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纯爱派【完结】>第155章 惑众-7

  伊特不管不顾,凭着自己的身份,倒是进了这家勒戈雷所在的医院,只不过五楼以上却怎么也进不去,保镖层层站,对他亮出的身份证明视而不见,对他尊贵的身份也毫不在意。

  正巧这时候鲁基乌斯出来抽烟,看见了他,笑眯眯地问他:“你好啊,找勒戈雷吗?”

  伊特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呵斥起来:“你们少装蒜了,让我见勒戈雷!”

  “当然,请吧。”鲁基乌斯给他让路,顺手让人闪开,送他进电梯,告诉他七楼停,703。

  伊特挑着眉问:“你不去吗?”

  鲁基乌斯笑着看他:“我烟还没抽呢,放心,他吃不了你,杀人犯法。”

  伊特脸一横,按下按键,不再搭理他。

  出了七楼,保镖身后的欧石南看到了他,皱着眉啧了一声。看见欧石南,伊特也很生气,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保镖在欧石南的示意下没拦他。

  伊特气势汹汹地盯着欧石南:“你故意的吧,你们都是故意的,演这出好戏。”

  欧石南也很生气:“你们联盟天天装君子,无非也就是背后下手的小人,刺杀?你们省省吧。”

  “放屁,根本就不是我们干的!你少冤枉人,我哥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欧石南电话响了,他不理伊特,接了电话,那边鲁基乌斯让他放伊特进去,原话是——“没关系,伊特而已。”

  于是欧石南冷着脸放他过去。

  伊特气势很足地推开门,看见病床上的勒戈雷,后者抬起眼看了他一下,伊特顿时脚步迟疑,而欧石南已经关上了背后的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伊特突然不敢上前。

  “找我干什么?”勒戈雷声音平平。

  伊特看见他胸口的绷带,面无血色的脸,向前走了几步。

  “你对自己下手也够狠的。”

  勒戈雷牵着嘴角笑笑:“听不懂。”

  “打到了哪里?”

  勒戈雷指指心下两寸,说:“差一点就死了。”

  “所以说,你下手够狠的。”

  “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就开心了?”

  “你死了全世界就都开心了,自你出现以后,就没有好事,你疯了,你有病,你死有余辜。”

  勒戈雷突然笑了:“可惜不行,我的人手艺精准,说差两寸,就差两寸。”

  伊特心跳如雷,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你……承认了。”

  勒戈雷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时鲁基乌斯开门进来,又关上门,示意欧石南在外面等。

  伊特干咽了两下,手脚冰凉,没想到这么顺利,低下头迈步:“我要走了。”

  鲁基乌斯挡在他前面。

  伊特甩过头瞪勒戈雷:“干什么,你们还想对我动手?”

  “你走归走,”鲁基乌斯说,“窃听器得留下吧。”

  “我……我没有。”

  勒戈雷看都不看这边,躺回去了,鲁基乌斯打开门,叫来三个保镖,把伊特围在中间。他们又高又壮,伊特抬起头扫视他们,色厉内荏地吼他们,鲁基乌斯把门关上。

  而后其中一人一巴掌将伊特扇翻在地,鲁基乌斯摆摆手,三人把伊特拖进卫生间,将他里里外外扒了个干净,抖出两个窃听器,撕扯中打了他好几拳,又用凉水冲了一遍这位小少爷,然后走出来复命。

  十分钟以后,伊特才如同一条落水狗一样走了出来,浑身瑟瑟发抖,衣服湿透,牙齿打着战,拽着自己的衣襟,那里好几枚纽扣都被扯掉了,他以前,还从没有挨过打。

  鲁基乌斯靠在桌边看他,仍旧笑眯眯的脸:“现在可以走了。”

  伊特头也不抬,僵硬地朝门边走去,手刚握上把手,就听见鲁基乌斯慢悠悠的声音:“今天伊特·马歇尔的来访在前门被拍下来,明天就会登上各大头条。是不是来给他哥哥赔罪的呢,明天就有的猜了。”

  伊特僵在原地动不了。

  他颤抖着转过身,看着气定神闲的鲁基乌斯,又向床上的勒戈雷看去,勒戈雷好像已经睡了,只留下个背影。

  他只好看向鲁基乌斯,低声下气:“别……别放出来……”

