是又始终没有变深色。只是迎着自己的目光,“……对,对不起。”
他从来没有对这个笨蛋说过这些话,或许是因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戚酒,所以一赌气把心底最深处,也是最恨的这些话说了出来。
他也知道会多伤人。
一句对不起,能赔他姐姐么?尹家欠他的多少这辈子都还不清。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好似真的被自己伤了。
只见戚酒眼睫异样地眨动,很快低下去头去,也不知道是看哪里,还是遮挡眼中掉落的水渍,望着他自己脚尖发呆似的。
尹夏一下子慌了。他极少会在言语上将这个人刺哭。弄哭这件事多是在床笫上。尹夏不知道,他自己心里的仇恨一遍又一遍被眼前这个人的每一次泪水稀释了不少。哪怕是他在床笫上被自己故意折磨得,可是看见他垂头望着脚尖,再也不哼声时,尹夏心里的恨意就会骤然少了一大半。
到了火车站后,戚酒要把自己的行李从轿车上搬下来。
尹夏对要跟上来的戚酒道:“你即便跟我到了南方,尹如慧也会把你抓回去。”尹家除了姨太太那三四岁的小儿子,就只有戚酒这个少爷了。要是戚酒有点什么意外,尹如慧还活不活了。
戚酒抬起眼:“我跟他说,我去南方锻炼,他接班人不都得锻炼锻炼么?”
“回去吧,”尹夏敛白的脸上,流露了一丝生硬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叶章在家里等你呢。”
“你说的话,有时候我听不出来是真的假的。尹夏。”尹澜依旧呆呆地望住自己,眼里是纯然的情感流露,眼睫湿黑得黢黢的,好似沾湿了飞不起来的乌蛾子,“你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你明知道我脑子笨,虽然有时候我知道你在说反话,可你说多了,有时候我也会犯傻,到底十句里,有没有一句,不是反话?”
尹夏微停住,戚酒长得峻秀,性格还很大方不计较,要是赖在人身边,十个人里十一个都会把他当好哥们,心好点的人还会把他当弟弟疼。
这样的人不会招人烦。可偏偏就招自己恨了。恨他黏黏糊糊,朝三暮四,左右逢源,也恨他是害死自己姐姐的凶手尹如慧的亲儿子。
更恨他不解自己真心,把自己的真情实意当流水落花。
“尹夏,你要平安回来。”
那个人眼湿塌塌的,又澄澈如天光。
望住自己,一腔赤诚般的黑白分明的眼瞳。
“我只喜欢你。尹夏。”
“真的就只喜欢你,尹夏。”
耳膜犹如嗡嗡的,不是火车的轰鸣,而是这句话似无关紧要隔靴挠痒却带来振聋发聩的后知后觉的发麻。
像是心头被重重砸下一大棒,别的情况应该是四分五裂,他却心头被砸得发麻发颤,喉咙奇异地微甜。像是涌出铁锈的血沫,但实则不是。
火车正在检票,人声的催促从远及近般才溜入他震撼过后的耳膜中。他其实可以拉上尹澜买下一班车,又或者逃票上火车去南方私奔的。逃到一个没有痛苦记忆没有尹如慧痕迹的地方,他们换新的身份和环境生活。
可是……
可是……
他可以么,他可以拥有幸福?且他尹澜是对他是真心的么?他或许不过是浪荡公子哥随口一说,这是他擅长的情话。难道你还不懂么?他对着谁都是这么说说而已,随处留情,过后便忘。
尹夏的手被那人抓得紧紧的,那人瞧着自己,巴巴的,又极想在这一刻告诉更多关于他不信的、或是不知道的事情:“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尹夏。你是我唯一喜欢的。”
当然还有应檀。
可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空,戚酒脑子陡然空白,只剩有这么几句最想对夏蒲说的话。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还有谁没检票的?”检票员的吆喝声。
尹夏恍惚间想起了六月的蝉声,震彻耳膜,那年他姐姐胎死腹中,难产在尹家厢房,血气并不腥臭,反倒是有一种淡淡的隐隐的香气在他四周。
后来他得知是姨太太李薇买的山楂喂给他姐姐,向来逆来忍让的他姐姐吃了后小产了。他这个小舅子原本的活儿落在了李薇弟弟身上。
自己后来还不如普通下人,还是自己后来争取去收欠债的人才能勉强在尹家吃得上一口饭。
他待在尹家,不过是想把尹家两个儿子给残害了。后来,也就是现在。他谁也没害成,自己还差点搭进去尹澜这个花花大少身上。
恍如隔世般轻轻眨眼,戚酒仍拖着他的手,尹夏抽开了手去,对这个人只道:“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尹夏走去阅票,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个人可能又会哭,又或许,哭只是那个人的把戏,自己离开了,他可以和新的男人快活了。
火车鸣笛,直至声音远逝,徒留一点快看不见的烟气尾巴,戚酒才从火车站里走了出来,刚出火车站,迎面就遭到了一群人的袭击。
只听见那几个人嘴里道:“尹夏是吧?让你有歹毒心,让你害小少爷!”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后来是戚酒的仆人家丁赶来,看见戚酒被打拼了命地阻止。
戚酒从地上被扶起来后,只执着一点,问管家:“小少爷是谁?”
