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骨刻【完结】>第133章 狐·醉翁之意初展露

  “我感知到她的位置了。”

  话音刚落,路峻竹重重咳了几声,江屿澈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拍打后背替他顺气。路峻竹边咳边摆手示意他不用这样。

  “呛风而已。”

  他一张脸并没有因为剧烈的咳嗽憋红半分,勉强清了清嗓子,扯住江屿澈的手。

  “她应该离这不远,我们走两步吧。”

  反握住路峻竹的手,江屿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好。”

  从触心法阵再到传送术,几乎要把他本就不多的法力消磨殆尽,江屿澈感觉路峻竹的法力已经微乎其微,隐约担心起来。

  “其实就算没有其他力量的干扰,应该我也传送不到南玉璃那里去了。”路峻竹忽然开口,“阿澈,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说啥呢?”江屿澈用力捏了下他的手,打断他的话,“没传到就没传到,给她个缓冲的机会也好。”

  “我只是害怕趁这个空挡狐狸会对她下手。”

  “他der啊,都快给自己作成光杆司令了,也不至于那么自信吧?”

  “他的心思向来难猜,何况南玉璃说他今非昔比,大概是比以前更厉害了。”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净说丧气话。他要是真牛逼的话干啥东躲西藏连名都不敢留。”江屿澈侧过头去看他,“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狠得我都快跪下了,得把这劲头拿出来啊!”

  路峻竹笑了出来,“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吓懵逼了,谁能想到咱俩之后还能处上对象呢。”

  “所以你现在就不怕了。”

  “拉倒吧,更怕了。”江屿澈补充一句,“我们那边人本来就挺怕媳妇的,你还这么厉害,咋可能不怕。”

  路峻竹笑得更欢,江屿澈估摸着他调整好了,才稍微放心些。

  这条路傍晚的时候两人刚走过,只是一个在喜轿里,一个在马背上,如今携手一步步走过来,倒还多了些脚踏实的感觉。

  但是问题是下过雨后的地还没有完全干,两人踩了一脚泥,而且他们也不怎么记得路了。

  江屿澈当时只顾着溜号,路峻竹更是盖头一蒙不知轿外事,两人就像磁场紊乱的信鸽一样转了好久,终于发现不远处有闪烁的光源。

  循着光源的方向,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路峻竹瞥了眼车牌号后点了点头,“这是南玉璃的车。”

  之前都没有注意过,回想起被送走时那些人对车的评价,江屿澈还特意多看了几眼,车的确是好车,只是外形过于狭长、低矮。白雾朦胧,孤零零靠着山路,活像口停放在灵堂里等待起灵的棺材。

  这个认知浮现在他脑海中时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南玉璃种种针对令他不喜,归根结底也是被老狐狸蒙蔽的可怜人,他又怎么能怀着恶毒的心思诅咒人家?

  “神了,还真在附近。别管传送有没有用,反正咱俩是找着了。”把不吉利的念头摒弃,江屿澈用肩膀撞了路峻竹肩膀一下,调笑道:“支愣起来嗷,别整吭哧瘪肚那出,咱就是行!”

  现在的他俨然一副成功学大师的噢样,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不知是从车镜中看到了两人的身影,还是江屿澈高谈阔论的大嗓门落入耳中,“咔哒”一声,车门打开,南玉璃弯腰从车内闪身而下,手扶车门,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眼中流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江屿澈心里犯起了嘀咕。南玉璃见到他们出现在这并不意外,但是脸上又看不到任何一丝得知真相后的震惊,她到底看没看到路峻竹传过来的回忆?

  两人脚步未停,越走越近,他正准备直截了当地问问,南玉璃率先开了口。

  “那段回忆,保真吗?”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不过只要看到了就好办了。

  江屿澈一把拉过路峻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人家就是干这个的,还能编段瞎话骗你不成?一个屁八个谎的是紫圣仙师,至于打假,我们才是专业的。”

  结果南玉璃一句回答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

  “我不信。”

  他急得直跺脚,就差把路峻竹“没人会对着心撒谎”的理由搬出来了,路峻竹却幽幽反驳道:“如果你真不信,也不会在这等我们了。”

  南玉璃的表情似有松动,却仍扭过头嘴硬道: “车后轮陷泥坑里一时没走出来,耽误了时间,才不是特意等你们。”

  “咱说这个节骨眼上就别傲娇了呗。”江屿澈有些无奈,“明知道有误会还不解决,那人人长个嘴有啥用啊,当车喇叭按吗?”