  鲁基乌斯咧嘴一笑:“你求我咯。”

  伊特动也动不了,发着抖愣在原地,双眼瞪大,无人可求助,只有鲁基乌斯笑眯眯地看他。他嘴角的血留下来,蹭花了白衬衫,他干咽一下,不自觉眼眶通红,他觉得哥哥可能因为自己要完蛋了。

  然后伊特慢慢挪动步伐,如同一座崩塌的山一样靠近鲁基乌斯,在他面前停下,低着头说:“求……你……”

  “大点声,听不清。”

  声音加大了。“求你。求求你。”

  鲁基乌斯笑起来,突然转向勒戈雷:“喂,你说,厄瑞波斯是不是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勒戈雷那边动了动,人坐起,也笑起来,看着伊特。

  伊特要被屈辱压倒了。

  鲁基乌斯把手搭在伊特肩膀,弯腰看他的脸,告诉他:“好的,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

  伊特抬起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白,鲁基乌斯拍拍他:“你走吧。”

  伊特如同僵尸一样挪出了病房,楼道里靠着墙壁,抱着手臂的欧石南注意到他一副受虐的脸,挡在了他面前,伊特躲闪了一下,低着头没抬,欧石南注意到他受伤的脖子,还有发红的脸。

  想了想,欧石南给他让了路。

  伊特挪着脚步走,又转回身,声音很小:“真的不是我哥。”

  欧石南没动,伊特也站着不动。

  而后欧石南叹了口气:“我猜也不是。”

  伊特才慢慢地转过身,僵硬地离开了。

  欧石南进了房间,勒戈雷和鲁基乌斯还在笑,勒戈雷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一个护士进来给他换点滴,欧石南走过去接手:“我来吧。”

  “稀奇啊,”勒戈雷抬头看他,“你还有这么关心我的时候?”

  欧石南认真地换,顺便问道:“你遇刺,谁干的?”

  勒戈雷和鲁基乌斯都不笑了。

  还是勒戈雷先反应过来,问道:“你要替我报仇?”

  欧石南已经换好了输液瓶,低头看他:“不是你自己安排的吧?”

  “我疯了吗?”

  “不知道。你疯了吗?”

  “……”

  勒戈雷其实早明白,欧石南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有很强的力量,也许在厄瑞波斯面前不值一提,但和普通人比起来也是天上地下。

  但勒戈雷有优势,他毕竟和欧石南有十八年的交情。

  “你要我怎么证明?”勒戈雷问,“还是你要去调查我?”

  欧石南不出声了,转开了视线,如同勒戈雷知道的一样,欧石南并不是个有什么野心或使命的人,他是个单纯的、善良的年轻朋友,但他并不蠢。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欧石南说,又看向鲁基乌斯,后者立刻站直,严肃起来,欧石南继续道,“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勒戈雷看着他:“你也是,你应该注意一下跟谁走得近。”

  “你说安东尼·马歇尔吗?我们的敌人是他吗?我们不是应该杀厄瑞波斯吗?”

  欧石南不想在待下去了,他转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欧石南去见安东尼·马歇尔的时候,伊特的那句“你死了全世界就都开心了,自你出现以后,就没有好事,你疯了,你有病,你死有余辜”已经被掐头去尾,登上了各大头条,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确实没有他去病院的画面,但有什么重要的呢。有人说这段录音是真的,也有人说是假的,但有什么重要的呢。

  安东尼和他的竞选团队坐在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对方一招接一招,短短两日便火势燎原,而他们连团队的人心都要散了,竞选经理已经辞职了。

  少将看着新闻报道伊特的这句话,转过去怒视着他,花了五秒咽下所有脏话,才问出一句:“你到底怎么想的?”

  伊特不敢抬头。

  少将看向安东尼,希望安东尼起码主持一下局面,安东尼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伊特,而后表示,要打仗了。

  竞选团队里有些人还乐观地说不会吧,但少将知道,怕是箭在弦上。

  少将向中将和联盟长官报告的时候,几人都面色凝重。联盟的希望,是个优柔寡断、理想天真的贵公子,再添上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弟弟,和那个泥里土里滚过来的、人面兽心的勒戈雷,以及心狠手辣、皮笑肉不笑的鲁基乌斯对打,胜算几成?