“六太太李薇的公子,少爷您亲弟弟。”
戚酒了然,回到去。戚酒的腿瘸着,没有任何治疗,就拖着坏腿去见姨太太李薇。
姨太太李薇见到他这一副遭了打的模样吓一跳:“咋了,这是?怎么受伤了?”
戚酒淡淡地问她:“你派人去教训尹夏?”
李薇还想抵赖,戚酒自嘲地嘲讽一笑:“你叫去的那些人,人没认得,倒是打上我了。”
姨太太连忙撇清道:“冤枉哪,”还以为会在这个蠢货大少爷面前浑水摸鱼过去。
“我替尹夏挨了,他之前做了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道歉。他也没做出实则伤害你的事情,你们恩怨就此销了。要是你再敢打尹夏主意,先问问我。”
姨太太李薇担惊受怕了一天,怕的是尹如慧宝贝儿子戚酒告状。最终,尹如慧竟然没找她麻烦。想想也知道,戚酒没说。
她和尹夏的恩怨似乎就这样了结。
只是,因为戚酒挨了打,说不上到底是伤重了,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救治,从此落下了跛子的毛病。
戚酒报考军校之前,就把瘸的左腿练习了很久,想让人看不出痕迹。
在这个时空似乎停滞了般,偶尔能收到一点关于冶藏涨了几点的讨厌值,而尹夏的讨厌值他是一点都不能动弹了。
冶藏是叶章,叶章是叶章。只不过眼前的叶章,一百年后,叫冶藏了。
叶章偶尔陪着他报考军校的体能训练、格斗、械斗等等相关联系,他问着叶章能不能看出来自己是瘸子时,叶章会看好一会儿,再谨慎轻轻点头。
戚酒有点沮丧,沮丧的是自己不能报考南方的军校,不能重遇尹夏。
尹夏到了南方,除了头一年有书信回来外,在一场战争爆发后,后来就断了音讯。
四处是逃荒百姓,惶恐的人心,兵荒马乱下,戚酒的报考军校的决心日益坚固。
终于,一遍遍训练让人看不出他一条腿有毛病后,外加上叶章家里的一点关系,成功和叶章考到了南方城市一家军校里。
他和叶章成为同学,战友,也成为了同僚。加入了共同的信仰组织。
组织安排他们去和日/本人合作铁路建造一事,在回程的路上,戚酒坐上了轿车。
后座的旁边坐着,是日/本人饭局的一位翻译官兼代办理查员,叫做夏蒲。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戚酒终于道出一句:“对了,夏先生的夏,是哪个夏?还是沙?刚宴会人多没听清。我还没遇到姓沙的人,真特别……”
那个人沉默片刻,冷淡回答:“夏天的夏。”
“我有个朋友也姓夏,噢不对他姓尹。”戚酒略向侧边抬眼,试探地笑笑说,也是借着酒意发挥闲言闲语。
那个人隐倚在后座上,喝了酒后,身上有分慢慵冷沁的漫不经心:“你这酒量不太行啊,军/统没教你们酒量差,就慎言少语么?”
