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风屿>第55章

  苏未屿只见过何文一次,和他算不上熟悉,因此看到他后只是走过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抱歉,突然把你叫过来。”何文的头发比之前看着要长了不少,拿了根小皮筋在脑后绑了个小揪。

  “出什么事了吗?”苏未屿问,“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何文比苏未屿矮了小半个头,因此对他说话时会微微仰起脸,苏未屿这才看出他似乎脸色不太好,看着有些病弱。

  “我没事,是尾狼,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酒,手机也关机了。放平常,他一个成年人这么任性一两天的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但他前几天刚刚犯了胃病,我怕他又把自己弄进医院里。”何文说话一向是语速均匀,不急不缓,但这会儿却带了点急切,看得出他的确很担心尾狼。

  苏未屿抿了抿嘴:“那你为什么找我呢?我和他并不算很熟,可能也算不上朋友。”

  何文眼角微微下垂,神情落寞:“其实,今天是阿衍的忌日。”

  “阿衍?”

  两个人这时已经走到了尾狼家楼下,何文却没带着他上楼,而是转身往更前面没人的花坛走去,苏未屿想他大概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也没开口问,就那么跟着他过去。

  何文也不嫌花坛台子上有灰,也许根本就没注意到,直接就往上一座,又抬头看苏未屿:“你也坐吧,这事说起来还有些长,我想想怎么给你说。”

  苏未屿坐下后何文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烟含在嘴里,却没有要点燃的意思,他只是咬着烟出神,然后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你认识尾狼的时候多大?”

  “刚满十三岁。”苏未屿说。

  何文咬烟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呵笑:“怪不得。”

  “你说得阿衍,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闻言何文抬眼细细看了看苏未屿的脸:“你现在的样子,和阿衍十八岁时候有七分像。”他像是陷入到回忆里,嘴里的烟被取出来捏在手上:“我,阿衍还有尾狼是在福利院里认识的,阿衍全名其实叫陈衍,我和他都是一出生就没了爸妈,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尾狼不一样,他是后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了。你别看我叫他狼哥,其实,三个人里,我的年纪最大,我比他大了两岁,比阿衍大了三岁。”

  尾狼刚到福利院的时候,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怕他,因为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冷得渗人,他那时候才十二岁,但比同龄人都要高壮不少,在一群瘦弱矮小的孩子间便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我当时是院里年龄最大的孩子,经常会帮着院里的老师照顾年纪更小的孩子,包括当时的尾狼。他一开始总不理人,怎么喊他都不答应,吃饭也吃得少,有一天打雷下了大雨,陈衍被雷声惊醒后不敢一个人出去上厕所,就喊醒了我让我陪他一起去,就是那时候,我们在走廊上看到了尾狼,他就站在走廊旁边,当时雨很大,被风斜吹进走廊,他浑身都湿透了。”

  何文又把烟放进嘴里,侧头问苏未屿,“介意我抽烟吗?”

  苏未屿摇摇头,让他随意。

  何文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后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我和陈衍被吓到了,赶紧上去把他拉到没有雨的地方,然后带着他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他那天特别乖,给他裹毯子吹头发的时候都没有开口呛人,还说了句谢谢。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三个人渐渐熟稔起来,成了朋友。”

  三个人在福利院一起度过了三年的时间,原本他们都以为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仍然会这样继续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但第三年的年末,福利院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她带走了尾狼。

  “那一年,我十六岁,尾狼十四岁,而阿衍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苏未屿想,刚刚那句“怪不得”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起第一次和尾狼见面的时候,尾狼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看来他那时候大概真的和那个陈衍长得很像。

  “然后呢?”

