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与血肉一同被分食，死后的皮囊堕落为人鱼……”精灵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如失落时无可奈何的叹息，她不敢去看那边，只是说，“死者已经开始转化，杀死他们的人鱼很可能没走远，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说话间，绵密的白色泡沫从皮肉断裂处涌出，皮囊被这种物质填满，像起了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紧接着，那些完全不可能自己恢复的狰狞伤口竟开始缓慢愈合，缺失的内脏，破碎的骨头以及肌肉与血管，生物应有的组织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生长，那人鱼便从仅剩的三分之一变成了三分之二。
米莎警惕危险，仍然滞空水面之上，往来时路后撤。
斜挎包男人去捞他的小狗，一下用力没能抱动，疑惑的瞬间小狗尖声哀嚎。黄铜身体被透明水液挤压扭曲，无形力量将它可爱圆滚滚的脑袋按出凹陷大洞，橡皮做的眼睛缓缓沉底，肢体抽搐。在它的主人没反应来时彻底沦为废铜烂铁。
这就是精灵为什么不愿意踩入水中的原因。
不受约束的水流顺着皮肉往上爬，像透明蛞蝓，但你可以看见水面被影子稍稍遮挡的阴影中有双阴狠怨毒的眼。逆流向的涟漪从四周极速靠近，这一切悄无声息，森林中轻碎的流水声就是能听见的所有。
支配者尚且存有力气，攀爬躯体而上的水流与空间一同被分割撕裂，失去力量后坠下。斜挎包男人得以从怪异的险境中脱身。
他的挎包分量显然不轻，没跑几步便开始喘气：“那是活的生物，是什么？”它们的触感很奇怪，柔软却有力，像软体动物但质量与密度似乎并不大，体温很低吸热散热都很快。
不待精灵解惑，被郁封转移到远处的透明生物再次迅速靠近。一团团透明液体露出水面，膨胀、拔高，很快形成人类特征。短短瞬息，透明生物变成了体型健硕的人，除了腰部以下拥有鱼类鳞片且连接水源外，他们跟人类别无二致。
这些生物的速度远远比精灵敏捷，米莎其实对于逃命并没什么实践经验，只是带他们往最近的路猛冲。所以，当那些人鱼出现在逃生的前方围堵时，她几乎要一头撞上人鱼手中的骨刺。
来不及从突然冒出的危险中躲开，米莎脸色惨白，然而下一秒面前俊美冰冷的头颅碎成两半。溅出的血与下坠残躯以极快速度融于液体，一柄剑身瑰丽的长剑堪堪收回。
“请安心带路。”伊塔洛斯对她说。
稍微停留的空档足够人鱼拉进距离，他们并不是能沟通的生物，抓住机会便展开猛烈攻势。郁封后仰躲过袭来的人鱼，顺带着把身边试图帮忙却半天翻找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的人扯离原地，随后，那片区域爆开一簇水花。
郁封被淋了个透，继而又被密不透风的水雾阻碍视线，沾染上的湿漉冰凉毫无疑问为人鱼争取到掩护时间。缠绕过来时郁封没能迅速反应挣脱。
伊塔洛斯挑开向支配者伸去的另一只尖爪，挥剑砍下两条人鱼的头颅，剩下那人终于从包里翻出三个黄铜雕塑扔到水里：“快——快跑！”
随着话音响起，一阵心慌意乱的躁意没由来地涌上心头。虽然不明白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总之逃离这里不是个需要犹豫的选项。
沉寂两秒后，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如同蛋壳破碎的声响伴随着某种油煎的滋滋，尖锐地穿透耳膜后追上的是前所未有的高温与冲击力。并且这要把人燃烧的高温还在不断往远处弥漫。
闻到了蛋白质被高温炙烤的味道。
伊塔洛斯当即将支配者揽到身前，眨眼间出现在数十米开外。精灵紧随其后，斜挎包男人也用自己的道具逃出危险区域，只是比起他人更显狼狈——被烤焦了头发和衣服。
回头看，中心处水流出现断层，枯黄的草叶纷纷扬扬落下，人鱼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前进半分，只能朝他们痛苦嘶吼，在扭曲的空间中化为一缕白烟。
异动很快停歇，只是温度不会那么快散去。溪流重新覆盖干裂土地后，三只毛色各异的小鸟落到男人头顶，婉转地唱起歌谣。
郁封：“……你还要抱多久？”
伊塔洛斯微微一笑，放开对方：“你没挣扎。”
米莎颤声告诉他们：“人鱼永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杀死他们。”
她说，人鱼消失时你或许认为他们的确死去，可接着你就会发现他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他们只是死后被剩下的躯壳，是对于失去的灵魂的渴望，有流动的，足够的水就能让他们出现在任何地方。当然，重新凝聚身体需要一定力量，所以当他们反复‘死’上几次后就会暂时从眼前消失，而他自己则在人鱼巢穴中重生，或者说，养足精神再次出发。
