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壁传来的尖叫声盛景城在一小时前听过,那时他敲下雪家家主的房门,同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惊叫声。

  他进房后,却没看见那发出惊叫声的人,可满屋的牛奶信息素混杂着香水的气味以及微微晃动的窗帘却无时无刻不彰显屋内另一人的存在,只那时盛景城没有表现出来,他神色如常,与雪峰霖交谈过后便离开了屋子,仿佛根本没发现那人的存在。

  此时此刻听到尖叫声,他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慕俞,但很快盛景城便松开了手,低声道:“你在屋里待着,叔叔去看看。”

  可他刚将手从慕俞身上移开,慕俞便立刻松开手中的平板,拉住了他的手指。

  在盛景城的注视下,慕俞黑眸眸光闪烁,他指

  了指自己,做了个“担心”的手语,随后又指向盛景城。

  “我担心你。”

  盛景城注视着慕俞,他的灰眸中总是温和的,透过这抹温和之色,谁也看不透他的内心,可这一刻,慕俞却竟是在他眼中看出了一股不同于温和的,陌生的情绪。

  像是一头怪物,忍不住撕开伪人外表,暴露出它邪恶而冷酷的觊觎面孔一般。

  然而那抹情绪快得犹如一道流星,转瞬之间便泯灭于盛景城眸底,他抬手揉了揉慕俞头发,慕俞本以为他会说什么“不用担心”的话,可盛景城却是一反他所料,问道:“小俞想跟过来吗?”

  慕俞压住眼中的意外,他没有回答,而只是持续牵着盛景城的手指,盯着盛景城。

  盛景城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那就走吧。”

  很快他们便到了隔壁舱房门口,房门锁得很紧,然而在S级alpha面前,根本没有什么门是真正锁上的,盛景城抬脚便朝门踹去,仅三下,那门便彻底被他踹坏了,歪斜着向房内倒去,而整个过程中,盛景城甚至没松开握着慕俞的手。

  房门被踹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套房的客厅,尖叫声则是从主卧传来,他们快速赶到了主卧,可在门内景象暴露眼前的那一瞬间,无论是盛景城亦或是慕俞,都不约而同微微一怔。

  原本豪华宽敞的主卧,此时却几近成为地狱,omega手上、脸上溅满了血,摔在地上,一边尖叫着一边颤抖着爬向门口,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而血的来源,则是来源于主卧中间最大的那张床上——苍老的雪家家主敞着睡袍,血液源源不断从头上、胸口与鼓起的小腹下处流淌而出,将床铺染成可怖的血红色,他张着嘴,瞳孔扩散开,眼中残留着濒死的恐惧与不可置信。

  血味,血腥气味溢满整间屋子。

  作为beta,慕俞从来想不到,他竟是也能闻到如此强烈的气味,他感到眩晕,血的味道仿佛要钻进他毛孔之中,将他全身浸透。

  盛景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快速环视了主卧一圈,便在正对着床铺的落地窗上看到了几处圆孔,他眉头微蹙,松开了慕俞的手,嘱咐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

  慕俞向来是聪明的孩子,盛景城对他很放心,嘱咐过后,便松开了慕俞的手,抬脚朝窗边走去。

  透过窗户,他看到海水在夜色之中翻滚,一艘运输船正航行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与游艇错身而过。

  忽然之间,盛景城看到一束红光从对面运输船上射来。

  那道红光透过窗户,目标却并不是盛景城,而从盛景城右侧经过,射向他身后。

  盛景城的反应很快,在红光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便立即顺着红光看向身后,却看到他刚嘱咐过不要走动的慕俞,却竟是神志恍惚,从主卧门口朝内走动了一步。

  红点落在了他太阳穴上。

  盛景城脸色剧变,他立刻朝慕俞大吼:“蹲下!”

  慕俞却怔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盛景城的声音,盛景城则在出声的那一瞬间,便立即迈腿朝慕俞的方向奔去。

  然而还是晚了。

  因着alpha在专注之下极致敏锐的听觉,盛景城几乎可以听到子弹破壳从运输船上射来的破空声。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感涌上盛景城心头,他几乎连思考也没思考,便在子弹再度击穿玻璃的那一瞬间,纵身跃起,将慕俞扑倒在了地上。

  咚!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慕俞雪白的脸侧,盛景城急促的呼吸声不断灌进慕俞耳中,这个强大的、令人畏惧的男人,此时也不得不显出弱态,他捂着慕俞的眼,沙哑的声音显得极为虚弱,“……小俞,别看。”

  几乎是一瞬间,慕俞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陌生的记忆。

  “嘘,别叫,小俞。”父母的尸体横陈地面,而高大男人一双灰色眼眸中却仍是可怖的温和,染上血液的皮质手套用力捂着他的嘴,拿着枪支的凶手沉默地站在男人身后,血腥气味灌入身处柜子的慕俞口腔之中,几乎令他感到窒息。

  “乱叫的小孩,”灰眸男人弯下腰,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会像爸爸妈妈一样死掉。”

  “只有安静的小孩,才能活下来。”

  “呜啊……”隐约之间,慕俞仿佛听到了自己因彻骨的恐惧而发出的呜咽声,可那声音在男人将手移开之后,便彻底消失了。

  他从那天起,便失去了声音。

  七年后的慕俞同七年前十岁的小慕俞一同颤抖着,而不同于小慕俞的是,十七岁的慕俞颤抖着,却是将盛景城捂在自己眼上的手拿了下来。

  盛景城的手失力,轻易便被他从脸上拿了下来,男人俊脸上血色尽失,子弹在他的胸口处留下一道血洞,血液如柱从中不停流泻而出。

  慕俞看着他胸口的血洞,他的颤抖几乎到了无处遁形的程度,可他根本也没想过隐藏,他那双黑眸亮得出奇,炽烈的兴奋从中喷涌而出。

  他终于能够理解上个世界的许暮宁,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复仇。

  原来复仇,是这么让人兴奋的东西!