  “可以让安东尼带兵。”中将说,“这可以提升他的威望,他本来就是军队出身,打仗不会输。”

  长官倒是很冷静:“不会宣战的,宣战他理由不充分,难道因为他受伤就要所有人一起打仗?这种理由聚不起来人,打不起来仗。”

  少将同意长官:“没错,不到万不得已,战争不能轻易发动,这不是一般人能控制得了的局面。况且我们还有一手,勒戈雷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和厄瑞波斯是认识的。”

  长官问:“现在舆论战已经没用了,竞选公关走到现在,相信谁已经不会再变了,中间派没什么人,你再说勒戈雷和厄瑞波斯联手,不信的人看都不会看。”

  “除非……”中将看着两位,“事情严重之程度,远超人类想象。就像我们之前说的,恐惧使人类团结。”

  ***

  麦克腿翘在桌子上,抽着雪茄翻报纸,身后纤细的一男一女正在给他捏肩膀,这时手下来报信了。

  “确认了,就是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还有二十来个人,不过楼下就他自己。”

  麦克把脚放下来,身体朝前靠:“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要见我?他不是洗手不干了吗?他说要做什么?”

  “说是要枪。”

  麦克冷笑一声,又靠回椅背抽起烟,腿往桌上一放:“那让他等着吧。”说着转过头,用手指掀开百叶窗帘,朝楼下看了一眼。

  夜晚十一点,安德烈点了下一支烟,摸出打火机,没燃起火,他摇了摇,再试,还是没有火。

  有只手递来打火机,正燃着蓝红色的火,安德烈顺着手看,麦克现在比他高出两个头,身体也宽很多。

  安德烈低头凑近火,点燃烟,而后他拍拍麦克的手,火机收了回去,他们两个人站在小巷里,一句话不说。

  麦克的生意做得很大,消息灵通,资源齐全,这地盘的前堂明亮热闹,这区域行当里的人来往都会来打个招呼,但是安德烈等在后面的小巷,于是麦克只能绕过前堂走下来。

  两人都不开口,只是互相看着,安德烈只是还没想好说什么,但麦克已经打定主意,先开口的人就是丧家之犬,所以他咬死不打算开口。

  安德烈平静地看着麦克,但麦克的脸色却逐渐撑不住装出来的云淡风轻。

  开口之前,麦克暗骂自己,已经不是十七岁,为什么还会这样。但是他还是先开了口。

  “你名声那么大,找我要枪?”

  “因为降落点在这里,离你近,”安德烈笑笑,“我赶时间。”

  “做什么?”

  “有点事。”

  麦克冷笑:“要多少?”

  安德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型号和数量。“三小时能给我吗?”

  麦克没接。“你当我是你跑腿?”

  安德烈耸耸肩。

  就是这个动作,让麦克有种怒从心头起的感觉,他逼近一步,安德烈抬起头看他,这时麦克突然发现安德烈瘦了,连同年轻时候那种满不在乎如今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麦克的直觉告诉他,安德烈现在并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他猜不出来。于是麦克的愤怒打了个弯,他留意到安德烈眼里的一些伤神,一瞬间有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他想即便是安德烈,即便是浪子安德烈,也有“离不开”的时候,真是报应。

  安德烈看着他,问:“三小时内,可以吗?”

  麦克要报复安德烈,就应该在这里拒绝他,风一样的安德烈,卷进他的人生,又在荒野中荡走,此后十余年,他总忘不了,也找不到,却觉得处处都是当年那个忧郁、决绝、潇洒的少年的影子,桃花眼自那以后成为他的诅咒,被看一眼就万种愁绪涌上心头,丧父之悲、离家之痛、流落之苦拉他回到十七岁,再被看一眼就再动心一次,再回味一遍少年在窗台边抽烟,风吹乱少年的头发,那人看着天空说无关紧要的打趣的话,然后某天消失不见。

  麦克要开口了,他要拒绝安德烈,话到嘴边,他说:“可以。”