  何文抖了抖烟上的灰:“那年除夕刚过,陈衍也被一对夫妻领养走,三个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福利院里。直到六年后,我去一家酒吧应聘服务员,看到了六年后的陈衍。”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发抖,火星几乎要烧到他手指上的皮肤:“他完全变了个样,当然,不是指长相,只看脸他其实和小的时候区别不大,只是更漂亮了。你可能觉得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生很奇怪,但他那时候真的就是漂亮,漂亮到……”漂亮到他穿着一身女装靠在别人怀里的时候,人们可能都猜不到他是一个男孩子。

  火星终于还是烧到了他的手指,可何文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看着那点火星在他指间烫去表面的皮肤,露出猩红的肉,苏未屿皱着眉拍掉他手里的烟。

  何文眼圈有些红:“尾狼说得没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如果那时候我没让那对夫妻带走阿衍,可能结局也不会变成那样。”

  一个过分漂亮精致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倚靠,要想拿捏住他,实在太容易了。况且那时候谁又能想到,那样温和慈蔼的夫妻背后却藏着一个充斥权色交易的无底深渊呢?

  “后来我带着他跑了好几次,但每一次我们都会被那个人找到,直到尾狼出现。小的时候,他对阿衍的保护欲就很强,我那时候以为是因为阿衍年纪最小,后来想想,可能他一开始就是喜欢阿衍的。他带着阿衍逃去了国外,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多久阿衍就一个人回来了,他主动回到了那个人身边,然后在某一天晚上在那个人住的地方放了一把火,和那个人一起死在了火里。”

  苏未屿眼睫微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尾狼二话不说就答应救下他,哪怕当时他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终于明白所谓的“像”原来不仅仅指的是脸。

  “尾狼从国外回来替他办完后事后就消失了,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原来他来了芜城,而且在这开了家小酒吧。我记得阿衍和我说过,如果能够离开那个人,他想去一个小地方开一间小酒吧,做个小老板。没想到最后他没能实现,尾狼替他实现了。”何文说。

  “所以你别怪他,他只是,只是还走不出来。”何文侧头看向他,眼里明明辍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真的缠着你,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人能替代阿衍。”

  苏未屿沉默地摇了摇头,他并没有真的怪过尾狼,无论如何当初如果没有尾狼,很难想象他现在会不会就是另一个陈衍。

  “谢谢,今天喊你过来,一个是想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别再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还有其实也是我的私心,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以为会就这么压在心底一辈子。但看到你的时候,其实我也恍惚过,是不是阿衍回来了,所以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把事情给你解释清楚。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第二次见面,我就把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全告诉了你?”何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刚刚被烫出来的小红点。

  苏未屿看着何文:“不会,有时候很奇怪,人反而会对陌生的人更有袒露心声的勇气,或许是觉得,萍水相逢,反而不会有牵扯。”他顿了顿,“所以,你是准备离开芜城了吗?”

  何文没有回答他,只低着头自嘲似的笑道:“我已经三十岁了,到现在却仍然什么也没有。你不一样,你还很年轻。我不清楚你有过怎样的过去,但对你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你别觉得尾狼帮了你,你欠他的,就为难自己陷在他强加给你的意义上,你要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你不会是陈衍,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的。”

  苏未屿抬头看向小区大门,看到一对老夫妻搀扶着走出去,突然问何文:“陈衍爱过尾狼吗?”

  何文哑了哑,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呢?”苏未屿又问。

  何文说不出话来,只抬头瞳孔微颤地看向苏未屿,随后转头躬身把脸埋进手里,笑出了声,那笑里却没有一点笑意,苏未屿只听出了无奈和悲戚。

  苏未屿站起身:“我还是不上去了,我不是陈衍,没办法劝他什么。”他低头看着何文轻颤的肩膀,叹了口气:“如果要走,就别回头了。”

  说完,他大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他面上还带着些醉意,步子缓慢地走到坐在花坛上发呆的人面前。

  “坐在这干什么。”

  何文怔怔地抬起头,他脸上还带着些潮意。

  尾狼皱着眉头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你拿我手机给他打电话了?”

  “嗯。”何文回了神,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多事。”看着神色愈发黯然的何文,尾狼心里的烦闷更甚,“走了,上去,我饿了。”

  何文有些讶然,又抬起眼看他,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站起来点了点头:“那我给你做碗面吧。”

  尾狼跟在何文身后上楼,很久才轻声回了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