没再继续耽误时间，回到巨树时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莱安远远看见他们便跑来迎接，见米莎没什么事安心不少，嘀咕几句后终于踏上前往精灵村落的路。
不需要穿越树湾，精灵村落就坐落在森林中，只是在抵达那之前需要穿过一片花田。同样生长在纵横溪流之上的花田。
米莎停在一棵树下对虚空吟唱，是用他们不大能听懂的古精灵语，虽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这歌声响起时会令他们想到一些心情愉悦的往事。
精灵的歌声会洗涤心灵，这是他们的美妙之一。
就在众人凝神倾听时，另一种古怪的曲调紧随而后。可以说，米莎的歌声有多甜美，随后响起的歌声就有多丑恶。如同枯槁的树皮，被焚烧燃烬散发苦味的木炭，如同婴孩那样断断续续模仿发音。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精灵歌声中断，那声音也中断，像是错觉，但绝不可能是错觉。有那么瞬间，伊塔洛斯确实感受到一个存在，就像当时叼走夏溪的，那条快到连他不刻意留神都不能看清的，绝不是能跟先前袭击他们的人鱼相比的存在。
米莎怔怔看向四周，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声音，莱安认为她害怕，于是抓紧她的手轻声安慰。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害怕的话，可爱的精灵小姐会选择逃走，而不会主动寻找。
白发精灵绕到树后，回到队伍中如同隐形人的斜挎包男人拨开草丛，他的支配者试探着用力量惊扰水面。结果什么都没发现。算不上太坏的消息，如果那条人鱼真的出现，场面或许会变得很混乱。
“这是精灵用来驱赶人鱼的秘术，歌唱时用特定频率就可以打开。”米莎深深呼吸，“快进来吧，到了精灵的领地就很安全了。”
似乎没什么不同，毕竟他们什么都没看见，那短短一步跨越的无形边界有点像自欺欺人。直到他们进入花田再向后眺望，一只流转着青色火焰的蝴蝶停驻在半空，那里确实有着什么外人看不见的东西。
“好漂亮的小家伙。”白发精灵抬手，让好奇的蝴蝶落到他手指上，“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不管见过多少次都会很喜欢。”
蝴蝶自花丛中飞出，绕着他们飞了一圈，然后各自落到喜欢的人类身上——闪烁的鳞粉均匀洒满头顶。
除了伊塔洛斯，蝴蝶都绕着他走，顺带着站在他身边的郁封和斜挎包男人，蝴蝶想靠近却又不敢，所以他们幸免于难。
夏溪打了个喷嚏，随即展开对蝴蝶的报复行为。而那红发男人则是在满脸‘小动物喜欢我’的欢欣中连打喷嚏，脸和手迅速起了红疹。
“好痒！”
米莎挥手让蝴蝶远离，立即让男人蹲下：“抱歉，请先用水清洗，等到村落就有特效药了。”
红发男人骂骂咧咧照做。
莱安捂着头惊恐地看着对方为了扑蝴蝶在花丛里蹦跳，在疯和晕倒的边缘堪堪平衡：“你别乱跑！别踩着花！”
场面突然开始混乱。
杭瑞：“抱歉抱歉，我去制止他。”说着一脚踩进花田去捉人。
男性精灵脚步虚浮，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兴致高涨的扑蝴蝶，看见又进去一人的时候差点双眼一翻没挺住。
“我感觉到，不，我看到植物中充满力量。”斜挎包男人喃喃道，脸上露出一种他们先前都没见过的狂热，“那样浑厚的力量，那样生机勃勃，这是我头一次在植物身上感受到，太美妙了！”
这个世界的植物的确不一样，哪怕任何世界的生命都有共通之处。伊塔洛斯经过几个世界已经明白，世界的形式千变万化，其中存在着唯一的特性，可以说是构成世界的‘基石’。
白发精灵扶着莱安，后者用尽全力压下心底的担忧：“是嘛，你也喜欢植物？太好了！”
他一定要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否则他会亲自上手把那个兽人揍一顿：“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些地方环境很差，一年中雨期很短。植物们要抓住繁殖的时期，于是花朵进化出了颜色，用颜色吸引昆虫传播授粉。但植物们同样很脆弱，并不能独自扛过长久的干旱，于是它们进化出了种子。躲避恶劣的天气，在恰当的时机长出绿芽。”
“那是生命最坚固的壁垒，大火不会使它焚毁，干旱不会使它龟裂，时间不会使它失活。一颗来自几百年前的种子，只要在合适的栖息环境同样可以生根发芽，盛开来自几百年前的景色。”莱安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柔和，“这很迷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