  安德烈指指身后的一家加油站,告诉他:“我在那里等。”然后转身就走。

  麦克自从就知道自己没救了,他学得了浪子的皮肉,学不会无情的骨血。他知道安德烈的心不会被他伤,他只好诅咒能伤安德烈的那个人,尽力伤。

  “那个人是谁?”他看着安德烈的背影问。

  安德烈转回身,没说话,麦克自觉无趣,摆摆手让他走。

  忒休斯看着安德烈走回来,把身上的衣服裹紧,这趟差他出得并不多兴奋。二十来个男人也看着安德烈,后者走回来坐下,喝口水,说没问题,接着便不再开口。

  一个叼烟的男人盯着安德烈,语气很轻佻:“没想到搞枪这么容易,你再多交几个男朋友,说不定能搞来个火箭筒。”

  安德烈不大在意地找出纸和笔,随口说道:“问题不大。”然后朝忒休斯、洛斯和彭加列的方向勾了一下手指,让他们过来听自己的安排。

  ***

  杜嘉塔的汇报就在今天,为此她准备充分,清早喝了三杯咖啡,眼睛炯炯有神,已经达到了在路上瞪人可以逼退行人的地步。

  她从停车场的电梯上楼,在一楼,碰到了和别人说笑的卡丽。卡丽一看到她,就仿佛不敢笑一样地安静下来,那位同伴奇怪地看了一眼杜嘉塔,也跟着安静下来。

  电梯里就她们三个人,杜嘉塔独自站在正中间,卡丽没有转头。

  杜嘉塔悠悠地开口:“卡丽,见到曾经的上司,也不问声好吗?”

  卡丽好像激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早上好。”

  “好委屈啊,看来是我勉强你了。”

  卡丽抿着嘴不出声。

  “我到了。”杜嘉塔走出去,朝卡丽笑笑,“我得再努力努力,做得好,你们才有项目被塞进来。”

  她一走出去,卡丽的同伴就皱起眉抱怨:“这女人有病吧。”

  卡丽垂下眼:“她不是个坏人。”想了想又补充,“她有她的……固执。”

  同伴不解地看了一眼卡丽。

  杜嘉塔等了半天,汇报室里才来了一半的人,少将也没有来。切斯顿看出了她的疑虑,摆摆手叫她开始。

  “出事了吗?”

  “你不知道吗?”切斯顿有点吃惊,随后回答道,“勒戈雷遇刺了。”

  “死了吗?”

  “听说没有,但他还没露面。”切斯顿环视汇报厅,“外面现在很乱,很多官员现在没空管这里了。你直接开始吧。”

  杜嘉塔便走上讲台,打开灯。出乎她意料,她还没开讲,就看见少将从后门轻轻走了进来。更让她吃惊的是,少将后面是中将,而中将往旁边让了让,后面进来的人竟然是联盟副首长和上将。

  他们很小心,几乎没引起什么注意,当然,也被切斯顿发现了。

  杜嘉塔低头翻了翻笔记,开始她的汇报。

  “本阶段研究的主要目的:一、明确厄瑞波斯‘超能力’及来源;二、评估厄瑞波斯威胁程度;三、明确厄瑞波斯‘坟墓说’含义。

  首先,对厄瑞波斯超能力进行简单汇报。厄瑞波斯所具有的能力是一种涉及时空间的能力,原因在于他本身作为一个巨大的能量体,通过人为控制,使得场能量变化,进而导致时空间的扭曲、变形,甚至是灭失。请看展示片,以厄瑞波斯□□为核,其皮肤及皮肤外围有一层导流介质;介质外第二层,是一圈球状的高速能量场;第三层是交换层,将该高速能量场与外界能量场相隔。其中,最为关键的第二层,实质将厄瑞波斯整体变成了一个‘白洞’。白洞是一个强引力源,可以把它周围的物质吸积到边界上形成物质层,这就是第三层的来由。