而前方的司机正全盘收入耳中。
戚酒做出自知说错话的抱歉神情,然后两人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轿车在一处军统家属大院们宿舍楼停下来,戚酒推开车门,半个身体已经探出去,还不忘了礼貌回头笑:“回见,夏先生。”很一副醉汉的姿态。
戚酒上了租借的洋楼公寓,走在偏暗的楼道里。
戚酒的左腿平时走在平地看不太真,只有走在有坡度或者上下楼梯就极易看出来。所以在军校那会儿他都是装得极苦,爬绳索爬杆上下楼梯要么表现出疼得腿疼,要么把唇咬出血死全身紧绷地硬装着跟正常人一样。终于离开军校稍微有点资历的他可以谎称那是他受的腿伤留下来的毛病。
边扶着楼梯的扶手,拖着左腿,慢慢地往上走,边思考着方才饭局上夏蒲的一言一行。
此时叫做夏蒲的人,他的眉眼间和几年前的尹夏没有一点区别。只是多了几分的更为厌世的峻峭和倦冷。
尹夏并不是只会说话刺人,他明明多会说话,他会看见自己直勾勾多盯他几眼的时候会冷笑道:“今天来的军官都是军统干情报科的?怎么跟盯gon□□一样?”
别人帮戚酒解围说:“巧了,尹科长出身军校,以前干过安保科的。”
而夏蒲这三言两语,是化开戚酒一直有些明显的、时不时盯着他发愣的这一误会。
戚酒慢慢地走到了内楼走道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公寓。
他掏钥匙的动作甚至是有点失忆,忘记自己怎么拿出来,因为他插了几次钥匙,发现都拧不开,发现自己选错了钥匙。
正换一匙时,戚酒边低着头,边和已经好久没说过话的系统讲话。这些年叶章的讨厌值没有涨过,更别说完全生死不明的尹夏的讨厌值了。戚酒都有些觉得像是被滞留遗忘在这个时空里。
他心里如同擂鼓,又似风雨前的黢黑海浪。
【我没认错人吧,统儿。】
【他为什么好像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他不会在执行秘密任务?他怎么给日/本人办事?他是特/务间/谍吗?可是他表现起来很轻松自然,一点演戏和紧张的痕迹都没有。】
【我会不会认错人了,阿统?】
或许是这几年来讨厌值没有涨过,系统也出现了一些故障,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出来和戚酒对话。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戚酒一个人自言自语。
就在戚酒掏入钥匙,终于听见匙动锁齿,锁舌弹开的声音后,他又抬起头,直茫然地盯着门板,喃喃自语:“是他吗。统?”
推门进去,门里一片漆黑,外面楼道也黯然,内外一个世界般。
就好像从来天地间只有他孑然一个人,被该修复可常常因坏了没有回应的系统遗忘在这个时空里一样。
倏地,一只手按住他的腰也跟着他进了屋里。
完全是被按倒在了柜桌边,那人的呼吸就略过在他的脸颊边。
戚酒宛然以为梦中。他的声音发不出来,没有人捂住他口鼻,是他喉咙梗动,却发现自己一时失了声。
那人也发现他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肌/肤毛发就磨厮在耳颊颈边。
“腿怎么了?”那人轻慎地问他。
他跟了戚酒一路上来家属宿舍楼,却发现戚酒的走路姿势奇怪,是拖着一条腿往上挪,到了平地的楼道,也没有像是在饭局那样,走路虽慢但正常,他以为是有点什么娇贵少爷带的毛病习惯,在楼道时候,戚酒走路也是一瘸一拐似的,虽然不算分外夸张,但是看上去让人心跟随弹动着,窒痛着。
那人又道,脸紧紧贴住戚酒的脸颊耳边,手环抱在戚酒的手臂和腰腹上,“刚才饭局上,我还没发现你走路有问题?”
“什么时候摔的?看医生没?”
房屋内依旧是黢黑的,戚酒才答了一句:“灯打开一盏,不然会怀疑的,”
戚酒摸索着要去开灯,那个人依旧抱着他搂着掳着他,一同去把一个小台灯的开关绳带拉了拉。那人熟练地躲开灯打向窗户的投影。
公寓里氤氲起了橘黄色昏浅不清的光线。
这虚弱的光线只能映出那个人的脸面一点,看上去是依旧白皙的,但是有点病然的敷红,或许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
“腿有毛病,嘴巴也哑了?”
