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俞和心理医生在屋里聊天的时候,傅远擎就守在门外,内心满满都是焦躁。

  他不知自己在走廊踱步了多久,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迈步到那心理医生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样?”

  心理医生没回答他,而是先反手关门,才问傅远擎:“傅先生,有适合谈话的地方吗?”

  相较于进屋之前,心理医生神情竟是显得有几分凝重。

  ……

  慕俞趴在床上玩手机,门开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傅远擎,见他眉头紧皱,脸色有点难看,不由得在心中暗笑。

  见到心理医生,慕俞就知道傅远擎态度变化的原因了,机智如他,立刻就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

  傅远擎不是以为他心理有问题吗?那就干脆让他这个猜想成真!

  于是在同心理医生聊天的过程中,慕俞和系统里应外合,给自己塑造了个表面活泼开朗,背地里却因心理压力过大而郁郁的脆弱青年形象。

  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看傅远擎这个神情,应该是不能好,慕俞心里偷笑,任傅远擎再怎么变态,应该也不会对心理有问题的人下手吧?

  傅远擎知道了慕俞目前的状态后,的确如慕俞所想的那样,没再如过往般,一见到慕俞就跟变态似的要亲他好几口,相反,他站在门口,犹如一具雕像般一动不动。

  屋里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慕俞又缩在被窝里,唯一的光就是他手上手机的屏幕光,惨白的光线映在他脸上,犹如幽魂般苍白。

  傅远擎越是看,心里越惊。

  他想到刚刚那个心理医生对他说的话:“傅先生,我很抱歉,但目前慕少爷的状态与中度抑郁症的症状很接近。”

  他沉默了许久,再度张口时,声音竟是有些低哑:“小俞他……之前都很开朗……”

  “最近他是不是遭遇了不可承受的剧变?如果遭受过重的打击,或者短时间内多次受到打击,都是有可能患上抑郁症的。”

  傅远擎这次沉默得更久。

  仿佛不愿接受状态般,他生涩道:“他……他食欲很好,今天我给他煮的面他全吃光了……”

  心理医生同情地看着他:“慕少爷平时会吃得像今天这么多吗?恕我直言,食欲过盛,也是抑郁症的表现之一。”

  傅远擎无话可说了。

  他不可否认的是,慕俞这几天确实吃得比以往都要多,他还为此感到高兴过,尽管慕俞不愿意同他相处,但至少愿意吃他煮的东西。

  失眠,过于激烈的情绪变化,食欲过盛,以及早上吃面时表现出来的刻板行为……慕俞恶劣的心理状态犹如一张巨网,将傅远擎网在其中,不可逃脱。

  这就是他对慕俞的爱,所造成的后果。

  见他神情彷徨,心理医生温声安慰道:“傅先生,不要把这件事想的那么严重,慕少爷只是心理上生了病,这种病只要治疗得当,是可以治愈的,我有很多病人,最后都痊愈了,也都回归正常生活了,只要家属细心照料,让病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别再让他受到过重的打击,配合上药物治疗,最后都能恢复。”

  想到这里,傅远擎毫不犹豫走到了窗前,猛得将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打开了。

  “唰”地那一下,慕俞被过于强烈的光刺激得缩回了被窝,但下一刻,他就被强行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小俞,别在屋里待着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傅远擎温柔道。

  这几天降了温,别墅里虽然开着暖气,慕俞还是被被窝外的冷空气冻得直哆嗦,闻言不由得生气地瞪着傅远擎,这人是有病吗?外面那么冷,走个屁!当时就拒绝道:“不要,要走你自己走!”

  感受着怀里慕俞听到出门时颤抖的身躯,傅远擎眼中一暗。

  原本慕俞最喜欢外出玩耍,被他以安全的名义困在公司里还抱怨过,现在,一听到出门,竟害怕得直发颤。

  他联想到前几天慕俞打人的缘由,正是听到了佣人嚼他真实身世的闲话,也许正是因为那件事,令慕俞畏惧于他人的目光,恐惧他人看到他后,会想到他不是傅家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傅远擎硬起心肠,要治愈慕俞的心病,就不能任凭他待在昏暗无光的卧室里,他强行将慕俞从床上带离,道:“外面天气很好,小俞,我们到花园里散散步,不出门,好吗?”