  他实在是兴奋得有些过了头,如此强烈的喜悦感第一次冲击他向来淡薄的情感世界,以至于他需要用力低着头,才能隐藏住眼中的快意。

  当雪家的人赶到现场,除了依然僵硬的雪家家主与昏迷的盛景城与omega外,看到的正是浑身雪白皮肤染上血液的少年,同样浸染上血液黑色睡袍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上,少年脆弱得仿佛被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一般,他紧紧抱着因过度失血而昏迷不醒的盛家家主,恐惧害怕得浑身都剧烈颤抖着,直到听到医生赶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终于松开了怀中的男人。

  可下一刻,他却猛地抬起沾满血迹的手,胡乱抓住身旁最近的人,不断地张合着唇瓣,急切而无声地说着什么。

  血液从他脸侧滑落,却将他的脸颊衬托得愈发莹白透亮,少年眼中是破碎的泪意,犹如初冬被击碎的脆弱冰面,令人生出怜意,却也叫人更想,将他揉得更加破碎一点。

  盛景城被担架带走了,雪家家主仍陈尸在自己豪华的床铺之上,而他的大多数后代们却仿佛忘却了他的存在,他们环绕着慕俞,将这个崩溃的美丽少年当做易碎品一般,精心地照料安抚着,跟随着他走向游艇上的医务室。

  雪柏清站在远处,唯有他在看着人群中静静落泪的慕俞时,看到了少年低头时唇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几个小时前他才刚把盛景城成立“海妖”项目组的消息告诉慕俞,几个小时后慕俞就设计让盛景城受到了重伤。

  以盛景城的警觉性,如果杀手是针对他的,必然不可能被得手,除非……慕俞以自己为饵,逼得盛景城不得已靠牺牲自己还保护他!

  寒意顺着背脊将雪柏清浑身灌透,他早就知道慕俞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仍会被他的心狠手辣所震惊到。

  可与此同时,刺骨寒冷带来酥麻感却更为鲜明地涌遍雪柏清全身,他连指尖都微微发起颤来,人群散去后,他没有留在亡父尸体身边,而是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用力将门闭紧。

  他的胸膛不停起伏着,戒断过后再也没使用过的信息素从发热的腺体当中喷涌而出,迅速将舱房化为满是雪松气味的世界。

  腺牙挣扎着从牙床中生长而出,急切而疯狂地想要扎穿那狠毒少年的后颈。

  他竟是因慕俞,进入了发.情期!

  *

  阳光穿过医院病房窗户,落在了病床上,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眼皮上落下暖色的光辉。

  在阳光之下,男人那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紧接着,男人睁开双眼,露出了那双罕见的灰色眼眸。

  自成年以来,这还是盛景城第一次感受到疲弱,几乎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从胸口传来的尖锐痛意,alpha能够极度细致地掌控身体状况,于是他很快感受到,子弹留下的伤口正位于离他心脏极近的位置,只差一点,就可将他心脏贯穿。

  放在七年前,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冒如此大的危险,哪怕是盛煜也不能。

  可七年之后,他却为了一个,于他而言,本该毫无利益可言的少年,几乎失掉半条命。

  七年前,慕俞的父母研发出了所谓的无瘾抑制剂,只需注射一针,这辈子便不用再遭受发.情期亦或是易感期的折磨。

  这本该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可对于盛家企业来说,却是一项毁灭性的发明。

  盛家企业几乎三分之一的利润都来源于抑制剂的收入,一旦慕俞父母的研究成果进入市场,盛家原本占据大半江山的抑制剂市场,便会化为乌有。

  七年前的盛景城冷血强硬,逼迫他们停止实验,可他们却仍在暗中继续研究,甚至在成功那日,接连联系了宋家与雪家。

  得知消息后,盛景城便带着人,赶到了现场。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尽管没能找到所谓研发成功的抑制剂,但实验室所有仪器、试剂与文件都毁于一旦,那两个研究员也无法再继续实验,这么惨痛的案件发生,可想而知接下来几十年都不会再有人触碰这个项目了。

  唯一的变数,是藏在柜子里的小孩。

  在他的手下处理现场的同时,盛景城听到了柜子中的哭声。

  他打开了柜子,看到了柜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原来在他们处理现场之时,这个孩子便已透过柜子的缝隙看到了一切。

  “嘘,不要哭。”盛景城还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着,捂住了慕俞的嘴。

  从此,他的小俞便果然再也哭不出声。

  这成为了他之后最后悔的行为,因他而消失的声音,成为了梦中海妖的惑人歌声,他却无法触得。

  直到子弹穿透他胸膛,他心中却只有庆幸。

  还好,子弹是射中了他的胸膛,而不是慕俞的脑袋。

  直到这时,盛景城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他对慕俞的情感,竟已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忽然之间,沙哑生涩的含糊梦呓声从他手边传来。

  盛景城像是被这一声梦呓声惊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在自己手边看到了趴在床边,侧着头沉沉睡去的慕俞。

  少年眼下蓄着点青黑色,却根本无损于他的美貌,柔软的颊肉在他手上压得微微变形,他眉宇微凝,仿佛正做着什么噩梦。

  他红润的唇瓣微张,无知无觉,毫无防备。

  那梦呓声,正是从他那本该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口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