  第一层及人体,与普通人类没有差别,一具普通人的身体。

  第二层,高速能量场,完全由厄瑞波斯控制。

  第三层,影响次场,有理由推断,当厄瑞波斯首次与某外界事物或人物产生接触式,形成第三层的过程中,厄瑞波斯可能会目睹时空间扭曲现象。

  一般来讲,他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存在,并有极高的控制力,可以排除失控的情景。当第一层暨人体物理灭失时,第二层会发生相应的转移,这点会在稍后介绍。

  需要提醒的是,第二层的能量场作用巨大,现在仍不能估计具体破坏力,合理推断厄瑞波斯或具备延伸第二层能量场的能力,即无限拓宽第二层,这程度的能量场侵袭,会有难以估计的后果。

  此外还有一点,研究结果表明,厄瑞波斯的第二层能量场对其亦有副作用,尽管介质层最大限度地对能量进行了某种疏导,但终究没有得到释放,可能会导致人体加速衰败。

  第二,厄瑞波斯的威胁程度。

  以其自身来说,没有威胁,物理攻击可以抹杀此人。但由于能量场的存在,实质上会发生这样一种现象:当现厄瑞波斯死去后,能量场会发生剧烈的扭曲和折叠,迫使同条时间线上更靠前时点的厄瑞波斯移动到这个时刻,而后能量场才会稳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厄瑞波斯是不死的。

  时间线上‘前面’的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但是有一个重点,当厄瑞波斯自然死亡后——这里指身体器官衰竭,通俗地讲,就是寿命已尽——那么,无论多少前时点的厄瑞波斯,移动到这个时刻都是死亡的,因为死亡是一种时间上的既往状态,能量场无法突破时间。

  第三,‘坟墓说’。

  为什么这里被称为厄瑞波斯的坟墓。这与稍前提到第二层的转移有关,即我推测,当当下的厄瑞波斯非自然死亡时,第二层强大的扭曲能量场会‘带来’一个过往时间点上的厄瑞波斯。

  这情形的发生有两个基本条件。

  条件一,对于厄瑞波斯或者说对于大多数时间线来说,时间线的总进程是唯一方向且总体向前的。

  条件二,时间线的过往是留有痕迹的,换句话说,时间线可以被比喻成一条胶质的河流,厄瑞波斯的过往以某种实体形式存在。

  基于此,可以推断出时间线的四大基本推论。

  特征一,时间线上的未来是不存在、未发生的,即既定过去无法更改,未来无法到达,一切依托于当下时间点的移动。

  特征二,时间是无法暂停的,没有任何能力能够阻止时间点的移动,即便厄瑞波斯某时刻通过强大的能量改变了时间流速看起来制造了‘暂停’,实际上只是制造了分叉,创造出了一条新的时间线。

  特质三,时间线是无穷无尽的,我们迄今发现的时间线,与厄瑞波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特质四,时间线上的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此刻死亡的厄瑞波斯,会被下一个厄瑞波斯取代,两个厄瑞波斯不能同时存在。厄瑞波斯分为两类,一类是定点厄瑞波斯,一类是非定点厄瑞波斯。我们发现的‘不明燃烧坠落物’,并不是天外小行星,而是从不同时空线里来的其他厄瑞波斯,在两个厄瑞波斯同时在的情况下,有一个一定会死,我们现在手里的这一位,通过某种途经,成功存活,而其他厄瑞波斯则灭亡。根据对观察室中厄瑞波斯身体情况的跟踪,可以发现,当定点厄瑞波斯来到时,观察室厄瑞波斯为了存活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接下来,我将汇报坟墓的具体推论,以及解释为什么厄瑞波斯们会在这一位还没有死亡的条件下来到这里。

  请大家看向这边。这个模型演示了一条总体向前的时间线,在线的前面,有一块巨大的挡板。

  没错,这块挡板就是我们的时间线。

  我在这里将高维空间简化,抽象出一种最接近于厄瑞波斯时空操作的三维甚至二维结构,具体数据及模型公式请参阅各位桌面上的附件,最厚的那一本。

  我继续。

  可以看出,我们的时间线和厄瑞波斯,以及所有已知的时间线不同,我们的时间线,不是线性的,不是向前的。

  当然,我们的时间线也并不是一块平面。

  我们的时间线在结构上接近于一个克莱因瓶,简单来说,我们的时间线比厄瑞波斯及其可控制的时间线高一个维度,不多不少,正好高一个维度。

  克莱因瓶是一个3°的莫比乌斯带,顾名思义,它是一个不可定向的空间。简单地讲,假如一个瓶子的底部有个洞,当延长瓶子的颈部并将其扭曲进入瓶子内部,然后和底部的洞相连接,可以想象,这个物体没有“边”,它的表面不会终结,即它没有内外之分。