  怔愣片刻,南玉璃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喉间涌上一阵哽咽,她双手覆面,肩膀无规律地耸动着。

  “所以你要我怎么承认自己错付信任,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在根本就不存在的仇恨中挣扎了一千多年,还将真心待我的人亲手推进地狱……”

  “一味的后悔和逃避不是解决办法,既然明白了谁才是始作俑者,及时止损就足够了。”路峻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族人,还有这些年献祭的那些人的灵魂都困在紫圣仙师手上,只要你能带我们找到他,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说白了,这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虽然这个功也填不满她犯下的错。不过评判她是幽冥该做的事,他们当然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更有意义的事。

  肩膀的耸动停止,细微的呜咽也趋于平静,南玉璃的手转而揉向眼睛,她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是被说动了。

  “对了,你自己也得加小心。”江屿澈提醒道,“那个香囊你最好别带在身边了,紫圣仙师指不定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说完他下意识往车里瞄了一眼,发现路峻竹说她挂在车里的香囊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是提前发现了端倪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拿得越远越好。

  揉眼睛的手一顿,她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道:“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挑起巫医两族的矛盾?还以助我族人回魂的名义囚困我们这么长时间,难道只为了让我替他多杀几个人吗?”

  路峻竹回答道:“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据我推测,他应该是想借用巫族的某种力量达到他成仙的目的。”

  这一点路峻竹之前都没有和他提过,江屿澈的好奇心立马就被勾了起来。

  “比如?”

  “十二巫神阵。以祖巫之血为引,聚世间煞气,是有毁天灭地威力的上古杀阵。也是古巫族为了抹杀妖族研究出来的大阵。”路峻竹歪了歪头,“应该是用来招待我们的吧。”

  “可是那狐狸本来就是妖,他用这么危险的阵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别忘了,他在修为尚浅的时候就敢忽略反噬的后果放出邪祟霍乱人间,为了成仙,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大概是被紫圣仙师真正的意图震惊到了,又或者是巫族为阵眼使她压力倍增,南玉璃又钻回了车里,手握方向盘上沿,额头抵在伸展的双臂上,趴了好一会,才长叹口气。

  “你们能把织离辞欢叫来吗?我知道她早就和你们是一伙的了。紫圣仙师难对付,多个人也算多了重保障。”她顿了顿,“还有就是……我想当面跟她道个歉。至于织离臻阳,等到了六尺土九泉下,我再亲自和他说。”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当时南星给辞欢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江屿澈不确定她是不是忙于什么事情无法抽身,于是求助似的看向路峻竹。

  路峻竹却断然拒绝,“如今形势复杂,并不是人多就能取胜,何必叫织离来趟浑水。”

  江屿澈倒有些想不明白了,如果是他要打一场架,肯定会提前码好人,实力不谈,气势上也不能输。

  不过路峻竹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那他选择理解就好了。

  南玉璃也没再坚持,缓缓坐直了腰,把车启动,“那就推车吧。”

  闻言江屿澈赶紧绕到车后去。和路峻竹一左一右用力推着车。

  车身嗡鸣抖动,因为过于用力所以手心都出了汗,推的过程中一个劲儿地打滑,本想着再坚持一下就好,结果车轮在泥坑里飞速转动,泥溅了他一身。

  也就是他这低头恍神的短短一瞬,手不自觉地挪到了后备箱按钮上,“咔哒”一声,后备箱开了条细缝。

  他回过神来,打算顺手关上,细缝幽暗,他本应该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凌晨灰蒙蒙的光恰好摇曳而下,使得里面的东西直挺挺暴露于他眼前。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南玉璃敏锐地从后视镜中观察到了江屿澈的不对劲,再度走下车来。

  “怎么不推了?”

  她步步走近,江屿澈心头一紧,忙不迭地想把后备箱合上,在这个关头,南玉璃却把手伸到了后备箱的下沿,果不其然被夹了。

  但她没喊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微笑着再次把后备箱翻了上去。

  里面的东西也就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地让两人看了个清楚。

  刚才江屿澈只知道里面是个人,却没看清这人到底是谁,这下他看清了,这具头发散乱,浑身污泥,死不瞑目的尸体,正是南玉璃。

  南玉璃在这,那站在他们面前的又是谁?

  “南玉璃”笑意更甚,用戏谑的腔调说:“不好意思,我捉迷藏玩得很烂,不小心被发现了。”她指了指尸体,“那我们换个游戏,这是南玉璃,也只是南玉璃。不妨猜猜织离雪遥去哪了?”

  她举起那只被后备箱夹得流血的手,自下巴处向上一翻,一张皮落在地上,露出了白色面具的模样。

  紫圣仙师。

  “也好,反正再装下去也没意义,我都快忍不住要发笑了。”

  这是两人这一世第一次和他面对面,他不再躲藏,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好如何对付他们了。

  路峻竹面色不善,江屿澈一见到他更是犯起了生理性的厌恶,回想起紫圣仙师做过的那些事,白色面具在他面前晃呀晃,恍若梦魇。

  他忍无可忍,不顾路峻竹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去掀开了他的面具。

  “亮个相吧,丑八怪!”

  面具打飞的那一刻,江屿澈倒吸一口凉气。

  “小伙子,你见到我好像很意外嘛。”他捧起双手,里面静静卧着一枚铜钱,“劳驾帮忙看看,这卦怎么解?”