  虽然问着“好吗”,但当慕俞大喊着“不要”时,他却还是抱着慕俞,为他换上了暖和一点的衣服,带到了屋外。

  如他所言,别墅外确实天气很好,气温虽然低,但阳光很明媚,然而只走了没十分钟,慕俞就累了,大冷天的额上还出了点汗,像他这种纨绔少爷,有谁出来玩是纯走路的?也就傅远擎这种人,休息日会去爬山攀岩远足什么的,现在拖慕俞出来,说是走走,居然真的只是走走。

  慕俞停住了脚步,恹恹道:“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去了。”

  傅远擎哄他:“再走十分钟,我们就回去。”

  再走十分钟,慕俞怀疑自己要变成人干了,他表达了充分的拒绝,然而傅远擎却不可能放他回去继续待在那间暗淡无光的卧室里,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持。

  最终,慕俞还是没能回别墅,但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一整个早上,在花园里修建叶子给花浇水的园丁都满脸震惊地看见,他们天性冷淡的傅总,竟是背着慕少爷,旁若无人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园丁: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慕俞倒是毫不在意傅远擎的形象会不会受损,或者说,他非常乐意看到傅远擎形象受损,看到那些园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就在心里和系统一起乐,要不是他现在还在装小可怜,说不得得骑到傅远擎头上去,再大喊一声“驾”。

  和傅远擎在花园里走了一早上,准确来说,是傅远擎背着他在花园里走了一早上,慕俞也饿了,便催傅远擎,“现在可以回去了吧,我要吃午饭。”

  最近都是傅远擎下厨,他的厨艺经过修炼,做菜做得那是越来越好了,慕俞光是想想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现在也的确是午饭的点,但傅远擎背着慕俞,就犹如背着个大宝贝般,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一想到回去就要将慕俞从背上放下,竟是生出了点不舍来,但慕俞饿了,他便还是带着慕俞回了别墅。

  一盘盘的菜端上了餐桌,鱼经过热油的激发,散发出浓郁的鲜香,鱼肉嫩得几乎透明,慕俞被香得几乎能吃上三碗饭,更不用说他今天还走了整整十分钟,可把他给累坏了!

  然而,不知为何,见他胃口大开,傅远擎眼中却竟是透出一丝忧虑。

  慕俞吃完第二碗饭,刚想盛第三碗,傅远擎就坐不住了,他当即就起身,制止了慕俞,道:“小俞,就吃到这吧,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慕俞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远擎夺走了自己的碗,还吩咐佣人把剩下的菜都给倒了。

  他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鱼被倒进垃圾桶,他为了配第三碗饭,还刻意剩了好一些鱼肉没吃呢,现在全被倒了。

  慕俞生气了,他踹了傅远擎一脚,在傅远擎裤脚上留了个鞋印,随后怕傅远擎找自己算账,转头就跑了。

  没多久,裤脚上留了个鞋印,照傅远擎的性子,肯定得把裤子给换了,但也许因为他的衣服都被慕俞拿走了,他还是穿着那条尺码偏小还印着慕俞鞋印的裤子到了慕俞屋里。

  慕俞还以为他是来哄自己了,当即就摆出了架势,决定傅远擎怎么哄自己,他都不接受,除非傅远擎再给他煮一条鱼吃。

  但他没想到的是,傅远擎却是拿出一堆药来,道:“小俞,你生了点病,得吃点药才能好。”

  慕俞平生最怕的,就是吃药。

  他恐惧地看着傅远擎手上的药,又看看傅远擎,见他这次神情不同于之前的纵容,显得很是坚持。

  只要傅远擎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他今天是必定要把这药塞进慕俞嘴里了。

  慕俞见逃避不过,不由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没病!我不要吃药,我要见妈妈!我要吃鱼,我不要散步,我讨厌你,我要见妈妈!!”