  我们的时间线,就是如此一个结构,不难想象,我们的时间线并不是一条‘胶质河流’,即我们这里过往发生的时间是不留存的,未来是未发生的,时间点的移动是不留下任何痕迹的。

  这一特质对厄瑞波斯是致命的,原因如下。

  首先,我们作为一条不‘前进’的时间线,请大家进一步进行缩维,当缩到一维时大家就明白,我们,其实是宇宙的一个定点。就如同这个挡板,我们阻挡住了时间线的前进,当厄瑞波斯来到的时候,他在时间线上犹如水滑过冰,他身上带来的、需流动的时间线便在这里停止了。

  可是过往的时间线部分坍塌、部分湮灭,还有部分,会向前挤压,这是能量场保护厄瑞波斯一脉的关键一笔。

  而在这里,时间线向前挤压,前面是定点,过往时间线上的厄瑞波斯会被统统甩过来,全部‘撞’死在这里。或许现在观察室的厄瑞波斯还有能力活命,但可以预见,当越来越多的厄瑞波斯到来时,决不是其中某一个可以控制的局面,或许会有非常惨烈的动荡。

  假以时日,厄瑞波斯或可在此地全部死亡,而不必一定等到自然死亡。

  我的汇报完毕,接下来请自由提问。”

  一个男人举起手。

  “请问。”

  “你提到厄瑞波斯就其自身来说我们没有威胁,我想请问,假如他意欲摧毁我们的世界,他做得到吗?”

  杜嘉塔回答:“理论上可以,但有两大阻碍,首先,他时间不多,现在越来越多的厄瑞波斯在各地死,耗费他的能力,而且来数太多,以后只会更多。其次,厄瑞波斯再时间线上如果留不下‘胶质’标记,能量场没有借力点,威胁也不大。”

  “标记指什么?”

  “暂时不清楚,但就他和佩里·切斯顿的交谈而言,他或许,需要某种介质来和我们的时间线同频,以便能量场发挥作用。”

  “什么介质?”

  “暂时不清楚。”

  一个女人示意。

  “请问。”

  “我们能否验证所谓的‘无数个厄瑞波斯’。”

  杜嘉塔点头:“可以杀了这一个。”

  “有什么后果?”

  “这一个有些特别,他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假如我们决意杀他,他可能会展现出目前我们仍未见识过的能力。”

  “就是说,我们拿他没有办法,我们无法赢他。”

  杜嘉塔沉默了。

  众人看着她。

  “要说实话吗?”杜嘉塔环视全场,“我认为我们什么都不该做,他必死无疑,他无法离开,因为他能量场无抓力,基本已经失效,此地于他是流沙,他出不去。”

  一个男人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家园,而我们不应该做任何事?”

  台下有些骚动。

  有人问:“责任谁来负?”

  杜嘉塔不说话。

  又有人问:“你的研究结果有报科学院审核吗?你的助理名单呢?有联盟级别研究学者背书吗?这些我们都没看到。”

  有人问:“你这里有太多的推论了,实验数据也不够,一个条件800频次,甚至没有活体取样……”

  “你的模型有模拟结果吗?假如厄瑞波斯全部爆炸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你……”

  杜嘉塔把书放下,抬高声音,高过全场:“以上是我的汇报。”说完,她拿起书要走出汇报厅,但还没来得及,一阵喧哗在人群中响起,厅内更加混乱。

  杜嘉塔正要再抬声音,却发现那不是针对她。

  终于有人盯着自己的手机,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喃喃自语:“勒戈雷……宣战了。”

  切斯顿立刻打开自己的手机。

  勒戈雷在地方台负伤出镜,共有897个地方台在直播。

  实际上他并不是宣战。

  “……捂住你的嘴,拔掉你的牙,打断你的腿,堵住你的路,告诉你人人生而平等。平等吗?你的声音呢?已经受够了,无正义的法度,无公平的机制,无慈悲的官僚,无希望的社会。”他说。“我宣布……”

  切斯顿的呼吸都停了。

  “从今天起,凡是年满十六岁的成年人,凡是承认自己国家独立地位的国家公民,人人可以领枪。在我的选区,人人可以领枪。你的国家需要你,你的武器是为了保护国家。爱国无罪,我无罪!”