“尹夏,”那个人终于轻声地,似回应自己,他想转过头来看自己,尹夏从身后抱紧着他,唇擦在了戚酒的后颈和脸耳后。
“我好想你,尹夏。”
戚酒眼前视线有些阻碍,或许是夜晚的飞蚊症。
尹夏将人抱住。
从戚酒脸上滚落什么,没入光线漆黑的地面。
尹夏将人再一次折磨,实际这次倒是没有怎么折磨,或许是因为那人在军校和乱世磨炼几年缘故,也没有以前在尹家那么矜贵娇气的缘故。连哼哼都不怎么哼哼,可是尹夏还是看见那人哭了。
不过是细水长流,毫无声息的流泪。
纵使相逢应不识,犹恐是梦中。
“疼了?”
他面前的尹澜,也就是戚酒,道:“你别……”后面‘走’字,戚酒隐了去,只道,“你好好保护自己。”
尹夏,也就是现在化名的夏蒲,对戚酒在军/统工作产生不确定,想问及对方立场:“现在你……”
戚酒却抢先,一点都不怕尹夏会站在他对立面:“我跟你一样。”
尹夏顿了一下,看向戚酒,只见他脸上没有了泪痕,比起几年前,现在这个人变化得要令他刮目看待。“好的。”
这一句“我和你一样”,双方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尹夏是地下活动的gongdang特/务,而戚酒亦是埋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
尹夏离开戚酒公寓,却在玄关的柜子上发现了一枚手表,原本只是随意拿起来叮嘱戚酒,翻过背面也看见刻了叶章两个字。
尹夏的神情在玄关处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切,声音有些许静抑:“你和叶章在一起了?”
戚酒才看见是叶章的手表落在他公寓里,下意识讶然摇头,他的反应实在是笨拙,可能有了前车之鉴,尹夏对他印象实在是差,同时,戚酒许久未曾听过的电子元音提醒:【夏蒲,讨厌值涨了8点,还剩下最后5点,宿主再接再厉!】
可是戚酒却睁圆了一些眼睛。
尹夏感到背后人贴上来,埋在他肩窝里的是一张湿漉的脸。抽抽搭搭,也没有。哭哭啼啼,也不是。
只是静水流深,默默无言,只有流泪。最终,喃喃的一句:“不要总是误会我……”
尹夏转过身去,将那个人再摁在怀里搂得紧一些。
他会回来的,回来带戚酒走。
尹夏离开了公寓,公寓总是到十一点半会熄灯。这天也不例外,恰巧外面楼道和街面的通电断了,灯泡没亮,让尹夏离开得很稳当。
而戚酒再听到尹夏的消息,是十个月后。尹夏特/务身份暴露,被严刑拷打后秘密处死。
后来戚酒隐约听说尹夏身份是有人刻意泄露的消息。
尹夏尸骨无人收敛,只要有人来领取,就会带走调查拷问。
戚酒知道这个消息前一天,莫名收到了尹夏对他最后5点的讨厌值上涨。任务的完满却不是大喜,而是有种蓦然的不安的预感。
第二天,得知尹夏暴露去世的戚酒坐在了车上,被问到今天的事项任务,戚酒恍惚着一字不漏的淡然熟稔回答。
到了黄浦江,戚酒却一头栽进了江水里。等被重新捞起来后,戚酒被送进了当时最好的医院。
叶章赶到医院时,医生说准备后事。而叶章把他的家魔召唤出来,帮忙给戚酒做了契约,把戚酒的寿命延长过来。渐渐变成红团的家魔呈现得漂浮在半空中,忽然地摄入了戚酒额头里。不就戚酒醒了过来,康复和平常人那样。
叶章自以为自己和戚酒的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身份,最终致力信仰的红色家国一统,河清海晏后,他和戚酒功成身退,颐养晚年。一切也如他计划进行着。
那日戚酒和尹夏的相遇饭局他没去,但是听说有那么一个人。后来他见过化名夏蒲的尹夏,后来靠着自己的关系,得知尹夏也是他们自己人。
但是铲除进犯自己人的“异类”,叶章绝不心慈。即便是同信仰的同僚。
家魔告知冶藏,尹夏尸骸需要处理好,让他不能超生,更不能带走戚酒。
于是那在军统牢狱里无人认领的尸骸,四个月后被叶章转手地取了出来,镇在了一家由旧公主府改造的园林别墅池子中,再后来几经岁月轮转,这公主府也成了私人府邸,再到公家之地,后再拍卖几轮,被后来改名为冶藏的百年不死的叶章买下来,变成了园林餐厅。