  傅远擎拿着药,在慕俞的哭声中,手足无措起来。

  ……

  慕俞终于捋清楚了傅远擎的逻辑。

  让他出门=让他体会世界的温暖,阻止他吃第三碗饭=防止他暴饮暴食,至于吃药就更好理解了,生了病就要吃药,吃了药才能好。

  可慕俞装病是想让傅远擎不对自己下手,不是为了吃药哇!

  但也许是之前在心理医生面前同系统里应外合装得太真了,无论慕俞怎么说自己没病,傅远擎都不为所动,好声好气地哄慕俞吃药。

  他一个正常人,吃什么鬼药!

  系统嘲笑慕俞:“让你装病,现在好了吧,现在得吃药了。”

  慕俞一脸忧郁,他这幅模样,显得更像有病了,他越是喊自己没病,傅远擎就越是坚定他有病,眼中的担忧都快把慕俞给淹没了。

  “统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把进了嘴里的药变没?”慕俞盯着桌上的药,犯了难。

  系统“啊哈哈”着尴尴尬尬地笑了几声,显得有些尴尬,“我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只能放放电视剧听听歌什么的,把小世界里的东西变没这种功能……”它没说到底会不会,但又在无声中回答了慕俞的问题。

  慕俞在心中叹了一声气,他这一声气叹得格外长。

  “我听说,别的系统都有很多功能,又是能给宿主当黑客调监控的,又是能变出点什么道具之类的,”慕俞叹息着道,“为什么我的系统,只会放电视剧呢?”

  系统:“……”

  为什么,它的心会有点虚呢?不对啊,它是系统,怎么还能感觉到心虚呢??

  系统左思右想,决定向慕俞证明自己的有用,然而慕俞身旁的傅远擎却先它一步将慕俞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傅远擎见慕俞盯着桌上的药,一脸抗拒,脸上还有泪痕,可怜得不得了。

  他当然不能强行将药塞进慕俞嘴里,毕竟这药是用来治疗慕俞精神状态的,强行塞药只能让慕俞的精神状态更差,便道:“小俞不是想见妈妈?只要小俞把药吃了,我就带小俞去见她。”

  慕俞低垂着睫毛,“妈妈……”

  “她不知道,你放心吧。”傅远擎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般。

  慕俞有些意外,猛地抬起头。

  他想问的,正是慕母知不知道他不是亲生孩子的事,慕俞本以为这件事慕母早就知道了,因此一直不敢问,直到今天,傅远擎的回答竟是打破了他的认知。

  见他露出吃惊的表情,傅远擎只是淡淡道:“你生日第二天,她就因为病情发作回医院了,我还不至于在她发病的时候告诉她这种事。”

  慕俞急忙问道:“那她现在……”

  “病情稳定了,但也没那么稳定。”傅远擎说道:“这个时候,她要是知道小俞生了病,还不愿意吃药,说不定会气得病发,小俞想好了吗?”

  “我没病!”慕俞不知道第几次这样重申。

  但就像是影视剧中的精神病患者般,无论喊上几遍“我没病”,周围人都只会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并更加认为他有病。

  傅远擎也是同样,但他会哄慕俞,“对,小俞没病,小俞只是状态有点不好。”

  “把药吃了,小俞的状态就能好起来。”

  慕俞:“……”

  他看起来那么好糊弄吗?

  慕俞最后又将视线放回到桌上的药,算了,至少有这么个病,傅远擎是不会再对他下手了,免得他睡觉都得担忧傅远擎会不会半夜爬上他的床,他又看向傅远擎,反复确定:“你真的会带我见妈妈?”

  慕母可是他翻盘的最后机会了!