  会场里鸦雀无声,杜嘉塔事不关己看没人提问,走了。

  切斯顿看向最后排的几位高级长官,和普通人比起来,他们确实沉稳很多,大约这种情况他们早有估计。切斯顿和少将遥遥对望了一眼,而后目送几位先行离开。

  满场的高级知识分子,此刻说不出话,出了这个房间,浩瀚的口水战、舆论战必然风波大起,爱的、恨的、怨的、怒的、烦的、疲的、苦的、谋财的、谋色的、谋权的、谋声的、激进的、暴烈的、温和的、建制的、左的、右的、左左右右的、聪明的、愚蠢的、聪明装蠢的、蠢装聪明的、文的、武的、文武尽失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唯恐天下大乱的。世界上充满了人。

  切斯顿离开了,他心里很平静,没在想谁要打仗了,谁又要表明立场了,他知道勒戈雷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也不觉得他是战争狂。

  如果他能挑起人的愤怒掀起一场大乱,只能说明人本来就积了怨。

  ——切斯顿是这么想的。

  况且他还有更关心的事。

  他走回观察室时,杜嘉塔已经坐在了位置上,边翻记录边喝茶,什么消息都没办法打扰她。

  “我想问,”切斯顿一进门就开口,“他们说的问题你能回应吗?”

  杜嘉塔抬起头:“关于数据不详实,实验不充分,推论太多猜想?”

  切斯顿点头。

  “回答不了。”她笑了,“当老娘傻是吧。这场实验注定就是理论为主,居然拿数据逼我,他们以为有这个厄瑞波斯在就能问出宇宙上下五万年吗,别做梦了。这事要真是轻轻松松名垂青史,能他妈轮到我?他们口中的大牛,这份东西大牛会签吗?研究出来有什么好处,现在世界大乱,况且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为这种摇摇欲坠的研究作保,有点脑子都不会做。”

  切斯顿在她对面坐下:“所以,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对的?”

  杜嘉塔盯着他:“我说的,就是对的。想验证就去读报告,想让我一手一脚送人人明白,门都没有。”

  切斯顿没有说话。

  “顺便再多说一句。”杜嘉塔摊摊手,“刚才有些话我没说,因为很没有根据,不过现在就你跟我,也没什么大碍。”

  “什么?”

  杜嘉塔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厄瑞波斯可能活不了多少年了。”

  切斯顿问道:“为什么?你观察到什么了?”

  “啧,倒不是观察到了什么。”杜嘉塔用手慢慢地在桌面上转笔,“就好像看一辆疾驰的列车,用飞机的速度在跑,经验上来讲,你就是直觉会认为,总有一天,要出事,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存在很不正常,积累的能量一定要有释放,虽说他因为可操纵时间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但大量的能量最终还是会有反作用的,没什么东西能保持这种状态很久的。”

  “……就是说,他快死了?”

  “快不快不好说,要我推测,我认为只能说他大概不会很长寿。”杜嘉塔遗憾地叹口气,“可惜我也没有别的样本了。”

  切斯顿想了想,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是认真的吗?”