而叶章始料不及,知道却来不及阻止的是:戚酒执意去执行必死的任务,死在了南京。
当叶章听见戚酒的死讯,他面无表情。过后,他关上门,里面传来了砸摔的乒乓响。似一人自言自语暴怒,又似与鬼魂对话般的低吼发泄。
叶章最后对戚酒的讨厌值停留在94,还差6点满值。
戚酒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经常下雨,他的尸首埋在了南京。却迟迟见不到夏蒲。
最终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溺水被冶藏救出了池水,他看见了容颜和叶章一点没有改变的冶藏。眼前的冶藏,也就是百年前和他同去军校同为同一信仰战友的叶章。
冶藏看见这个人愣然的眼睫还挂着水珠,冶藏低下眼去,“还想再淹死一次么?”要将人横抱起来。
戚酒视线越过了冶藏,看见站在他面前,浑身似乎滴着水珠的夏蒲。
尹夏的尸骸镇压在水底快百年,一直被困于此,阴魂不散,不能投胎。直到那天他来吃饭碰见了忘记自己前世的夏蒲。
夏蒲已经忘记他自己叫尹夏,只记得他成为特/务后的化名“夏蒲”。
此时在戚酒面前逐渐从半透明状变化成看似实体颜色的夏蒲,夏蒲微睁动眼睫,似乎他也记起来了他和戚酒、叶章纠缠的前世。他扑眨了一下眼中,掉落下来的不是寒池的水滴,原来是泪。
冶藏略微察觉后,身后的温度陡然变化。他淡然:“不让你的尹澜好好检查下身体么,免得又落下什么瘸症。”
夏蒲也从方才戚酒的一念回忆中,知道戚酒的腿瘸是因为替他挡了姨太太的报复。
猛地,冶藏往前飞了数米,他怀里的戚酒也滚落在地上时,夏蒲扶了一把。
冶藏,也就是叶章,早已与家魔签订契约。半人半魔的他延寿保留容貌和年轻的身体已达百多年。
他身体里的家魔刚冒出了一点淡红的气焰,犹如长出的红莲藤蔓淡淡地缭绕在他周身。
冶藏在数米中稳住自己,他的身体不似普通人那样踉跄飞摔,而是脚尖离地几寸,稳稳地漂浮半空:
“尹澜,82年前是我在黄浦江把你救了回来,给了你一条命。前几日又与家仙救了你一命,你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我的恩情了么,你还想要恩将仇报?你忘了你签订过什么,你和我命运共同。”
签订的契约……
戚酒想起来,也就是从道观下来躺进了ICU那些天,忽然在重症病房见到了冶藏,冶藏把水晶锥子扎进他心脏里。这就是契约?
“你现在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你只是个魂魄,尹澜。”冶藏的话依旧,“只有我,才会让你魂魄好好回归身体,让你肉身和魂魄长留人世。”
戚酒前世的名字,在冶藏的口吻中依然温柔。
“叶章,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活很久……”戚酒回答说,“可以把我的命给夏蒲么?”
冶藏睥着他,他忽而冷然嘲讽:“为什么你80多年前是这样,80年后也是这样?你没有了他,你活不下去了是吗?”
戚酒只是诚然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伤害和欺负了好一些人。”他刷三个人的讨厌值,干了不少惹他仨和其他人的事情。
如果他不来这个世界上,他的养父养母也不会因为他的短命而伤心,应檀应该也不会伤心。夏蒲和叶章应该也会开开心心的,不会因为有他而徒添烦劳。
“如果你没什么活的目标意义,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会帮你找着。”冶藏回答他。
“叶章,夏蒲前世的死跟你有关系吗?”戚酒终于将这个疑惑问出来。
夏蒲也想知道,他目光落在了冶藏身上。
昔日的叶章,如今的冶藏,身上恢复了旧日的中山服。他半腾在空中,脚尖不离地。飘然似仙又似魔。“不是我及时出手的话,你是不是又要和他山河一统后在一起?”