  傅远擎道:“会。”

  听到这样的话,慕俞总算是拿起桌上的药,眼一闭心一横,把药全倒嘴里了。

  傅远擎眼疾手快,立刻递上一杯水,慕俞接过水,咕噜噜一大口全给干光了,喝完皱着张脸,对傅远擎道:“去,去开车,我要去医院见妈妈。”

  趁着慕俞说话,傅远擎的视线穿过他微张的唇瓣看向他口内,见里面空荡荡的,确定慕俞确实是把药吃了,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他的身影刚从门前消失,慕俞就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到不远处的绿植边,猛地哇啦啦把卡在喉咙处的药全给吐到了花盆里。

  这时他就很庆幸,还好傅远擎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要是他不去开车,而是一通电话叫司机开车到楼下等待,那慕俞肯定就忍不住把药给吞下去了。

  他又没病,当然不能真的吃药。

  “统子,我这一招厉害吧。”慕俞得意炫耀。

  系统都被他惊到了,它是完全没想到慕俞还有这个办法,刚刚它差点就要以为慕俞真的把药给吞下去了呢,“厉害厉害。”它一边说,一边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把吐到花盆里的药埋好后,慕俞的手机同时也响了起来,是傅远擎,他把车开到楼下了,让慕俞下楼。

  离开前,慕俞又看了眼那棵万年青,看不出一点埋过药的痕迹,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

  程启已经连续几天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记起那天,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等他从后脑勺的剧痛中醒过来,却看见傅远擎冷着张脸抱着衣衫不整的青年,从他面前走过。

  那青年被裹在西装外套之中,只有一双雪白的小腿垂在手臂边,上面泛红的吻痕简直令人心惊。

  程启不敢想象,在他被打晕的那段时间里,慕俞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只要他一问起慕俞,一同工作的其他保镖就会朝他露出鄙夷的神情来,“你跟着慕少爷贴身保护他,都能把他保护成那样,还有脸问慕少爷的情况?”

  当时傅远擎派人保护慕俞时,保镖们都争得很激烈,最后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竞争的程启被选上了——只因当时慕俞被小明星爬床时,跟在傅远擎身边的是他,发觉不对冲进去制服那个小明星也是他。

  周围保镖对他的嫉妒,他当然能够感受到,但那时他只觉得不解,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少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却也同时失去了保护他的资格,但慕俞似乎并未将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傅远擎,因此傅远擎并不知道他们的同谋关系,只以为他是在保护慕俞的过程中被打晕,因此并未将他解雇。

  此时此刻,程启心中只有深深的悔意——如果那天,他没有因许暮宁在生日当夜失落的模样而生出多余的同情心来,而是直接将对方打晕扔在慕俞的别墅中,是否一切会有所改变。

  但再多的如果,也已改变不了现实。

  为了赎罪,程启自请留在了别墅中。

  看守被关在别墅中的许暮宁。

  “今天是你送饭啊。”透过探视窗,许暮宁看见了站在门前的程启。

  他的状态绝不算好,但也不差,原本就偏长的黑发更长了,几乎将他半张侧脸遮掩住,黑发下的脸透着股点苍白的色泽,雌雄难辨的脸庞如今愈发阴柔。

  难怪慕俞当时会把他误认为是女孩,在这种环境下,就连程启脸上都不可抑制地冒了点胡渣,许暮宁脸上却还是照样干净,如果不是程启知道他的本性,也许也会被他此时柔弱的模样所迷惑。

  程启没应他的话,他仅只是用厌恶的眼神看了许暮宁一眼,便把手中的餐盘通过装在门上的送餐装置送了过去——这扇门是为了关住许暮宁才装的,送餐的过程中能完全隔绝双方的接触。

  许暮宁却没立刻把餐盘端走,他忽然道:“你是叫……程启?”

  尽管不知道许暮宁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程启还是以沉默应之。

  许暮宁却是轻笑了一声:“那天,慕俞在床上可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毒蛇冲着它的敌人,吐出了含毒的蛇信。

  “你听到了吗?”

  “砰!”

  程启终于忍耐不住,冲探视窗上重重一拳挥了过去,那门轰地一声,高大保镖手背上满是狰狞的青筋。

  若是那一拳落在许暮宁头上,也许真能将许暮宁头颅都打碎。

  程启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杀意,怒声道:“再提一句慕少爷,我就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