  杜嘉塔看向他:“我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这很难的,”切斯顿转头去看观察室,有点跑神,“要人们什么都不做很难的。人就是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没有存在感。有人打仗、有人竞选、有人搞科研……总要做点什么的……”

  杜嘉塔针锋相对地说:“也有人即便做不了什么,也要跟着看。”

  切斯顿听了这话,转回头,笑了笑:“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故意冒犯你。”

  杜嘉塔耸耸肩,别人在街上多看她一眼她也会觉得被冒犯,她就这样,她自己高兴。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问,“你之前没有这么……迷茫?这个词用得对吗?是因为见证了厄瑞波斯的实验。”

  切斯顿叹口气:“也不算吧。我一开始是为联盟做事的,反对勒戈雷,几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安东尼·马歇尔的圈子。不过……”切斯顿突然苦笑了一下,“可能和你在科学院当逆子的心态差不多吧,我们都觉得这地方有点让人失望。”

  “你比我见识得还是要多一点。”

  “一开始我以为是龙争虎斗,但近处看,就是一群人抡膀子撒野。”

  杜嘉塔笑笑,不说话了。

  “你晚上不要走得太晚。”切斯顿站起来,准备离开,“外面要出事,勒戈雷发枪了。”

  “只有那些偏远地方的会去领吧。”

  “中央城很多他的支持者,只是以前不太出面而已。”

  ***

  众人看向忒休斯。

  说实话,被二十多个人高马大的亡命之徒看着,压力很大。

  还是安德烈先开了口:“降到沙漠里了啊。”

  忒休斯辩解道:“不是沙漠,是荒野。”

  二十个人姿态不一地表达着不满,有人皱了皱眉,有人歪了歪头,这些动作带着□□嘎啦一响,板甲叮咣做声,忒休斯警铃大作,以为亡命徒要杀人。

  但是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就算过去了。他们走到安德烈身边,等他决定怎么做。

  除去彭加列,那些戴毡帽的男人们中说了算的叫奥拉,是个英俊且凶恶的男人,带着一种屠过什么地方的气质,是个出色的快兵;板甲人中说了算的叫皮蓬,话不多,眼睛炯炯有神,一柄大剑竖在身前,寒光凛凛,是个力量相当可观的重兵。如果说奥拉对安德烈还有点挑衅的意思,皮蓬对安德烈则相当尊敬,或许凭直觉判断出这个人值得信赖。

  “小领导,怎么办?这地方鸟不拉屎。”奥拉给安德烈递了一根烟。

  安德烈摆摆手,示意不要,然后让男人们把手电都关了。

  于是在荒野中,他们站在一片漆黑中,远处甚至可以听见狼嚎,山峰影影绰绰堆在天边,旷野的风粗糙呼啸,黎明前的夜冰凉。忒休斯是个生意人,偶尔当当发明家,很少做苦差,这会儿有点紧张,靠近了安德烈,站在他身边。

  安德烈眯着眼在旷野里看,走上一个小山坡,忒休斯、彭加列、奥拉和皮蓬一起跟过去。

  “那里是不是有光?”安德烈指着前方。

  彭加列从口袋里拿出小望远镜,拨开盖子看,然后点头:“好像是个牧场。”

  安德烈摇头:“应该不是牧场,这里没水,有可能是个马场。”

  彭加列懂了:“知道了,你在这里等吧。”他吹了声口哨,示意四五个人跟他走。

  忒休斯看着他们走远,问道:“怎么了?”

  安德烈转头看他:“会骑马吗?”

  ***

  凌晨时分,旷野的阳光是粉红色的,铺在一片浩瀚的褐色黄土上,枯矮的低树在土路两侧扭出奇异的舞姿,沿途饥肠辘辘的野狗们在撕咬一只落单的羚羊,青蛙鼓着肚子在路边叫,蜥蜴从土底爬出来,土地开始泛出干涸的原貌,山峰在远处褪去夜色的遮掩,露出一片荒芜本色,极目尽是干黄一片,偶有绿色也如同人间中毒,在干涸地包围中苟延残喘,天空响着雷,乌云从后方追来,在人的头顶轰隆作势,与人一起奔向辽阔的天与地。

  安德烈骑在马上奔驰。他脱下了西装,换上了黑色裤子和靴子,白衬衣外的红褐色牛仔披风正迎风飘起一道角,他和其他人一样,戴上了高顶毡帽,用来遮风避雨,而板甲士兵们化作一团黑色的雾,跟在这十来位骑马人的身后。

  迎着远处的光和头顶的雨,他们的马蹄踏起沙尘又重重坠落,群马如一道疾风从土石间穿过,他们的眼神专注而镇静,是暴徒常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雨下了。

  安德烈的帽檐坠落下一滴水珠,顺着风飘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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