夏蒲记忆也愈加清晰,叶章像是得到了线索,不经意间交由了军/统情/报局,他在牢中逼供惨死前,见过叶章一面。
叶章只远远地看了遍体鳞伤、打得不成人样的他一眼,表示道:“如果实在问不出来,那就解决了吧。”
夏蒲的愤怒蓄到一定程度,作为寒潭积怨近百年的鬼魂飞了出去,和半魔半人的冶藏撕打一团。
戚酒吓得茫然,凑不近那两团魂体,他魂魄力量太弱,吓得他忙召唤系统。
应檀来到园林餐厅,发现戚酒浑身湿透,正在自言自语。应檀以为他病昏了,过去将他扶住,只见他抬头,对他道:“应檀,快救一下夏蒲。”
少年在道观发现戚酒昏迷不对劲,借着法术找寻到了戚酒魂魄出窍。他带着戚酒的肉/身来到了园林餐厅,果然发现戚酒魂魄在此。
“夏蒲?”应檀愕然,是那个一直缠戚酒快一个月的鬼魂么。
夏蒲完全不是叶章的对手,魂体被打到了又近乎半透明。
但是叶章也似被寒潭积怨的厉气伤到,他听见什么惊呼,和夏蒲一同转头去,只见戚酒狂吐鲜血。即便是魂魄状,也架不住和叶章签订契约后,和叶章同体同魂的设身感应。
应檀半搀住戚酒,戚酒拧住应檀衣服:“别,别因为我,让他永世不能超生了……应檀。”
少年大体能听明白戚酒的意思,可是他也觉得身体似被伤到,似乎想起了师父说他前世的渊源,他早年在道观清修给他帮助不少。
“原来你的半个转世是他啊,”叶章目光所指,是应檀。“谁能想到,被镇压百年的尹夏竟然还有半个转世。原来是你三分之一的魂魄溜了出去。”
叶章虽然担心戚酒,但是只要他自己不被伤及严重,戚酒就不会有事。
夏蒲看向了被应檀亲密搀扶的戚酒,也怪不得他会和应檀如此亲密,常常招致自己醋恨。
“谁能想到,你坏事做尽,居然还想善终苟活?”夏蒲从寒青色燃成厉红的魂体又冲去叶章。
应檀想上前,看是否能阻止半魔半人的叶章,可这个时候夏蒲身上被叶章所伤到的,也会应在了应檀的身上。这使得他有心力不足。
当应檀拿出法器,戚酒却攥紧他的手:“应檀,我和叶章签了契约,他说我和他命运共同体,我死了他是不是也会死?”
少年惊惧,眼目震圆:“别听他说的,我师父师叔伯马上要到了,我们不会制服不了他。”
“不,他和那个红色的魔好像是一体的。那天,他和那魔在道观引鬼,你师父他们也没法制止。”戚酒拧紧了少年的手腕,“让我试试,不然夏蒲和你都会有危险……”
“叶章已经活了百年了,他再这么样也活了两三世了。而夏蒲不应该这么悲惨的,你也不该因为我而常常夹在我养父养母中为难,应檀。”戚酒继续道。尽管他平日娇气霸道,可是关键时候,戚酒头脑是清晰明事理的。
“你不可以伤害自己。”应檀咬牙道,他本想反手抓牢戚酒的手,可是戚酒的魂魄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好抓牢。
戚酒的肉/体就在园林餐厅外停车场的轿车上,戚酒魂魄激烈的意识想要回到肉/身里去,于是肉/身和魂魄一联合,而此刻园林应檀手里抓着的戚酒,终于成了实体。
戚酒看见应檀是背了背包来的,他一定带了法器,就去他背包里找。“你一定带了什么,有刀吗,玻璃器具也可以。”
应檀把背包拿开,不让戚酒去翻,戚酒执意翻,应檀又看见他嘴角流出了珠斑般的猩红点滴。
而应檀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夏蒲和叶章撕打,夏蒲不是叶章对手,自然受的创伤也应在了应檀身上不少。
背包被应檀扔在了地上,而戚酒像是只小狗一样扑上去翻,里面果然有玻璃瓷器,因为被应檀扔在地上而碎开了,戚酒翻到了裂成碎片的瓷器。
立马就把它放在了脖子上,可是割得不够,只是感觉尖锐划了一下脖颈的皮肤表面。
或许是戚酒胆小不敢死,所以他没有衡量着力气,想着是力气不够,或许扎心脏来得更快,于是调整握碎片角度,放在胸口。
但是应檀也紧随着扑过来,要抢过他手里的碎片,戚酒却睁着眼睛:“应檀,应檀你不能阻止我,你听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抢你身份……让你在道观孤苦伶仃待了这么多年。”