  这是仓才村老李头的模样,那个引得个他与路峻竹初入灰仙法阵的人。

  江屿澈微微怔愣,随即甩甩头,抬手撕扯他的脸皮,里面赫然还是一张面具。

  他看了眼地面,刚才还落在地上的面具不见了。

  而面具下竟然还是一张熟悉的脸。

  “谢谢你们帮我亲爱的弟弟月砾抬棺木,还帮他选在篝火大会火葬,真是吉利的日子。”

  云水乡的曜瓦。当时也是他规劝天骨重拾作为看守者的信心,而篝火大会中江屿澈好不容易淡忘的惨烈状况又逐渐清晰起来。

  江屿澈不可置信地抹去曜瓦的脸皮,再扔掉面具,凌泉的脸露了出来。

  “醒酒汤不错吧。”他轻笑一声,“南星哥居然逃跑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迟早会重逢,不必急于一时。”

  再然后,他成了樾桔中发现吕厂长的人皮旗帜给路峻竹通风报信的平头小李。

  如同变脸魔术般的表演暂告一段落,寒意油然而生,迟书乐曾经说过狐仙擅于隐藏,他也不是没有过狐仙如影随形的猜测,但当此事确定后,他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狐仙把自己藏匿于完全不起眼的角色里,却能仅凭几句话就改变事情的走向还不惹人怀疑和注目,难怪他跟了两人一路,两人没有丝毫察觉。

  然而这些伎俩不过是他深沉心机的冰山一角。

  “在我身上跌多少次都不为过,因为我永远棋快一招。”狐仙的目光投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路峻竹,赞许地说道:“十二巫神阵?好想法。”

  那种语气就像是学生解出难题后老师的鼓励一样。

  他化作南玉璃的模样也只是为了试探路峻竹对他计划的了解程度,甚至隐晦曲折地让他们把辞欢拉下水。

  “不过你天赋异禀,七窍玲珑,我实在欣赏,自知如此简陋的阵法配不上我们英明神武的煊帝陛下,更不用说除祟安天下的竹公子了。”

  言语中夹杂着熟悉的捧杀与挑拨,令人窒息。

  话音刚落,周围崎岖的山路眨眼间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宇,雕梁画柱,殿内云烟缥缈,宛如仙境。

  难怪他们找不到路又难以察觉狐仙的藏身之地,原来是因为他们陷入了他的幻境之中,一直在他的洞府里打转罢了。

  “反正我迟早要到仙都去,提前适应一下环境有何不可。”狐仙端坐于宝座之上,睥睨两人,手又搭在面具上敲了敲,“其实总戴面具闷得很,也该透透气了。”

  说罢,他亲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本以为他的模样会像触心法阵里那样面目全非,没想到是一副艳丽的面容。

  忽略掉两人惊异的目光,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白绫,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包扎起手上流血的伤口。

  由于只有一只手,打结时不太方便,所以他轻轻咬住白绫一端,又抬眼望向两人,一只琥珀一只浅蓝的双色瞳眸盛的尽是勾人魂魄。

  最后时刻,他并未掩藏自己狐狸的真身,耳朵没有收起,尾巴也垂在身后。

  “我说桀骜难驯的佑野为什么会对你念念不忘,死心塌地。”路峻竹冷笑一声,“原来是这身好皮囊。恢复起来应该不容易吧?”

  “托你的福,的确花了我好几百年。”狐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我才不会在意容貌这种没用的东西,反正人人皆道神仙无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狐仙微微一笑,“而且就算我还是那副焦炭模样,佑野也会站在我这边。这么和你说吧,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是我救了他,当初我想牵制璟帝,佑野自告奋勇被我拦下了,他对我更是感恩戴德。”

  他望向路峻竹,眼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得意。

  “所以笼络人心方面,我胜过你千倍万倍。”

  “少在那吹牛了。”江屿澈对他嗤之以鼻,“你这样的也只能吸引佑野那种货色,有啥好神气的。”

  狐仙一挑眉,“怎么,同样是被笼络,你就觉得自己比佑野强?”

  江屿澈很讨厌“笼络”这个词,听起来就像路峻竹在利用他,这是对他们感情赤裸裸的侮辱。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揣测。”

  狐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边笑边摇头,“这话就挺没意思。”

  他向两人后方招了招手,一阵地动山摇过后,江屿澈惊讶地回头,发现凭空多出了一个祭台。

  祭台之上,密密麻麻整整齐地摆着多到数不清的牌位。

  粗略地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看到了沉雾、岚漱、佑野、砚霖、墨霄等人的名字,还有小鸢、姜杉、徐帆甚至南老太太。

  还有牌位放在这些牌位的中心,江屿澈定睛一看,其中一块写着路峻竹的名字,而另一块却空空如也。

  “没写名字是因为我实在不确定……”狐仙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他向路峻竹投去审视的目光,“这块该写泠澈,还是岭将军,或者江屿澈?”

  他捏碎了手中的面具,粉末飞散之际,一枚珠子落入他掌心之中。