应檀心早已释然这件事,而且调换他们俩的事情也不是当时那么小的戚酒能做的。
“对不起应檀啊,我真的必须阻止叶章……夏蒲很惨,他变成鬼魂好多年了,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们都是因为我,而过了不太好的半生或者一辈子。”戚酒执着地说着,声音想让变得冷静点,但是虽然是来执行任务的,但是面对要结束自己生命时,戚酒也害怕得声音结巴,齿牙打颤,身体和手发抖。
“这次真的要走了,总说我活不过一个月,好像……活多了好几天,挺好的。应檀,”戚酒想结束生命前,还给眼前少年一个微笑鼓励他,扬起来的笑容还沾了点吐出来的血沫,整得又可怜又难看的,应檀眼眶早就红得滴血,看到戚酒这张污血脏兮兮的笑靥,少年更扑眨地滚落了好几颗水珠。声音颤抖,人到了最害怕最珍贵的人事物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竟然会失去语言,只有眼睫颤抖,脸骨也微微发颤,掉落了反射着天光的珠液。
“活,下去。”应檀牙关打颤,死死掐住了戚酒要自尽的手,戚酒依然无瑕反应,只有对他拼命挤笑容:“应檀,你别真讨厌我啊……快,加把手,我不够力气,扎不进我心脏。”
夏蒲那边要被打得魂飞魄散了,应檀身体也感应地遭受了不少。他死死攥住戚酒的手,少年摇头中,滚落了折射璀璨天光的珍豆。
“求你了,应檀,帮我一下,就扎进去一点,一点就行了,很快,就完事了。”戚酒不知道的是,他害怕的时候,虽然在笑,但是眼睫扇动中也似有什么滚落。
但是很轻,他也在制止,他虽然也害怕结束生命会不会回不去系统那边,真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完蛋了。但是作为一个任务者,这个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虽然要见不到养他许多年的爸爸妈妈,没有能力报答他们了,也没有机会跟应檀、夏蒲他们正式道歉和好好赎罪了。
但是,他这样应该会为被他伤害过的夏蒲和应檀赎罪一些许,也能弥补和补救回来一些许。
“你再这样,夏蒲要魂飞魄散了,应檀你也会受重伤的,应檀,你只需要用力一下,一下就好了。”他也没那么痛苦,一下子就脱离这个世界。
或许他离开这个世界,就是真正意义死亡,再也回不到戚酒原来的世界里。
但没关系,这个世界已经够真实得让戚酒知道,原来无论是哪个位面哪个时空哪个世界,他做过的事情总会留有痕迹,他伤害过的人总会在心里留下创伤。
结束前,他要好好赔礼赎罪。
应檀就那么一错神,就感觉到手上的温热,犹如是暖流包裹了他的手心指缝手背手腕。以及自己脸庞被喷溅了一点温烫。
原来离开还是有那么一点疼的。原来碎片扎进皮肉是这个感觉,原来扎穿心脏又是这样的痛。
戚酒想睁着眼睛,还在挤笑容,免得自己给应檀留下巨大心理阴影。
他还想伸手轻轻拍拍应檀,告诉他没关系,可是嘴巴里竟然不分场合十分不宜地涌出了哀艳。导致他说话也含糊得很。
眼前少年的脸在他面前,像是个缓速变动的画面。
耳边传来了叶章不敢相信的暴怒又悲切的声音:“尹澜!你真记住了我俩是一体……为什么?……不过也好,和我一同死,也好过你和尹夏一起活……”
这时冶藏的讨厌值由原来攒的94点,在这刻涨动到100点,终于三人的讨厌值都达到了满值。
夏蒲也惊惧得难以置信回头,只见那个人滑落在地上,好似个刚做好的、笨拙的、手脚僵软的木偶。
在那个人胸口汩汩流出的血,汇集在那个人的背下和手臂之间,形成了一滩还在不停往外极缓慢地扩张的小血泊。
那个人躺落在桥上的石阶边,青白碎石板上血色弥漫,这画面,就好似与天空的泼墨蔓延的整个上空的如火如荼的晚霞渐渐交融。
天地在那人缓慢合上的瞳仁中好似一下子变得恍惚,天地之间楚然,风从南而过,悄然地吹动着庭院里落下的合欢花的碎瓣。
“呆瓜,真的蠢……”也就蹉跎了他一世,即便永世不能超生,也没关系的啊。这样的话,你欠着我,你要记很多很多辈子。为什么,这么笨啊。
或许也是聪明,知道欠了他,就好好在这一世了结,免得还有下辈子要给他夏蒲赎罪。
叶章方才与家魔融合的极血色的魂体已然化作了花瓣般碎光的消失在空中。
夏蒲半透明的魂体也在随着时间似要消失,他站在了躺着的人的旁边,而他的另一个转世的应檀,抱着那个人紧紧捂住那个人的心脏,以为这样还能熬到他师父或救护车的到来。
伸出手去,触及那个人的脸颊,原来死亡后体温会迅速收回,比起正常的体温要下降了一些许。不似平日的温热。是柔柔的凉触。
夏蒲触及他脸颊,可是那个人不会挤眉弄眼又或者假装痛苦的表情,生怕自己会掐他的脸或脖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救护车来了,可是救护车走了,告知的是,还是去安排殡仪馆的车辆吧。
应檀的师父叔伯也赶到了,对于戚酒他们无能为力,但是对夏蒲,他们会安排超度上路,会让夏蒲和其他普通鬼魂一样安然等待投胎转世。
夏蒲在道观被超度了四十九天后离开了世上,离开前,他把曾经自己写给了戚酒关于自己“夏蒲”名字的纸片拿在了手里,最后纸片也一同进入了火炉,化为了跟随他上路的灰烬。
而应檀原本在这个夏天过后去上大学的,他房间是塞满了不少戚酒送他没有穿过的衣服,以及戚酒留下的存折银/行卡和零食。
应檀的父母提议将戚酒的遗物都锁在另一处房子里,免得让应檀看见不高兴。可是应檀却拒绝了。
此外,应檀的户口本写着依旧是单身,虽然他曾经和戚酒结过婚,也有过成婚应有的一切仪式。
可是他时常会想起自己这个亡妻,就像是戏剧般相遇,作家都写不出来的恩怨冤家,再成了半路夫妻,最终发现他的心早就交给了这个人,也一同由他带走了。
应檀的大学是请了三个月的假期,最后去报道时,是圣诞的前夕。
校园的圣诞氛围很浓厚,到处是结彩的绿枝条红槲珠,以及喷贴的雪花雪人装饰。
高校的学生们在装扮上,也会偶尔别个圣诞色彩的发夹,或者书包上挂了个圣诞帽的小徽章。
应檀对节日没有兴趣,周末准时回家,因为他的大学离家很近,是想着和生病的戚酒一起上大学,离家近,好让自己和家人照顾戚酒。
圣诞节不在周末,所以这周的节日他们是在学校里度过的。
在一节公选课上,老师介绍他带过来的学生助手,助手是个圆脸的像是学弟模样的人,老师是个注重节日的仪式狂魔,让助手给每位学生派发一颗圣诞巧克力。
可是助手派发到应檀手中,巧克力刚好派完。
应檀不等他说话便道:“没事。我不吃巧克力。”
助手那个人好似很自来熟:“你叫什么名字啊学弟,我登记一下,等会儿我把导师车上那一盒最好吃的拿给你。”
应檀本不想搭理这个人而错过教授此刻作业的布置,可是这个助手的声音非常黏黏糊糊,用词遣句都十分熟悉。
他愕然抬眸,而那个助手竟然同时凑近几分的脸颊:“心动了吧学弟,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应檀怔了怔,正在记作业的笔停了下来,他视线没有从助手脸上滑下来一分:“……你呢,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Ann,也可以叫我酒。”
“8还是9,还是说,是79?”应檀循着谐音,想知道是否是他的亡妻归来。
“79也挺好听的。”助手一笑,眼如月牙。
“你回来了吗?”少年愕愣,又觉着世间不辜负,一定会有未完成的心愿终会实现。
戚酒没有怎么听清楚眼前应檀的提问,只含糊点了一下头:“吃巧克力不,跟我去拿。好吗?”
“好,”少年喏然回答,随后唇边梨涡加深。
回来就好。
全书完。
作者有话说:
结局就是:戚酒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位面,但组织允许他回去这个位面看望一下亲人和小伙伴应檀,以及他会和应檀再待一段快乐的日子。
谢谢大家,终于写完了。不好意思总是拖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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